只要窈窈能开心,麻烦和骂名之类烦心事,她照单全收。
“窈窈。”晏柠橙理顺字路,缓缓抬起头,筷子被安置在伸懒腰的海豹筷架上。
舒悦窈应,“你说。”
晏柠橙郑重其辞道,“记得之前你说验孕棒上粉色娇嫩,我给你做了水笔的事情吗?”
“当然。”舒悦窈不假思索,紧接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这是个非常阴损的提议,没到一种与君相决绝,你头七我放烟花的心态,都不怎么合适做。
晏柠橙还没听完舒悦窈完整的事情梗概,僭越与否未尝可之。
她惯性会把想说的话过一次脑,全部理顺后才完整的说出,否则长句会有顿停与结巴。
现在来不及,就直接磕绊着讲了,“我……之前看狗血八点档、追妻火葬场言情,时常出现女方带、球、带球跑分手离婚以后,渣男追悔莫及,痛不欲生、要死要活的情节……”
晏柠橙越往下说,越觉得离谱,紧锣密鼓地补充和解释,手都比划上了,最后硬生生找到了仍在沙发上的pad,写起来了起来。
她才写到半截,舒悦窈就已经竖起了大拇指。
所谓诤友,是明知吃力不讨好,依然为你迎难而上的人。
舒悦窈囫囵吞下灌汤包,夸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桃可真是个小天才,抓紧在吃两口,吃完干活了,给验孕棒上加条线,你来画。”
“我拿尺画。”晏柠橙粲然,得此重托,必不相负。
主卧的窗帘没有拉,暴雨如幕,模糊万家灯火。
加高的架子内格摆件已经被打包装好,替换它们位置的是四个单线验孕棒。
三屏全开着,多维度参考着网上能找到的验孕棒双线图,晏柠橙调整角度叠图,用卡尺反复量取,再抽了张试纸来测试水笔的洇染痕迹,最后选定了蘸水笔和彩墨的方式。
落到实处时是一气呵成的线条,与单线并行,一个颜色稍浅,是网上说的孕早期或假孕,另一个则是深色,“实锤”怀孕的检测卡。
两份都有,来造成中舒悦窈之前测过,忐忑不安许多再测,发现真的中了的错觉。
晏柠橙把画好的验孕棒拍照,与网图叠图,确认能有百分之九十九的相似度,才递给在她旁边伏案写着那本用来累积爱意与扣分手帐本的舒悦窈,软语问,“这样可以吗?”
舒悦窈正好写到最末,将笔随手一掷,手帐本就大大方方的摊开放着,举起两只验孕棒对光眯着眼睛端详片刻,感慨道,“可以啊,我桃就是牛逼plus。”
晏柠橙腼腆地笑笑讲,“没有,照着画而已,我帮你收拾东西吧?”
在收拾前,两个女孩子现在客厅演了出无剧本的狗血话剧。
闻落行在家里安装了监控、且在她的手机中加了gps定位,舒悦窈早知道,并未戳破过,但晏柠橙的卧室与画房没有。
现在这些都变成了巨大的舞台。
能共同分享一个吸管饮料的人默契十足,半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意思,不需对戏。
晏柠橙抱膝坐在沙发上,痴痴望着卫生间的方向,发呆五分钟后舒悦窈冲出来,面露难色,无措地呢喃着,“怎么办桃桃,我怀孕了。”
“啊?”晏柠橙把耳朵揉得发红,难以置信问,“什么?”
攥着验孕棒的指骨泛着青白,晏柠橙起身,跌撞得握住舒悦窈的手腕,颤抖着抬起,低头又抬头,霎时间花容失色。
“你、你、你。”晏柠橙急了就口吃,好不容易说完,“想怎么办?”
舒悦窈耸肩,无所谓回,“看我心情,想留就留,不想留就打,车到山前必有路,总好过生在个不幸的家庭里,从小看爹妈争吵不休吧?”
八点档到高潮迭起时总是这个剧情,两人骂骂咧咧地和看过好几部,桥段信手拈来。
爽了吗?
爽了就行。
反正晏柠橙和舒悦窈都要离开,身后洪水滔天,也算闻落行的,他活该。
舒悦窈收拾出的东西很多,闻落行在钱方面没有亏待过她。
拍出史上最高价格的粉紫钻石、与价值连城的克什米尔矢车菊蓝、粉橙色帕帕拉恰……都被扔在桌面。
手帐本与有市无价的祖传玉镯并排放着。
晏柠橙替好友收拾着竖琴海豹的抱枕与玩偶,满满当当地塞了整个行李箱。
最后舒悦窈环顾满是她生活痕迹的主卧,偏头伏耳对晏柠橙小声讲,“等下帮我装个针孔摄像头。”
“为什么……要装啊,你还放不下吗?”晏柠橙蓝瞳微眯,小小声问。
“不。”舒悦窈笑了下,“我想知道,我走后,闻落行会是什么表情,如果能看到他痛苦难过的话,可以相对增加我无聊时候的快乐。”
晏柠橙松了口气,点头应允。
舒悦窈行李箱是硬被抱枕玩偶填满的,限量彩妆填缝,需要多余外带的仅是一副卷轴。
还差半钟头到约定谈判的十一点。
她借晏柠橙还没来得及打包的化妆台化妆,箱子立在手边,晏柠橙职业病发作,对书画类充满好奇心,眨着眼睛问,“我可以看吗?”
“当然可以。”舒悦窈刷着睫毛膏柔声应。
晏柠橙小心翼翼地拉开卷轴,是副书法作品。
笔走龙蛇的三个大字“闻落行”,落款的印章是谢邈。
谢邈,舒悦窈最喜欢的书法家,四年前巡演途中心梗意外离世。
舒悦窈有一副谢邈为她写得真迹,但从不示人,无法悬挂,只因为上面写着闻落行。
晏柠橙对着卷轴怔然发懵,舒悦窈睁着眼睛等睫毛膏干透,“想问就问。”
晏柠橙没问,她讲了个陈述句,“你是真的好喜欢闻落行哦。”
“你给我把限定词加上去。”舒悦窈抖着化妆刷上的余粉,靠近镜子给自己打高光。
晏柠橙从善如流,“你以前好喜欢闻落行哦。”
舒悦窈没有再回应她,仔细的对镜把剩下的妆容画完。
雨声急切纷杂,晏柠橙握着那副字发呆。
她忽然听到句很轻、轻到分不清是不是错觉的低喃。
“我以前很爱闻落行的。”
晏柠橙照旧送舒悦窈到门口,把她的行李箱推递出去,留自己扫尾,收拾多余的残局。
她把验孕棒扔进主卧卫生间的垃圾桶里,又揉皱、打湿了几张纸巾掩盖好,家里的阿姨是个仔细人,每次收拾时都会有分类,会被发现的。
晏柠橙立在窗前,暴雨滂沱,雷鸣在耳侧爆裂。
曾经、过去、从前。
都可以算作世界上最残忍的词汇,它们的出现意味着物是人非。
爱是真的存在过,只不过会消弭殆尽。
至交好友会殊途、青梅竹马会决裂,斩钉截铁会被收回,信誓旦旦会被背叛。
人生啊。
手机屏幕泛出幽蓝的光,是舒悦窈发来的:【勿念,我桃乖。】
明明自己杂事忧扰,还在要她宽心。
把要处理的事情放到备忘录里,条条框框的列好,今宵注定无眠。
潮湿的雨夜使人心生寂寥,晏柠橙忽然有点儿想念林寻舟了。
川中岛白桃:【我今晚有事要忙,提前晚安。】
今天之前,晏柠橙与林寻舟都没有互相问候早晚安的先例,可她这样想,于是就这样做了。
几分钟后林寻舟回了消息。
Lin:【辛苦了,我这边也还没有结束,等我结束,再来跟你道晚安。】
事事有回应的感觉妙极了。
晏柠橙俯身,额头贴到落地窗檐,呼吸哈出大片的雾气,缓了许久后,她直起身体。
指腹沾抹着白气,划写林寻舟的名字,晏柠橙安静的看着雾散掉,点开手机屏幕,为自己选了个最近的双数日子。
6月10日。
今晚雷暴,明天林寻舟的行程计划该已经列明。
而她要预约他的后天,和今后的人生。
舒悦窈立在门洞探出的屋檐下等江烬人到,她早开了静音,电话、短信与微信都已经炸了锅。
能看到哪条要全看发送时她是否看屏幕,很随缘。
林寻舟:【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吗?】
你窈:【有,帮我照顾我桃。】
林寻舟:【照顾桃是我的责任与义务,恕不帮忙。】
17、吃掉三只桃
晏柠橙从二十五楼俯瞰,滂沱暴雨模糊万家灯火,亦模糊人间的爱与恨。
朋友圈里的揣测雪片般纷飞,现实里的几位立在雨中。
今夜的一切都如覆水,再难收。
晏柠橙发了很久的呆,直到窗外的车灯都消失,收到舒悦窈的关切:【我和江烬走啦,也跟闻落行讲了,他今晚不会上去,贴贴桃桃。】
她垂眼回过“知道”才转身,去开冰箱。
应长乐不再需要语文成绩后,月N公馆二层的常客就只剩晏柠橙一位。
冰箱的保鲜格里板板整整的摆着清水白桃与冈山白桃,还有两只川岛中白桃。
凉气拂面,神思跟着清明起来。
人这种生物,永远爱屋及乌,晏柠橙很难评价闻落行这个人。
他们接触最多的时候,是小学前三年。
但自己的确因为舒悦窈,得到了闻落行颇多眷顾,仅就她爱好吃桃子这一点,二层的冰箱里就总能看到应急最合时宜的桃子品种。
春有美国超红蜜桃、夏有清水白桃、冈山白桃、秋有黑桃皇后、冬有雪桃。
舒悦窈本人对水果桃子没有特别的偏爱,分不清品种,还在问自己,“我桃喜欢吃什么品种”的时候,闻落行已经让人准备齐全了。
晏柠橙自己家里也享有同样的待遇,可月N公馆总归不是自己家。
冰箱敞得久了,外壁开始凝水汽,晏柠橙抹开,伸手捧了两颗清水白桃出来。
刷干净表皮的容貌,靠在橱台边慢吞吞地剥皮、切块、然后加冰块捣碎。
晏柠橙完成后才顿觉步骤出了差错,该是先冲咖啡的。
倒也无甚关系,长夜漫漫,有的是时间。
她挑了浅度烘焙的耶加雪菲,手磨豆子时就嗅到了特有的柠檬、花香与蜂蜜般的水果甜香气。
这是晏柠橙做蜜桃冷萃最常用的豆子种类,基调是柔和的柑橘调果酸,酸味不明显,口感清新明亮,与蜜桃互不宣兵夺主,质感柔软。
咖啡液被冰层隔开,美轮美奂的粉褐渐变。
晏柠橙搅匀,又加了片柠檬增色,终于调到了最满意的口感。
再次确认过避孕棒的丢弃方位后,晏柠橙无意间扫到璀璨珠宝中央的手帐本,她意识到了什么,站在书桌前沉思许久,还是倒着翻开了手帐本。
晏柠橙从后翻,翻到前一张有日期处便停了下来,如她所料,今天的窈窈忘了写,验孕棒的时候还没有加上。
事要做绝,她给舒悦窈发了条微信说明情况,紧接着开始提笔在草稿纸上模仿好友的字迹。
大家都是书法爱好者,有自成体系的分析笔画能力,晏柠橙练了十来分钟,自觉能有七八成相似,取了只红笔,提起阖眸开始回忆崩溃时刻的心境。
急刹车的尖锐嗡鸣,晏柠橙睁眼,落笔,水墨晕染颤开,带着扭曲地写下去。
没怀过孕,但看过让人恨的牙痒的狗血漫画桥段,词是对着手机直接抄的脚本,替换了人名。
“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才24岁。我要告诉他吗?为什么是现在?哪怕早一天呢?为什么要我发现闻落行根本不爱我、根本不在意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这是命运给我的惩戒吗?可为什么不是报应在我身上,而是要带来多余的生命呢?”
一气呵成,前言不怎么搭后语,绝望痛苦跃然纸上。
近年晏柠橙很少于纸面作画,顺手涂鸦的草稿倒是有不少,她是个很少回顾自己作品的人,随意拢起扔进垃圾桶。
从傍晚看到朋友圈时就开始整理行李,到现在已经大差不差。
公馆的安保做得很好,信件快递都是统一的门卫处接收,然后速递刀各楼下信箱的,会被阿姨取了,放在玄关单独的柜面上。
晏柠橙占据了柜面不小的范畴,她的住址不公开,有时心血来潮会换风格小号投稿,在哪儿住,就在哪儿寄出,都是一次性买卖,晏柠橙不缺稿费,懒得拆。
时间久了,杂志的复稿函与合作方寄来的漫展邀请函之流都堆砌在柜中。
本着不给别人添麻烦的心态,晏柠橙决定取走,顺便帮舒悦窈一起。
纤细的手指卡着信封边缘,正理着,语音乍然响起。
“Lin邀请您进行语音通话……”
晏柠橙手忙脚乱地接起,拢着的信四零八落地散开来,有好几封滑出去,顺着落到了柜后的缝隙中。
“方便接语音?”慵懒低沉的嗓音贴着左耳传过来,带了三分微醺的酒意。
晏柠橙背靠着玄关,仰起头,悠悠应,“方便的。”
澄明的灯火撒进眼底,她凝视融融灯火,倏地想起个因为南北地域差异而造成的巨大笑话。
刚到港城念书那会儿,晏柠橙的粤语水平和初来乍到的外国人念中国歇后语一样不明所以。
少年人动不动就喜欢起誓。
大家最常说得是,“我对住灯火发誓。”
晏柠橙不理解,那家伙要是灯灭了,岂不是誓言当场无效?
被针对时有人哄闹着要她对灯发誓,否则认定就是她背后打的小报告。
晏柠橙不想理会,又懒得多交涉,所以回问,“为什么不是对天?”
是因为不敢吗?都唯心主义到立誓了,当然是怎么狠怎么来。
违背誓言的人遭五雷轰顶才对吧?光停电有什么用?
众人看她的眼神变得更奇怪了,“让你对灯,你就对灯,哪儿那么多问题?”
晏柠橙莞尔,讥讽回,“我凭什么配合?”
女声尖锐刻薄,“因为你有嫌疑,钱莲被举报的时候,你根本不在教室里。”
晏柠橙转着笔不再理会,完全忽略掉周遭绕着她的视线。
她妈都不敢保证要自己做什么,自己就会做什么。
“他人的信任”又算什么东西呢?
自由心证。
“那不如一起对天发誓好了。”清冽的嗓音乍起,晏柠橙抬眸,林寻舟撑手坐在讲台上,白衣如雪,睥睨着台下的闹剧,眉目间尽是不耐,淡漠地讲,“按规矩来,我当时也不在教室里,我林寻舟对天发誓,是我举报钱莲的,我死自己和全家,请吧,就从你开始。”
林寻舟随意的点到刚才逼问晏柠橙的女孩。
对方愣住,微笑开脱道,“都是同学,不必玩这样大吧?”
“为什么不呢?”林寻舟用她刚才的话回问,“让你对天,你就对天,哪来的那么多问题?我校的处理方案公示需要时间,并非实时处理,在座各位嫌疑均等,通通发毒誓,才算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