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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黄昏,才吃过晚食,江妩正在屋子里热得扇风,有点西晒,到了这会子正是热得厉害。
忽然内侍监带人过来找她,江妩很奇怪,这按说不寻常呀。
阿监笑了笑,道:“是咱的疏漏,这间官舍年久失修,很少有人住,稀里糊涂分给了典记。如今要修葺了,还请您移去另一间。”
江妩纳罕着,这里都住习惯了,可又不好明着问太多,只好应承道:“多谢阿监,我这就收拾收拾。”
她东西不多,平日也整理得很利索,很快便收好了。
跟着小内侍去了后头一间,一进屋子,竟然一阵清凉。
江妩放下东西后,四下里看了看。
没了西晒,倒是有点东南风进来,徐徐清风,吹得她很是舒服。
她觉得自己还真是走运,可细细一想,总觉得有点奇怪似的。
就在她打算出去问问阿监怎么回事的时候,忽然有个一并来帮她搬屋子的小内侍,在临走前塞给她一张纸条。
江妩愣了愣,等人走干净了才打开一看。
那是熟悉的字迹,十分简短利落的句子。
【你若出宫了,会来找我吗?】
她瞧着,忍不住会心一笑......
原本应该把裴弗舟的字条烧掉,可她犹豫一下,还是没有,只夹在了自己的书里。
她推开窗看向外头,小院静静,花香幽幽,夏夜的风变得格外温柔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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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 79 章
◎别勾引我好么?◎
仲夏, 太阳西斜的时候,裴弗舟和柴锜自大食国使团所在的驻馆里出来。
抬眼望,日落平西的天际里, 月影淡薄,晚霞绚烂, 有一种过分的平静。
裴弗舟负手凝了一会儿,撩袍上马, 掣着缰绳,走上了长街。
柴锜率先开口道:“将军。”
裴弗舟正思忖着什么, 随口应声,“怎么了?”
柴锜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地问道:“您如今这般有意促成王朝同大食结盟......是因为担心梁国公府的苏、薛两位参谋官么?”
裴弗舟牵了下唇,只喃道:“算是吧。”
其实, 与其说是担心, 不如说是不信任。
上辈子,突骑施这个窟窿, 他填得很艰难。当然,他承认——彼时江妩的死在他的猜测和意料之外,教他一时失了分寸, 所以原本计划是待到来年春封诏围剿突骑施, 解除他们对西域王庭的控制。
可当时他乱了,等不及了,直接带兵出征过去。
那一战,两方打得十分艰难。塞外寒冬凛冽, 突骑施靠着储备的粮草勉强抵抗, 他们这边也只能奋力映着凌冽的风迎头直上。若非安西都护府在后支援, 恐他自己都回不来了。
现在么, 既然大食国有意求助,他何乐不推波助澜一下?让原本艰难的事情有一个更顺利的解决方式?
按说这种事情,已经几乎超出了他职责所在。这次来驻馆,也不过是打着作为东都金吾卫按惯例巡查入洛阳的使团的安全问题,才借着机会,聊了很多。
方才听使团的人说,苏弈亦是有支持联盟的意思,裴弗舟安心了些,至少,苏弈是接受这样的安排的。
看来在敲定之前,还是要和苏弈见一面的......
裴弗舟有点头疼这事。从前和苏弈有多交心,如今就有多尴尬和别扭。他下意识地按了按眉心,只对柴锜道:“劳烦你替我转告太子殿下,请他留意结盟之事。如果圣人问起,至少,留个活话。”
柴锜称是,“将军放心。关乎千秋之事,属下一定劝谏。”
临了街口,裴弗舟正要回去,却见前方迎来了裴府的管家,身旁还跟着穆戈,一副耷拉眉眼的模样。
“少郎君。”管家恭敬地笑笑,叉手行礼,“郎主传话。”
柴锜轻轻咳了一声,十分识趣,同裴弗舟拜别后,驱马先离去了。
裴弗舟眉头皱了皱,问道:“父亲怎么了?”
管家才不想站在这裴家父子之间传递话,两人一样的脾气,哪边都不好对付,可裴肃说了,若是派个小仆去请少郎主,未必管用。
他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郎主说了,让您搬回来住。这不,郎主叫人准备晚膳都是两人份的......您就回去吧。”
裴肃来叫管家“抓”他回去,裴弗舟知道,其实这是父亲确实想他,厚着脸皮叫他回家。
想起上次的确说过回去陪父亲吃饭,裴弗舟只好调马回了裴府。
...
一到正堂,里头已经布好了晚膳,裴肃的身影已经坐在那里。
他斜靠着凭几,难得穿得很闲散,正将茶壶从小炉上取下来,显然是在等裴弗舟。
裴弗舟抿抿唇,走了进去,唤,“父亲”。
他就着仆下端来的水盆净了手,在食案对面坐下,恭敬道:“父亲怎么不先吃?”
裴肃睇了他一眼,明知故问!他哼了声,不答那话,道:“你知道回来就好。”
裴弗舟淡淡笑,道:“说过会陪父亲吃饭的。”
他爱吃鱼,裴肃就教人备了鱼脍,晶莹剔透,无骨无刺,蘸料也是齐全的。
裴肃慢慢悠悠道:“我教穆戈也回来了。以后着着家吧!修善坊......那是什么地方,被人误会你在那头眠花宿柳就坏了!改日找人赶紧打发掉那屋子。”
裴肃说的像是刺他,可其实是担心裴弗舟的名声。这个儿子的功劳得来的不容易,当爹的也很是在意和心疼。
裴弗舟却皱了皱眉,他早晚还是要搬回裴府的,至于那个别苑,权当成他自己一处落脚休憩之地就好了。
毕竟,那里有他和江妩的一些回忆,若直接租出去或是卖掉,他很不舍的。
裴弗舟没说话,可这瞬间的迟疑和眼底的柔情却落入了裴肃眼里。
裴肃一怔,知子莫若父,他不由牵唇冷嗤一声,“怎么,舍不得了?”
“舍不得什么?”裴弗舟敛了敛神情,微笑随口道。
他很清楚,父亲如今应该是不知道江妩和他目前的关系的。先前裴肃说要和他“决裂”,自然是会说到做到,不会做出什么派人去别苑盯梢,偷偷关怀之举。
裴弗舟很淡定,他只垂眸饮了茶,没有再多说话
裴肃抬抬眉,事到如今,也懒得再去张罗裴弗舟的婚事。
难得二人有父慈子孝的时候,能相对而坐说几句话。他淡声一嗤,悠悠道:“你啊......也该成家了。”
顿了顿,复举箸给裴弗舟夹了一块新鲜的鱼脍,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看过去,轻嘲道:“我只是想知道,究竟是谁家女郎,能教你牵肠挂肚,连家都不肯回了。”
裴弗舟给裴肃斟满了茶,从容道:“父亲平日繁忙,怎么问起这个?”
裴肃哼了一声,“太常寺卿的张家娘子你不喜欢,总还有宋家娘子,王家娘子......我到底是你爹,你总得让我知道是谁吧?”
裴弗舟下意识地更正道:“都不是。”
“都不是?”
裴弗舟沉了一下,只是觉得这种事情早晚得说,于是淡声应道:“她是宫里人......”
“咳、咳——!”裴肃一下子被茶水呛到,引袖擦了擦,满目惶恐,声音高了上去,“你——你敢给圣人带绿......”
他察觉失言,赶紧掩了口,气得低声道:“......你放肆!你不想活了!宫中女子皆为圣人所有,你敢觊觎!”
裴弗舟无语,“您想哪里去了?.......”他递过去青帕,“她只是做宫官而已,不是后宫中人。”
裴肃这才默了默,继而红着老脸喃喃道:“不行!我不同意!万一哪日入了圣人的眼,那成何体统?”
裴弗舟一言不发,其实之前也不是没有担心过,只是还好,事到如今,是他多虑了。
“圣人如今修身养性,很少过问后宫事,您放心,不会的。”裴弗舟解释道,“而且,她很好.......”
“她?谁。”
裴弗舟犹豫一下,却不说,道:“等回来再告诉父亲。”
裴肃听了,立即察觉出来问题,他轻嗤,“怎么,看来她非东都世家女子,是怕我棒打鸳鸯么?”
裴弗舟没说话,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从前,他可能一个赌气,立即转身就走。
可如今不行,他是期待能和她有个未来的,只希望父亲接纳江妩,也相信一定会的。
裴弗舟淡淡地笑了笑,反手给裴肃夹了菜,若无其事道:“怎么会?父亲是通情达理之人,定不会如此”
裴肃乜了他一眼,显然是对他这一筷子有些受用。
“只是,”裴弗舟默了默,“感情之事都勉强不得,更何况婚嫁?等时机成熟了,再带她来拜见父亲好么?”
裴肃盯着他的脸,没了怒气,反而有点震惊和心疼,不由倒吸一口气,“你这是何意?你堂堂裴家高门公子,你心悦人家,人家却拒绝你是么?你在倒贴?还要不要脸了?!”
裴弗舟不禁一哂,如果要脸,就更什么都没有了......
“也不全是。”裴弗舟不便多说,其实这话倒叫他心里一顿,他也不知道,江妩如今对他是什么感情......
裴弗舟径自一牵唇,有些无奈,“父亲别问了。吃饭吧。”
帘外涌起一阵阵风,吹得落地纱飘飘荡荡。
他下意识地向外头看去,一团乌云似是慢慢聚拢过来,一场夏雨将至。
也不知道江妩搬了那屋子之后,是否避开了暑热?
想起最后递进去的字条,他有些忐忑起来,也不知道江妩看完作何感想。
这才发现人总是贪心的,先前要成全她,如今却巴不得能日日见到她。
饭毕,他唤来穆戈,道:“这阵子多留意些,如果有宫里递信出来,记得立即送到我这里。”
......
夏意渐深,浓翠沉沉,花团烈烈。
然而一入了季夏,落雨也变得频繁起来。
起初来得急,几乎是银针坠地似的,叮叮啪啪地敲在宫砖上,转而是瓢泼大雨,激烈得教人避之不及。
那之后,雨渐渐稀疏了,可还没停,一夜一夜地绵绵密密,落在人心里,夜半时总是闹得人心里痒痒的。
江妩醒来后推开窗,伸手去接,雨滴打在掌心,泛着点凉意。庭院里,花枝子还挺立着,比春日的那些娇嫩的花要坚强很多,因此满目还都是浓艳灿烂的颜色。
她告了假上去,事务也提前忙完了,虽然钟司记给她通行,可架不住这夏雨连连。
眼看宫假的日子就在明日了,可雨不停,恐怕要赶雨出去。
想起那个塞她小纸条的内侍,大抵应该是被裴弗舟买通的。起先她犹豫,只试探着去看看。
结果那内侍却一下子叫出了她的名字,客气道:“将军于奴有恩。江典记放心,有什么话,奴可以帮忙带出去。”
江妩这才放了心。
只可惜,那日雨未歇,成心要为难她似的......在她宫假这一日,偏生不给个晴天。
一大早,小雨蒙蒙,她打着伞,捡着没有水洼的地方一路走。
其实出来的时辰比预计的早了很多,回头看,巨大的皇城笼在飘渺的烟雨里,像一头温柔的酣眠的巨兽。
她往前走了一段,见到御街口处,已经有人在屋檐下等。
裴弗舟站在那里,微微仰着头,望向遥远的天际。
他墨衣深浓,身姿萧然,像水墨画里绝妙勾勒的一笔。
他整个人似乎都没入在这烟雨飘渺的洛阳里了,没有犀利冷厉,反而多了几分淡然温柔。
江妩看得一时出神了。
裴弗舟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慢慢侧过头来,见了她,会心的微微一笑。
江妩很惊讶,他怎么比她还要早?
裴弗舟看了看天,欲走出屋檐,抬手挡着雨点出来迎她。
江妩摇摇头,自己快行步走了上去,她无奈地看他,“你这人,出门怎么不带伞?”
原先她还想着见面时候,两人寒暄该说什么,可准备了半天,谁想这第一句话倒是这个。
她打量了一下他,深黑的锦袍上有未干的水印子,一看就知道是赶上了雨。
江妩拿出自己的帕子,下意识地帮他抹了两把袖口上的水渍,继而递给他,无语道,“你是睡糊涂了么?雨天走了一路?”
裴弗舟淡笑一下,倒是若无其事,“早些的时候还没下呢,以为会放晴。结果走到一半居然开始飘雨。是我疏忽了。”
江妩听了不由怔怔,早些时候?
她忍不住问,“你什么时辰出来的?等多久了?”
裴弗舟牵了唇,不太愿意说,顺手接过她的伞,帮她拿着,随口道:“没多久。和你差不多。”
江妩自是不信,她分明告诉他的时间是比现在更晚些的。
她有些小小的愧疚,只觉得他真不至于此,为难道:“那么早过来干什么......万一我有事情耽搁,直到中午才能出来呢?多不好......”
裴弗舟只一浅笑,很自然地拉了她的手握在掌心,不甚在意,“那就再等着。一会儿半会的没差别,反正我也有时间。”
江妩抿了抿嘴,手上有些挣脱之意,裴弗舟调过视线看她,问,“怎么了?”
江妩垂了眸,喃喃道:“你别这样。你对我好,我知道;可好得过了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有点心里发慌,知道他的情意是真实的。可如今切身见识了,才发觉她是有点心虚的......
似乎多多少少,怕最后“还不起”裴弗舟这份感情。
裴弗舟没教她抽走手,只是握得紧了紧,牵着她往雨里慢慢走去,“你不用想太多。是我心里自愿这么做的。”
他云里雾里的,也不说去哪里,江妩也没有问,只是依着他带自己走着。
过了星津桥,他没往南坊去,只是顺着洛水东行,沿着小路,似是要往城东门去。
这条小路平日里是专门供行人车马往东郊去的,所以这样的雨天里,没什么人路过。
江妩被他带入了一个凉亭,往前看,洛水汤汤,禁庭遥遥,两岸碧色浓郁,像是被刷了一层油似的。
以为裴弗舟是要带她躲雨赏景,她笑笑,只道:“这里景致很好,我喜欢。”
谁想,他却淡勾了下唇,远凝的视线里似是有些出神。
裴弗舟顿了顿,问,“你还记得这个亭子吗?”
她微微凝眉,“嗯?......这种歇脚亭子好像挺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