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礼,裴弗舟掣着一丈乌在那华车绕了三圈后,队伍才缓缓出宫。
太子如今是皇帝了,不好亲送,于是登楼观礼,同看的还有贵太妃。待到他们行至街中,特撒铜币于市,引得人们接抢,也算添一添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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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过熟悉的街坊,车辇停在裴府。
不过,是裴弗舟得封后新的府邸,而非旧府。
裴家江家两大家子人已经立在庭院,此处共候典礼。
江妩走下婚车,不得直接沾地,踩着毛毯一路入户,由着裴弗舟牵扶,一步一步走入百子帐。
左右对拜后,得妇女撒抛金钱彩果。
江楼这时候挤了进来,偏生拿着瓜果往裴弗舟身上扔去,还是气鼓鼓的样子。
裴弗舟很是无奈,身上疼,只好一一承受,江妩举着扇从旁看在眼里,不禁笑笑。
按照礼节,二人同吃了一份肉,饮了合卺酒,又由喜婆剪下头发,绾结合髻,算是同心偕老。
临了却扇,又要吟咏却扇诗。
这时候岳丈一家都在盯着看,裴弗舟不敢胡乱写了,规规矩矩沉道:“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
江妩也并不为难他,顿了顿,慢慢移开了扇。
庭中烛火已经高燃,与天边的夕辉交融在一起,给万物拢上无限的温柔。
她抬起眼看他,那眉眼细细勾画过,与寻常清水芙蓉色相比,多了一份难言的妩媚。
真好似一团明月从云中走来,教人心弦一振。
他看得凝神了,黄昏秋色里,有一种如梦幻如的不真实感。
新郎突然呆呆地没了下文,旁人一见赶紧凑过来解围。
裴府这一脉没女眷,请来的是旁支的亲戚,见了江妩不禁赞叹,新妇有温婉之貌,都很是喜欢。
裴弗舟忍不住悄悄捏了捏她的手,仿佛在说,温婉之是表象,骨子里可不这样呢。
江妩察觉出来,也反手捏了他一下算是反击。
裴弗舟那些同僚也纷纷起哄起来,说红男绿女,实属良配。
他听那些人开始转而调侃新娘之貌,回过神来,见江妩脸颊绯红一片,不由微微抿唇,转头道:“送新娘回房吧。”
旁人笑闹道:“这还没闹房呢,就开始不情愿了。”
裴弗舟不睬那些,他的阿妩很是珍贵,怎么能教旁人随意取闹,于是将一众声音抛在脑后,只扶她起来,叫人将她送进去。
进了房,他忍不住跟了进去,待到旁人撤走,他叹息一声,将人拥在了怀里。
华贵锦绣的衫袍彼此摩擦着,他紧紧抱着她,忍不住低喃道:“礼成了吗?”
江妩埋在他的前襟里,笑道:“成了。”
“你是我夫人了吗?”
江妩拍拍他,改口道:“郎君。”
他咽了咽喉头,夕阳下捧起她的脸,仔细端详了一番。
她那每一处辗转温柔,每一声低呼笑言,如今总算归属于他了。
裴弗舟失笑一下,手指滑过那一副无双的眉眼,无限怅然和眷恋,道:“很多次,我曾以为我没有希望了......”
作者有话说:
还剩两章,这周六写完会一起分2章发出来,可以一口气看完,本周就正文完结了~
后面还有几篇番外会陆续发出来~一些日常的嘿嘿酿酿酱酱
* 文中引用。
《与何光远赠答诗》何光远
玉漏涓涓银汉清,鹊桥新架路初成。
催妆既要裁篇咏,凤吹鸾歌早会迎。
《友人婚杨氏催妆》 贾岛
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
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
《敦煌写本下女夫词》民间
两心他自早相知,一过遮阂故作迟。
更转只愁奔月兔,情来不要画娥眉
却扇
《代董秀才却扇》李商隐
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
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
*其余婚嫁引用
《仪礼·士昏礼》《酉阳杂俎》《大唐开元礼》《东京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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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第 99 章
◎春宵却扇千金时(下)◎
“很多次, 我曾以为我没有希望了.......”夕阳里,裴弗舟抚上她的脸,低低叹息了一句, “现在是做梦吗?......最好不要醒来。”
语调里有点自嘲,又有点欣慰......
这一路走来, 仍然觉得两人这条路是十分坎坷的。
且说此生,前有陈逊, 后有柴锜,更不必说她同旁人的几次相看。到最后, 在右武侯府彼此捅破窗户纸时,他太过激进,险些就要失去她了......
索性他是不肯轻易放弃的人,厚着脸皮反复摸索, 总算及时醒悟, 懂得如何才是真正的爱一个人。
江妩看他走神了,晃了晃他的手臂, 笑道:“我也有些觉得不可思议呢......你居然就这样成了我的郎君。好像昨天咱们才见,彼此都看不顺眼呢。”
裴弗舟听得垂眸牵唇,笑了笑, 四目交汇间, 有些得意地呼出一口气,喃道:“嗯。再叫一次吧。听你方才那么叫我,我很喜欢。”
江妩顿了顿,抬手覆在他手背, 见那冷峻的眉眼里化成了一弯清冷温和的池水。
她抿抿唇, 十分体贴地又唤了个称呼, 柔柔道:“舟郎。”
这一声实在温盈婉转, 带着点不好意思,又些撒娇的味道。
他意外一下,不由心头痒痒的,忍不住手掌将她贴紧自己些,低眉沉声道:“嗯......你怎么总是很拿捏我......”
气息微起,被她身上的香气引得愈加向前欺身了,
“再叫一个。”他低低说着,食髓知味,鼻尖逐上了她的脸颊,蹭了蹭,似乎有了旁的意思。
她却装作很矜持,推脱一下未果,不由抵在他的臂弯,微微仰后了腰,“不要了。高门薄情。我叫多了,你以后就不珍惜了。”
“我珍惜的。”他连忙道,见她欲拒还迎,手掌覆在腰间紧了紧,低沉笑道:“嗯。你叫不叫?”
他温柔地威胁了一声,一股热意蔓延在两人之间,这种关头,他心里倒宁愿她是不妥协的。
那唇就要贴了过来,将吻未吻的时候,她却柔声一笑,只故意去逗撩他,垂眸道:“嗯。那......叫你二哥好么?”
她语调缠人,有点干坏事的嗤笑,仿佛要故意戏弄他似的。
裴弗舟听得不禁眸色微沉,喉结滑动了一下,下一刻,弯身将她一把打横抱,迈开长腿就往帐床榻走。
她在怀里低呼挣扎,羞恼道:“天还没完全黑呢!”
他反唇轻嗤,抬眉道:“天还没黑你就说这种胡闹的话勾我。不是自己找事吗?”说着,将她小心置在床上,倾身欺了过去。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那一下压得喘息一声,头钗凌乱地散在枕头上,腰间的手臂愈发紧了,忍不住抵着他肩,笑道,“这个不好么?”
他的手蔓延过去,拆开她大带的绳结,低沉道:“当然好......只是以后不许在外头随意这么叫。”
“嗯,那什么时候可以?”她试图按住那手背,可他几番绕指,她腰身就松开些了。
裴弗舟不由嗤笑,停下来,低首在她耳畔下亲了亲,见那一段脖颈微红了,喃道:“比如么,这种时候就可以......”
他抬手勾住衣带,轻轻一拽。
江妩不由低叫一声,提醒道:“外头还有人呢!”
他感受着手心里的柔软,虽在极力地克制,然而自知下一刻就要冲破了理智,嗓音浓沉,道:“嗯。他们怕我,自不敢进来。”
她衣领里钻进了一股凉意,粗糙的热掌自下而上滑到肩头,她脸欲滴血,颤了声,“.......还有那么多宾客要吃酒席呢......”
话落,果然外头一声叠声的唤寻,“新郎去哪了?酒席已开,都等着呐。”
他停下来,气息还沉沉着,只是并未起身。
等了须臾,只听外头又传来裴肃的声音,“快快去叫弗舟来,怎能让岳丈一家在席中空等?”
裴弗舟顿了顿,叹口气,无奈地埋头在她颈中。
“唉。又得出去了......”
江妩松口气,笑着将他从身上推起来,理了理他的交领,道:“去吧。我就在这呢,也跑不了。”
他抓起她的手按在胸前,道:“你要是真跑了,我今夜估计就疯了。”
她噗嗤笑笑,不忘揶揄道:\"嗯......这倒是个‘报复’你的好办法。\"
他差点当真,扯了她一把揽住,捏了捏腰,带着低沉的热烈,嗤道:“那我就不出去了,现在就让你走不了路。”
她羞红了脸,嗔了他一句,说“无赖”,转而挣脱开来,赶紧推他,嘱咐道:“快去吧......你酒量不好,一会儿不要喝伤了。”
裴弗舟嗯了声,“还是夫人关心我。放心,我自己有数。”
临出去前,他叫了抱穗进来陪她,道:“把钗环给你们姑娘卸了吧,太沉。若是她饿了,就去后厨直接拿饭食给她,叫她不必等我。”
江妩在窗边听着,不由心中微暖。
有郎君如他,纵然日后千难万险,她又有何惧?
*
夜幕深蓝,星子漫天,席间宾客推杯换盏,正是酣畅之时。
裴弗舟被拉到了江家这一席,不由紧张起来。
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江妩的耶娘,上辈子他将江妩的骨灰带回舒州的时候,其实就见过的。
只是那时候他们问起他和江妩的关系,他不由一时苦涩失笑,无法回答。
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从侍者手里接过酒盏,一一敬过江氏夫妇,环袖端盏道:“弗舟见过岳丈、岳母。今后无论风雨,我都会护江妩周全,还望二位放心。”
江家郎主原听说女儿江妩要嫁裴家二公子,还有点不可置信,一来,实属算是门第过于高攀,二来则是,更希望她嫁个诗书之家的文官。
然而后来一见,裴弗舟这位女婿有英武俊朗之姿,言谈间却并不是如武官那般粗糙。
虽善刀剑,可仍然是个矜礼之人。
因此女儿喜欢,他们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可惜,江妩的弟弟江楼坐在那里,仍然不甚开怀的样子,很不给这位上将军新郎面子。
稚子护长姐,倒引来宾客一笑,揶揄裴将军日后要被这江家姐弟欺压了。
临了沈氏夫妇,裴弗舟亦是不忘周到,恭敬地给二人相敬,道:“彼时初识,对二位多有叨扰。如今喜结连理,多亏有二位在东都照拂她。”
想起当日,裴弗舟去沈府审问查看江妩犯夜禁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沈氏一家当初还觉得有点意外,如今一想,或许那时候就是缘分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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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宾客众多,除却江沈两家和裴氏亲眷,亦有裴弗舟昔日同僚下属和好友。
那些金吾武臣饮酒自是豪迈洒脱,言辞间,不忘起哄上将军,“须得痛饮。”
然而为首的,正是裴弗舟那位损友,当日替他打探江妩相看对象的大理寺卿家的吴六郎。
想当初,带江妩佯装演戏,搪塞走张家的婚事时,吴六郎算是第一个见到江妩和他一起的人。只是那时候事出有因,不得不隐瞒。
如今吴六郎知晓,自是不肯饶过,笑道:“屋里喜得佳人,外头可要好好招待兄弟。今日这酒,必须让裴二饮上。”
裴弗舟早有准备,壶里已经叫柴锜倒了一多半白水,掺杂着酒味,黑灯瞎火查不出来。
众人热忱,他也不好推脱,一路喝过去,勉强算是应付过。
然而他到底不胜酒力,今夜大抵喝足了这小半辈子都没喝过的量,纵使只是盏上漂浮的一层,这样几圈下来,已经叫他有些头昏脑涨。
穆戈已经准备好解酒汤,在一旁备着,叫裴弗舟随时可以饮下,免得直接醉晕过去。
江家郎主在一旁瞧着,见女婿酒力不好,不由笑笑。裴肃十分尴尬,皱眉看裴弗舟时有些嫌弃,只好转而给儿子挽尊,道:“亲家公见笑了,弗舟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正喧腾之时,宫中派来了中贵人,在门外相候。
裴弗舟赶紧请人进来,众人起身听旨,中贵人却笑道:“并无旨意。圣人道,江氏曾在宫变之日相助,不曾忘记。今特下赐贺礼和宫中菜肴,以添喜于连理之日。”
裴弗舟闻言,环袖拜下,依礼道:“礼制有束,夫人不便而出。裴在此替夫人领赏。”
中贵人点点头,遣宫人将各色赏赐和吃食送了进去。
裴弗舟不忘周旋一番,又与中贵人相敬杯酒一盏,算是同乐。
夜色深浓之时,宾客才兴尽散去。
裴弗舟被酒意烧得昏沉,人还是微微清醒的,只是也不知自己是饮酒更多,还是饮解酒汤更多了。
......
江妩在屋子里等了很久,时不时叫抱穗去瞧,闻得裴弗舟在前院一圈一圈地饮酒,不由暗暗担忧。
抱穗欲给她卸掉钗环歇歇,江妩却摇摇头,扭捏笑道:“无妨,今日是喜日,就这么一次。这么早就拆掉,不大好。还是等等他吧。”
这一团锦绣,需要郎君亲自来一一卸掉,才算得花好月圆的完满。
抱穗笑道:“裴姑爷原来酒量如此不好,怕是连姑娘也不如。”她如今拿了自己的户籍,然而还是想留在江妩身边照拂,于是也就跟了过来。
江妩抿抿唇,道:“平日他就不大饮酒,今日如此豪饮,怕是实在难为了。”
...
红烛高照,月上枝头。
最后一拨宾客离开后,院中慢慢沉寂下去。
江妩正呆呆地靠在床框上,往嘴里塞甜枣脯吃,忽闻抱穗在回廊上一声,“裴郎主。”
裴弗舟嗯了声,在外沉沉道:“夫人睡了吗?”
抱穗立即答,\"一直等着郎主呢!\"
江妩赶紧坐正起来,理了理衣摆,双手交叠在膝头。
下一刻,门被推开了......一道深靛色的身影迈了进来,转身“嘎啦”一声又将门关紧。
把一切都隔绝在外,唯剩如今这一室的秋色。
裴弗舟玉带轻束,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方才那件婚服沾染了太多酒气,他不想带到房中。
只是到底是饮过不少酒,他走入内室,一股浓烈之意也飘散进来,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ai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