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为什么心情不好?”聂青青转过头来问道,日头从外头照射进来,描金小几上落下梅花样的光影,她的小脸仿佛也洒上了一层金粉,乌云叠髩、粉黛盈腮,鬓边不过戴了一对白玉做的玉兰花耳坠,流光溢彩一晃而过,衬得小脸越发莹白。
“皇上被欺负了,”许姑姑叹了口气,轻声道:“朝廷上林丞相他们欺负皇上,那大将军也不是好的,皇上难敌四手,岂不心里就难受?”
聂青青嘴巴微张,有些惊讶。
她只以为皇上已经是天底下最尊贵最有本事的人,不想连皇上也要受这样的委屈。
春华盼着皇上想不起她们美人,偏偏越不想就越来。
当天黄昏时分。
四人抬的软轿就在梅香阁门口等着。
许姑姑这回又加厚了礼给侯文,“我们美人素来是个没心机的,还得麻烦侯公公帮忙多说点儿好话。”
“许姑姑您放心吧,皇上见了聂美人只有开心的份儿,怎会不高兴呢?”
侯文笑嘻嘻地回答,礼倒是接着收。
许姑姑只好盼着如此,她目送着软轿远去,心里头怎么也放不下。
聂青青却不像许姑姑、春华那样担忧。
到了泰安宫,她虽知道司空霖不高兴,却没怕他,知道今晚可以一起用晚膳后还特别高兴。
御膳房的膳食比她吃的更丰盛。
八宝葫芦鸭、芙蓉豆腐两面煎、胭脂鹅脯、鸡髓笋,还有好几道菜都是聂青青不曾见过的,摆上来既好看,又香得很。
“这是什么?”她指着一道鲈鱼虾球问道。
曾青待要回答,见司空霖嘴唇动了下便自觉闭上嘴巴,退了一步。
“这是鲈鱼虾球,拿鲈鱼肉剁成泥,团成球,再跟虾肉一块下锅炸过调味。”
司空霖说道,这是一道再寻常不过的菜色,不过是卖相好看些,鲈鱼肉是白的,虾却是金黄的,再佐上一些个豌豆仁、萝卜丁,卖相五颜六色,岂不好看?
尤其是最讨小孩子跟女孩子的喜欢。
司空霖看菜牌子的时候想起自己小时候也爱吃,兴许聂美人会喜欢,果然菜色上来,十几道菜里聂青青最喜欢这一道。
一盘子鲈鱼虾球她吃了三分之二,连萝卜丁、腰果仁也没放过。
芙蓉豆腐她也喜欢,豆腐先煎过再炖,同肉沫一起,肉味炖入了豆腐里,豆腐外焦里嫩,酱汁浓郁,聂青青就着这道菜,足足吃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香稻粳米饭。
吃到最后都撑着了,摸着肚子实在受不了。
司空霖原本心情不佳,愣是被她逗笑了,让膳房去端了一碗山楂水给她。
喝了山楂水,聂青青这才好受多了。
“膳房那边又没亏待你,你怎么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司空霖嫌弃地看了她一眼,白瞎了这么个好面貌。
聂青青理直气壮:“这怎么一样,您这里的膳食,膳房那边肯定做的更精心啊,而且,这么多好吃的菜,我忍不住。”
真是个没耐性的。
司空霖腹诽了一句,见聂青青自在地自个儿挑选了个好位置坐下,唇角抽搐了下,“你胆子倒是不小。”
“什么啊?”聂青青挑了个遍地金引枕放到身后,抬起头一脸困惑地看向司空霖。
“今儿个宫里都知道朕心情不好,你就不怕触了朕的霉头?”
司空霖挑挑眉,“朕现在心情就很不好,想拿一个人开刀。”
聂青青呆住。
聂青青后知后觉,来之前许姑姑似乎是叮嘱过她今日说话做事要小心些的。
可她一见到晚膳那么丰富,什么事都给忘了。
“曾公公,你说这罚人该怎么罚才好?”
司空霖见她终于知道后怕了,心里痒痒,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沉下脸来。
还别说,他那种俊脸,一沉下脸,是真吓人。
曾公公瞧了眼小脸发白的聂美人,心里无奈了下皇上真是越活越小,都欺负起小美人来了,他附和道:“这要罚人有文罚,也有武罚,只看皇上您想怎么罚法。”
第26章 入宫的第二十六天
◎入宫的第二十六天◎
“这武罚是怎么回事?文罚又是怎么回事?”
司空霖坐下, 手捧着豇豆红釉茶盏,还掀开盖子吹了吹。
曾青跟他一唱一和,“这武罚吗?无非就是打手心、掌嘴、杖刑, 这文罚呢,就是罚站罚跪罚顶着东西。”
司空霖喝了口茶,瞧着聂青青害怕的小脸蛋,只觉得这茶都比平日的好喝了不少,他放下茶盏,笑问道:“听见了吗?你想文罚还是武罚?”
聂青青定定地看着他,像是被吓坏了。
不会真吓住了吧?
就在司空霖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把聂青青吓坏了的时候,聂青青噗嗤一声笑了, 她笑得弯了腰,整个人趴在罗汉榻上,捂着肚子喊道:“哎呦哎呦,我是不行了, 皇上,您跟曾公公两人演的一点儿都不像,你们才不是坏人呢。”
司空霖面无表情, 瞥了曾青一眼, 一定是你漏了破绽。
曾青无法,低下头老实背锅。
聂青青笑了好一阵子, 笑到瞧见司空霖脸色发青,她这才慢慢停下, 肚子实在是笑得疼了。
她坐起身来, 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颜色已经暗了的平安符。
“这是什么?”
司空霖瞧了眼平安符, 问道。
聂青青把平安符递给他, 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说是带了它能逢凶化吉,还说将来倘若有一日遇到什么事,这平安符可以帮我解决所有危险。我如今也没什么事,这符就给皇上您了。”
司空霖看着手里已经褪色的平安符,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
他只低声哼了声,就把东西收入袖子里了。
曾青等人识趣地退了出去。
侯文冲曾青竖起大拇指,“曾公公,还是您懂皇上的心。”
曾青淡淡道:“这有什么,你们且有的学呢。”
次日,聂青青起来,跟前居然摆了一箱子黄金。
聂青青闭上眼睛,再睁开,再闭上眼睛,再睁开。
饶是知道她贪财,司空霖这会子也有些无语,“先前说好给你的,你别瞧了,赶紧起来。”
聂青青立刻起身了,干脆利索地盥洗后换了身衣裳,带着黄金就要回去,连早膳都不蹭了。
司空霖还等着她来谢恩,说几句好听的话,回头一看,哪里还有人,人都跑了。
曾青还笑道:“聂美人真有力气,二百两金子说抱走就抱走。”
司空霖没好气翻他一个白眼,踹了他一下,“行了,把昨日兵部那折子给朕拿来。”
“喳。”
曾青笑眯眯挨了一脚,乐滋滋去了。
司空霖从怀里摸出那平安符,那小守财奴倒是舍得。
“娘娘,听说今儿个聂美人是抱着金子从顺心殿出来的。”
白鹭边帮林妃梳头发,边小声说道,“据说皇上今日想心情还很不错。”
“看来这聂美人在皇上心里还真有些分量。”
林妃淡淡说道,她看着镜子里的云鬓花容,眉眼露出几分喜悦。
白鹭愣了下,聂美人得宠,她们娘娘怎么还高兴上了,她这一走神,手上就疏忽了轻重,不小心扯下了林妃几根头发。
林妃疼得嘶了一声,手捂着头发,一双美目眼神不善地看向白鹭。
白鹭慌忙放下梳子,跪在地上,“娘娘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起来。”林妃自己拿起梳子梳头发,语气平静,“去帮本宫挑选一身衣裳,本宫等会儿要去见皇上。”
“是、是。”
白鹭诧异片刻,连忙回话。
她心里刚松口气,以为自己躲过一劫,就听到林妃又轻描淡写地说道:“等回来,自己去外面跪三个时辰。”
白鹭白了脸,却还是身板挺直地屈膝行礼,“奴婢多谢娘娘宽宏大量。”
折子是昨日送来的。
司空霖先前恼怒,这会子冷静下来后觉得不对劲,蒋长胜先前才要过粮晌,自己分明说过国库空虚,这会子怎么突然又要,兵部的人定然也不敢擅作主张替蒋长胜拿主意。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把消息提前告诉了蒋长胜,而这人……
“皇上,林妃娘娘求见。”
曾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司空霖冷笑一声,他想他知道是谁了。
“进。”
“林妃娘娘请。”曾青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妃看了他一眼,又淡淡收回眼神,抬脚走入顺心殿内,她上着水红烟霞锦小衫,下着一条十二间色留仙裙,披帛是云纱满绣缠枝葡萄,一身装扮虽然素净,可却价值不菲。
光是那披帛,便是用金线绣出了那连绵不绝的葡萄纹。
十二间色留仙裙就更不必说,这么多颜色要染在一匹布上,一百匹布才能染出一副好的。
“臣妾给皇上请安。”
林妃福了福身。
司空霖眉头挑起,脸上没笑意,合起折子,“朕不记得宣召过林妃,林妃怎么不请自来?”
对司空霖的不客气,林妃隐隐皱了皱眉。
但她压下心里的不悦,唇角翘起,露出一个笑容,“臣妾是来解决皇上的燃眉之急。”
“哦?”司空霖笑了,他眉眼精致,笑起来更是带着一股张扬放肆的野性,“朕怎么不知道朕有什么燃眉之急?”
林妃眼神晃了晃。
等回过神,霞飞双腮,她咬着唇儿,道:“皇上不必瞒着臣妾,臣妾同那些胭脂俗粉不同,朝廷大事臣妾也了如指掌,皇上现在不就是在为大将军养寇自重而发愁吗?”
司空霖眼睛眯起,拍了下桌子:“放肆!”
这嘭地一声声响,外面的人都吓了一跳,心里暗暗揣测林妃怎么这么能耐,刚进去没多久,就惹恼了皇上。
对上司空霖愤怒的眼神,林妃毫无畏惧。
果然。
在发怒片刻过后,司空霖渐渐地冷静了下来,“你有什么办法?”
“臣妾可举荐一人押送粮晌到边境,同时担任副将,有此人去,蛮夷必除!”
林妃信心十足地说道,“但相对的,皇上也要答应臣妾一个条件。”
“说。”
司空霖早就料到林妃不会这么轻易帮手。
他心中冷笑,林家莫非是真把他当软柿子捏了,前脚给蒋家通风报信,后脚就利用蒋家来威胁自己。
“臣妾入宫多日,也该侍寝,为皇上开枝散叶了。”
林妃彻底伏身在地。
司空霖可不会自恋地以为林妃喜欢他,他心里明白,林妃跟林家要的不过是小皇子。
有了小皇子,他这个皇帝便可以死了,到时候林家拥护小皇帝上位,这天下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准。”
司空霖道:“你所举荐的是何人?”
“前承恩公的孙子—燕北,此人熟读兵书,又几次带病镇压叛乱,是打仗的一把好手。”
林妃说道。
虽然她们这边是文臣居多,但也有武将投诚,这燕北就是其中一个最有本事的。
司空霖攥紧了手,“这人信得过?”
“皇上放心,燕北乃是太皇太后的曾侄子,太皇太后跟太后可不和睦,燕北怎么也不可能倒向蒋家。”
林妃志得意满地说道,眉眼飞扬,颇为得意。
这人还是她挑选了出来举荐给林丞相了。
司空霖笑了,“好,好,那朕就相信林妃一回。”
这人真是再好不过了,这燕北当然不可能是蒋家的人,因为这是他的人。
司空霖立刻让人拿来圣旨,提笔写了着燕北押送粮晌且担任副将之事。
这回的圣旨下达的空前顺利。
兵部那边见得了粮晌,没什么话好说,户部那边见调派的人是自己人,立刻把一部分粮晌拨了出去。
燕北点了八千精兵,压着粮晌直奔边境。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泰安宫已经派人来传过口谕,今晚皇上让林妃娘娘侍寝。
林妃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容,皇上不喜欢她又如何,终究不还是得屈服于她。
大红软轿落在了泰安宫门口。
林妃进殿内的时候,司空霖正低头看书,分明是听见她来却头也不抬。
“皇上。”林妃屈膝福了福身。
司空霖这才抬起头来,他的眼神落在林妃身上,神色淡淡,对曾青等人挥了挥手,“你们下去。”
“诺。”
曾青等人一一退下,将门带上,殿内的烛火也吹灭得只剩下一盏。
司空霖穿着玄色寝衣,直接合上书,上了龙床。
林妃纵使胆大,此刻也难免有些娇羞,红着脸低着头也躺了上去。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浮想联翩,入宫之前,嬷嬷们该教的都教了。
倘若皇上能对她有几分心意,她也不会介意将来在爹爹面前对他美言几句。
想到皇上俊美的面庞,林妃就忍不住脸红。
可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旁边却没什么动静。
林妃忍不住睁开眼睛了,她侧头看向旁边的司空霖,“皇上,今晚……”
司空霖睁开眼,有些不耐烦,他瞧见林妃娇羞的神色时,突然哦了一声,“林妃,你想侍寝朕倒是无所谓,不过开枝散叶恐怕就难了。”
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坏笑:“朕不举。”
第27章 入宫的第二十七天
◎入宫的第二十七天◎
大清早, 天还没亮,天际边泛起鱼肚白,一轮金日隐隐约约地爬上来。
守夜的侯文、侯武两人在门口候着。
八月的早晨也冷得很, 风一吹就是一股子寒意。
侯文正跺着脚,盘算着回头去膳房要早膳时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黄米粥,就听得殿内传来动静。
他忙搓了搓脸,整理了精神,不一会儿里面果然传来一声:“进。”
侯文连忙吩咐人去预备铜盆巾帕胰子。
司空霖昨晚睡得不好,林妃也没好到哪里去,一整晚她都睡不着,心里既惊又怒,手紧握着, 想着倘若让人知道她昨晚没承宠,会是什么下场。
光是太后寿诞那日,被聂美人艳压,就叫她被笑话了足足一个月。
今日若是再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还了得。
只怕她这辈子都会被人拿这件事说嘴。
至于司空霖到底是不是不举,林妃不去想,也恨不得她真的不举。
林妃盥洗过, 直接就走了。
一方白菱布染血的帕子也装了匣子送去了慈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