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允做了一个深呼吸才说:“你和你妈妈说的那些,就是你选择和我合作的全部考虑吗?”
“不。”傅景v边切豆腐边说,“有些并不是我需要考虑的因素,但她会需要这些,才能足够信任我的决策。”
这个回答在顾允的意料之外,不过她稍加思索,就很快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在他说出这些理由之前,他妈妈甚至会怀疑他是在意气用事,但她离开的时候,就对于他们的合作关系没有太多质疑了,甚至还和她说有机会再一起吃饭。所以他说那些,主要是为了打消她的疑虑。
顾允心里的不安稍解,她又做了个深呼吸,才借接着问:“那……什么才是你真正考虑的呢?”
傅景v说:“不是所有选择都需要做许多考虑,有时也需要凭借直觉。”
顾允一手抵着门,因为意外而歪着脑袋,探了大半张脸在门边,扬眉问他说:“你也会凭直觉吗?”
“当然。”傅景v说,“但是也有理性思考和直觉反应都失效的时候。”
“什么时候?”顾允追问。
傅景v手上的动作停了几秒,才又恢复了之前的频率:“你红着眼不说话的时候。”
顾允轻哼了一声,慢慢地松开手,转过了身,背靠着玻璃隔断说:“其实不是因为难过才那样。”
被他小心地护着说“接到你了”时,她真的好心动,可这种心动也让她很不安。
哪怕她还没有问清楚他的真实想法,她仍然不可避免地会为他动心怕,在他面前,她的理智已经渐渐处于下风了。
在他发觉她半晌都没有动静,有些手足无措地试着转过她的脸,又拥紧了她的肩、轻抚着她的背时,她甚至觉出来了一种类似幸福的感受。
原来那个从不会轻易跟人展露内心世界,看上去很冷淡、实际上性格也很冷淡的人,怀抱是这样的温暖坚实。
顾允想着那个让人贪恋的怀抱,自嘲地笑着叹了口气:“我是觉得我疯了。”
傅景v已经切好了那块豆腐,从厨房走了出来,他一手还端着盘子,一手穿过顾允脑后,稍微用力地,用手臂贴着她的后颈引着她往餐桌前走。
“偶尔发疯倒没关系。”傅景v说,“不过,只限于在我身边的时候。”
听到他的话,原本是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脚步走的顾允,猛地停了脚步,有些不可思议地仰面看着他。她恰好撞见了他投过来的目光,那是一种不加调侃的、认真的目光。
傅景v看着她微微睁圆的眼睛,再次地用臂弯轻轻地推了下她的颈,一直把她引到座位前坐好。
傅景v把手里的盘子放在桌上,转眸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是不会再放任你自己胡思乱想,把情绪都转化到别的地方,再若无其事地站在我面前的。”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很淡定,连眉尾都没有动一下,可他说的话却是让人无法忽视,甚至有让人有那么点失神。
顾允仍有点反应不过来,只是本能地嘟囔着反驳:“谁胡思乱想了……”
“没有胡思乱想,那么是去胡作非为了?”傅景v说着,颇有些强势地攥住了她的手,拇指在那道多出来的青紫痕迹上摩挲了一下,“昨天见面的时候,还没有这道淤青,所以你是又做了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顾允当然不可能跟他说自己有点想他,可又不想显得太心切,所以用练武转移注意力,结果一不小心砸了自己的手。她轻咳了声说:“这是个意外。”
“意外?”傅景v又在那块淤青上摩挲了一下,“这种的意外,你我想来都不需要。”
被他指尖摩挲的手背传来轻微的痛痒,顾允没有理会,只是望着他的眼睛:“那你认为,什么才是被需要的意外?”
傅景v也看着她说:“这是很难界定的,但我可以明确的是,你给我的意外,已经足够多了。”
就像是在严寒里捧了雪再搓开,冰冻的体肤就会感觉到灼热;透过他依旧平淡的语气,她从他紧密的视线觉出了热烈。
她深深地望着他,像是要看进他的灵魂,而她也无畏地迎着他的目光,让他看到自己的虔诚。
顾允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我也可以明确的是,遇见你曾是我生命里最好的意外。”
傅景v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问:“只是曾经?”
顾允拉了下他胸前的衣襟,他原本平整的衣服于是在她指间起了皱褶,她看着那点褶说:“也可以……不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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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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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火锅里的热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傅景v把两样火锅底料分别放了,一红一白的锅子就又一时沉淀了下去。
等待锅子重新沸起来的当口,顾允去了趟卫生间。虽然里面应该是有着意地通风换气,但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没有完全消退的、苦涩的烟味。
傅景v突然又变得更哑的声音,以及异常的洗漱换装时间,一下子都有了解释。
从卫生间出来,顾允就一直瞪着傅景v:“喉咙不舒服还抽烟?你的常识呢?”
傅景v掩唇咳了一声:“某人的发疯状态,很难只用常识面对。”
顾允才刚升起来的小火苗一下子就熄灭了。
之前他问她“是不是一定要一个人走”的时候,一向镇静的眼尾也有些发红,她看见了,却最终因为自己的骄傲和倔强,对此选择了无视。
那个时候,她完全是陷在自己的情绪里了,而当她冷静过后,问清楚他的想法,被她忽略掉的细节就重新涌了上来。
客厅的电视已经关了,可她参演的剧目还留在播放记录里。
她给的涂鸦马克杯就放在饮水机旁的台面上,是这个黑白灰为主调的空间里,最花里胡哨的物件。
傅景v仓促间准备的火锅材料,现在被分别装进了白色盘子里,那个不爱吃辣也不能吃辣的人,现在整个住处都开始弥漫着辣味。
虽然傅景v没有对她说过什么动人的话,但他一直有在用行动回应她,是她自己心里太不安,才把这些给抛到了脑后。
而在她陷入不安,选择独自消化的时间里,他显然也并不怎么如意,不然那个一贯冷静自持的人,不会在不舒服的情况下还抽烟消解,甚至于没有等着她回来,而是去比赛场馆接她。
她当时怎么会说他希望听到自己不想看见他这样的话呢?她真是犯倔到钻牛角尖了,还好他适时地让她看到了其他的可能性,比如眼前的肥牛卷和牛板肚。
顾允把食材在清汤锅和麻辣锅里各拨了一半,在热气氤氲里,慢慢找回了心里的宁静。
傅景v随手拿了盘芝士年糕往锅子里夹,此时的他也恢复了一贯的气定神闲,让她有些想象不到,他一个人留在这里默默抽烟,又是怎样的状态。
她忽然有点懊恼……下次不这样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火锅重新沸腾起来的时候,两个人举杯,隔着桌子示意了一下,各自喝了口椰汁,才又拿公筷各自夹了菜。
顾允从麻辣锅里夹了芝士年糕,小心地吹了吹,才咬开一个口子,慢慢地嚼了起来。芝士特有的甜味在麻辣里显得很值得回味,顾允吃完了一整个年糕,才若无其事地,问起了自己一直在意,却一直没有当面说起的话题。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顾允问傅景v说。
这些错失的时间,他是怎么渡过的,她真的很想知道。每多掌握一点,时间和距离就好像跟着缩短了一点,她独自奔波的日子,才不会显得那么漫长。
傅景v不紧不慢地说:“无所谓好与不好,按部就班地学习和工作这样。”
顾允心里升起一股同感:“是这样的,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获取了很多,但有些时候,我又觉得获取的过程更多是为完成计划而进行,没有什么乐趣可言。梦想和现实是有不同的,最初的时候,我甚至会在这些不同里,经常地自我割裂……可你怎么也会这样呢?”
不知是因为她说的“自我割裂”这样的词眼,又或者她所问的问题,傅景v明显地皱了下眉,他思考片刻才说:“大概也是因为所谓的割裂感,自己和他人之间的。”
“他人?”顾允想了想,小声地试探着问,“家人吗?”
傅景v摇头:“很多人。至于我的家人,以后和他们接触是难免的,你要有些心理准备。”
顾允挑了下筷子,似是问得漫不经心:“和你家人接触……你打算怎么跟他们介绍我?高中同学?武打演员?再不然,顶级合作伙伴?”
傅景v淡淡地说:“看场合。”
顾允用一根手指点了下桌面,像是审问犯人一样地不苟言笑地追问:“那……你有几个顶级合作伙伴?”
傅景v不答反问:“难道一个还不够让人费心的么?”
顾允颇有些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也反问道:“很费心吗?”
“很难不费心。”傅景v说,“认定目标的时候,总是执着于往前,把很多东西都抛到脑后;想不通的时候,又只会把自己武装起来,充满防备,浑身带刺,牙尖嘴利……非常尖利。”
他面无表情地说到最后,扬了一下手,两道泛着青紫的齿印,在冷白的手背上看起来格外明显。
她撇了下嘴,没有再看那道被自己咬出来的齿痕,也没再看他,只是慢慢地吃着自己碗里涮好的食物。
虽然不想承认,但傅景v说的都是实情,顾允也知道,她认定目标和陷入不安的时候完全是两个样,但她的优点在于,不会让自己总是沉浸在不安里。
就像此刻,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之后,她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她相信傅景v对她做出的解释,也想遵从自己内心的直觉。
他分明是在意她的,她从相处的点点滴滴里,觉出了这一点。
至于她自己……她总归还是想要喜欢他的。
吃完火锅,顾允在一旁的大号帆布袋里一通翻找,最终在包包的低端翻出了一个绿色的小盒子,那是她来时特地给他带的润喉糖。
刚才因为心里不自在,她就没有拿出来,但现在她还是打算给他。
顾允把那个绿色的小盒子递给傅景v,她显得很随意,甚至没有特地去提,只是说:“时间不早,我就不帮你收拾了。”
傅景v长指抚过盒子上面的字,随即把盒子拢紧了说:“的确不早,回去就乖乖睡觉,睡不着打电话给我。”
顾允定定地看着他说:“在我看来,这样的事不该找顶级合作伙伴。”
“与衔称无关,就只是打给我。”傅景v说,“知道了么?”
他落在她脸上的眸光认真平和,但她却并不如他所想的点头应允,而是笑着摇摇头。
顾允说:“我不觉得今天会睡不着呢。”
傅景v眉尾舒展:“那当然更好。”
他说着,信手拆了润喉糖的包装盒,从里面倒出来一粒,剥开糖纸,递到她唇边。
她没多想地就张口把润喉糖抿了进去,直到唇瓣滑过他温润的指尖,才怔怔地颤了下睫毛。
因为才刚吃过火锅,她又大多是在麻辣锅里涮菜,哪怕没有涂口红,两片唇瓣也是红艳艳的。
冷白的指扫过那片红艳的时候,傅景v只觉得喉间干涩地更厉害,他又剥了颗糖,依旧是用那只手送进自己的嘴里。
清凉微甜的味道扩散开来,干涩却没有立时得到缓解,傅景v清了清嗓才说:“送你下楼。”
顾允贝齿轻衔着糖,只是很轻地嗯了一声。带着鼻音的尾音,隐约像是裹着点清凉的甜度。
从比赛场馆离开,顾允就一直有让司机跟过来,所以从电梯走出来,她就直接坐上了保姆车。
她隔着车窗向他挥手,示意他上楼,而他只是站在那里,一手插兜,无声地注视着她。黑曜宝石般的眼睛,像是夜色一样深沉静默。
眼看着车子缓缓启动,他的身影即将看不见了,顾允把原本升起的车窗又降了下去,朝傅景v比了个飞吻。
她于是看见,那那双深邃的眼睛眼睑的轮廓似乎一瞬间变大了点,一直到他们错身,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顾允乐不可支地快速关上窗,一路望着窗外的风景。城市的灯火在视线里缤纷而过,但能让她留心的,只有相伴一路的皎月和星光。
*
傅景v这晚睡得不甚踏实,但生物钟还是驱使着他五点钟就起了床。
今天他要去集团开会,所以出门比往常略早一些。彼时天色尚且阴沉,乌云密布着,随时可能落雨。
他走进会议室的时候,里面已经坐得近满,因为还没有正式开会,座位上的人大多是在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室内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但因为都刻意放低着,反倒更显得有种说不出的严肃和压抑。
傅景v在第二排找了个位置坐下,紧挨着他的,是他的表弟周和遇。
周和遇只比傅景v小两个月,现在在傅氏集团挂了个闲职,平时没有要紧事都看不到他人,今天是被自己爸妈硬拽着过来的。
因为有点睡冒了,他的头发都没怎么认真打理,衣服也略显随意。短袖外面套了件西装外套,甚至于下装穿的是牛仔裤。
他看见傅景v发丝规整、西装笔挺、目不斜视地正襟危坐,暗自撇了撇嘴,压低了声音说:“我说你天天这么端着,累不累啊?”
傅景v平静无波地摇头。
“算了,当我没问。”周和遇又是撇了下嘴说。
周和遇自小从父母那里听得最多的话,就是“你怎么不像你表哥多学学”,他听得耳朵都起茧,但还是学不来。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表哥一样,受的了没什么自由支配的时间,整天就是学习,学各种各样在他看来枯燥无比的东西。
学生时代也就算了,毕业之后这家伙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为那些繁琐透顶的事情。人也越来越不苟言笑,才跟他搭了一句话,就让人感觉挺自讨没趣的。
周和遇决定不再去看表哥的冷脸,正打算转了目光,却看见傅景v的手上有点微微青紫的痕迹,那形状像是……牙印。
周和遇一下子想到了昨天他老妈跟他说的八卦,据说他表哥私下谈了女朋友,结果舅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他安排了相亲,气得葛家太太在茶会上阴阳怪气了好半天。
他本来还有点不相信的,毕竟表哥这样的“模范儿子”,不太会不顾家人安排,自己随便谈对象,但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周和遇于是捣了捣表哥的手臂,朝着那道牙印使了个眼色:“听说你谈恋爱了,战况挺激烈啊……承受的住吗你?”
傅景v面不改色地睨了他一眼说:“你不如先担心一下你自己。”
周和遇有点莫名其妙,他有什么不能承受的,这里面有什么是需要他承受的吗?
他没能想明白,正要追问,这时傅景v的父亲走到了台上开始主持会议,周遭窃窃私语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的话也就咽回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