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栩应垂眸又看她,松手。
他很有耐心,一直在等,等到最后他喉结滚动:“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鬼使神差,姜执宜明白了周栩应什么意思。
她又想到昨晚的尖叫,江伟雄喝酒赌输钱,又不知在慈家听了什么话受气,跑到琥珀巷的旧楼来闹什么。
那巴掌很痛,但姜执宜宁愿姜南珍的伤也能转移到她身上。她倒在地下神经发麻,江伟雄拎这她吐出恶臭的酒气,姜执宜头嗡嗡的皱起眉,在尖锐的耳鸣声和姜南珍护住自己的哭喊声中,江伟雄沙哑着嗓警告:“别他妈长了张臭脸就去勾男人,你要是敢动歪心思去惹恼不该惹的人,我就弄死你,天王老子也别想你。”
他眯起污黄的眼,想到什么一样恶心的笑起来:“长大了翅膀硬了啊,高三了是吧。”
姜执宜眼昏的喘着气,忽然看见江伟雄一把掐住旁边女人脖子压到她面前畅快宣布:“你跑了,我就弄死她,老子是你爹,你一辈子也摆脱不掉。”
“老子警没警告过你看见姓慈的离远点,别他妈挡了老子财路。”
他还在说什么姜执宜无暇顾及,她颤抖地发现姜南珍脸色开始发白,她喊叫出来,后来更混乱,动静大的楼上楼下的灯全都亮起,没人愿意管闲事,但这栋楼要是真出人命也不行。
姜南珍被救护车送进医院,江伟雄被拘留几天,他毫不在意,保释出来继续为非作歹,女人和孩子永远是最弱势的群体。
而这些,就像李丝菱说的,只要她说一句,周栩应完全可以解决。
噩梦打碎,周栩应从光的深处走来,现在就站在她面前。
“姜执宜”周栩应自顾自喊她,他声音低下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周栩应声音冷冽,一字一沉:“行地狱之上,凝视繁花。”
姜执宜倏地抬眸,随即,温热的指骨触上眼周,眼睫一颤,是周栩应给她擦了擦泪。
他敛起神情认真地注视着她:“如果你行在黑暗中。”
“那就跟我,我带你走。”
第24章 海水
姜执宜回到病房时姜南珍睡醒了, 因为杯子碎了只好去借了一个纸杯,她扶姜南珍起来,水温正好。
姜南珍轻咳几声,浑浊的眼睛透着几缕红血丝, 她问:“拟拟, 外面谁来了。”
她出去了大概十几分钟, 时间有点久, 姜执宜给姜南珍润完唇, 脑海下意识浮现那张脸, 语速一顿:“没人,是我不小心把杯子打了。”
姜南珍皱起眉:“没伤着自己吧。”
“我没事妈妈。”
姜南珍叹了口气,视线盯在姜执宜脸上移不下来,眼眶情不自禁泛红:“拟拟疼不疼,都怪妈妈没用,要不是我这个破身子...”
“妈——”姜执宜以前就不允许姜南珍说这种话、
“拟拟你听妈妈说。”姜南珍一把抓住姜执宜的手, 眼中冒出几分波澜:“等你高三结束, 报一个远点的学校,不用回来, 也不用管我。”
“妈,你说什么呢,我们不是说一起京市吗, 那里医疗条件好, 肯定能治好的。”
姜南珍露出笑容, 能看出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美人,但她太瘦了, 病气重的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姜执宜的话。
窗开着,姜南珍的声音一吹就散:“拟拟不管在哪里, 都是妈妈的骄傲。”
“不要。”姜执宜长密的眼睫扇了又扇,她克制哭腔,执拗地说:“一定可以好的。”
姜南珍笑了笑,哄她:“哭什么,那时候拟拟一定更优秀,会遇到很好的人陪着你。”
姜执宜抱住姜南珍一直摇头,嘴里重复着不:“要是不想去京市别的地方也可以,反正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姜南珍轻拍着笑她:“还是像个小孩子。”
“那妈妈休息一会儿,你也去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好。”
-
姜执宜又守了姜南珍一会儿,她力气只有那么多,睡眠的时间更长。
旁边还有两张病床,一个胃癌病人,一个糖尿病患者,拥挤的房间里却出奇的安静,家属一个个坐在旁边不知在想什么。
这个世界好像都不太好,各有悲欢,又各有离别。
但他们周围的人是交替轮换的,姜南珍不同,姜南珍只有她。
姜执宜垂着眼,身上的亚麻裙子很容易出褶,看起来像没有伞只能被淋湿的人,狼狈又委屈。
盛夏早已过去,十七岁的年纪,正在锣鼓震天的准备着迎接下一个夏天。
姜执宜也在想还有多久,她觉得时间过得越来越慢了。
人在出神,声音从旁边冒出来时吓了姜执宜一大跳。
周栩应喂了声,姜执宜顺着回头,眼里露出惊讶:“你没走吗。”
周栩应倚着墙侧眸看她,姿态随意,手抄在口袋里折成弧度,他没吭声,目光在姜执宜身上移了圈又落回她眼,皱起眉问:“要回去?”
姜执宜一愣,被他这么说才发现自己漫无目的的脑子一团浆糊。
她一晚上没闭眼,但现在也没那么想睡觉,家里的锁昨天被江伟雄砸坏了,她应该回去修,姜执宜点了头:“回家。”
影子半明半暗,周栩应抽出手往前走:“送你。”
利落的不容置喙。
姜执宜原本的好字都到了嘴边,又变了口:“不用,我自己能回去。”
“你刚下飞机也没休息,这个周的课你也要补,还是先去处理你的事吧。”
周栩应脚步一顿,错过身回头。
他站的比她往前一步,背着光,姜执宜眼睫挡出一片阴影,她张了张唇却不知道说什么。
气氛陷入死境,姜执宜能感觉到周栩应的视线落在头顶。
几秒,周栩应的声音冰冷:“什么意思。”
“没什么。”
周栩应直接打断,尾音拖着:“这么为我着想。”
“还是想和我划清界限?”
他看着姜执宜散漫挑眉,不带感情挑破。
姜执宜一颤。
周栩应舌尖抵了抵齿关,第一次生出这种感觉,气笑了。
“所以刚才白说了。”
姜执宜头开始痛,她脚下生根,怎么也走不动。
周栩应微微仰头,敛起来眯着眼看她:“姜执宜,你胆儿这么小,是在防我还是防自己。”
他眉眼凌厉,倨傲的看不见底的黑,嘲弄的笑冒出:“你自己心里清楚。”
不是。
姜执宜想反驳,又很无力。
她仰起脸时脆弱的快散了:“周栩应,你能不能不要这样。”
医院的墙也不知道隔不隔音,他刚才有没有听见。
“哪样。”周栩应根本油盐不进。
姜执宜红着眼,呼吸起伏,声音从齿缝挤出:“我想休息。”
短促的冷笑,周栩应点头:“行啊,没想到你还是真的挺没良心。”
他打扰她了。
行,真行啊。
她把自己的世界关起来,谁也不信谁也不听,怎么也挤不进去。
四目相对,姜执宜觉得自己像是溺水的人,呼吸渐渐稀薄。
是周栩应先甩开目光,他最后一眼特别深,好像是失望了,然后转身消失在楼梯拐角。
氧气顺过喉咙,像是有刀片割过。
姜执宜指甲忍不住钻入了手心。
医院的门口的公交站点很近,姜执宜投进两个硬币,坐在了后排靠过道的位置。
公交车颠簸,景色倒退,姜执宜要坐到终点站,靠着椅子闭上眼。
周栩应的话在耳边反复重播,让他带着走,或者在地狱沉沦。
可那些未曾出口的到底是喜欢还是怜悯,姜执宜想起小时候经常帮助她们的姨母,从一开始的义愤填膺到最后的厌烦。那是一个无底洞,是可以吞噬所有光和善意的深渊,姜执宜不敢去赌。
就当是残存的自尊心在作祟,她不想和周栩应的结局也那么难看。
两百二十三天,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姜执宜紧紧记着这个数字。
车流川流不息,公交靠边停下,下一站了。
车门哗的拉开,前面刷卡机就没停过,滴滴叭叭的机械音萦绕耳边,过道全是人,姜执宜肩膀被挤的碰了几下。
她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也没管,公交往前开惯性太大,姜执宜身子前倾,头差点磕在前面硬塑料椅。
也就是这时候,一只大手从过道强势地挡住,姜执宜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就被灼热的力道拉进怀里。姜执宜根本不知道是谁,本能就要挣扎,但那个人的动作更快,使劲地摁住姜执宜脑袋,朝身边人警告:“别挤。”
和记忆重叠,头顶的声音冷冽淡漠,混着打磨过的颗粒感,姜执宜浑身僵硬,挣扎的动作猛然停止。
只剩下一个很熟悉很重要的名字。
周栩应。
霎时,世界寂静,可姜执宜还是分辨出来,他身上多出一股很重的尼古丁味,视线紧绷,深蓝的长白山烟盒半隐半现。
公交吵闹起来,周栩应单手拉着车顶垂下来的手环,另一只手超常护着姜执宜,但他整个人都挡在她的座位旁,没让任何人挤到她。
周栩应不常坐公交,对这种人挤人的交通工具实在喜欢不上,垂眸看了眼,姜执宜像呆掉的兔子。
姜执宜眼里的红血丝他看的一清二楚,他随手揉了揉姜执宜脑后,声音算不上温,甚至有点冷:“可以睡,我叫你。”
可他在医院里明明很生气,还走了。
周栩应脸色也算不上好,但像是已经平静下来了,他放任她看了一会儿当作缓冲,声音没什么起伏,狭长的眼锐利凌冽,刻在心中意外的深刻。
“其实你不用想那么多,总有人会站在你身后。”
心跳超出控制,所有情绪在这刻完全爆发,姜执宜泪掉下来,她意识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过了半响,她听到耳边自己的声音。
她问周栩应:“是你吗。”
半响,汽车鸣笛,声音响起:“如果你想。”
-
他们坐了将近四十分钟的公交车,周栩应下来活动肩颈时骨头都响了两声。姜执宜还和周栩应说了句抱歉,麻烦他了。他本来也没说什么,倒是听见这句转了过来,鼻腔中冒出一声哼笑:“我不是废物,连公交车都坐不了。”
狭窄发黄的楼梯间内光线昏暗,白墙上的粉凿着深浅不一的痕迹,水泥地面上还留着几个杂乱的脚印。
“我不来你打算怎么办?”
“姜执宜。”周栩应冷笑一声,看她的眼神很凉。
姜执宜情绪平静下来,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不同,她自知理亏,但还是否认:“不是。”
他笑得更冷:“我觉得你说是比较好。”
周栩应记仇这个点她之前就知道,比起单纯的不想,还不如这个,姜执宜也没再和他争论:“那你来....你会修吗?”
“你觉得你一个小女生去找修锁的,人一看这是被砸的,家里又一个人没有,安全吗。”周栩应手指弹了几下铁芯,反问。
姜执宜视线回到被砸碎的锁,所幸里面还有一道门虚虚的挡着。
周栩应重新睨她:“我什么不会。”
姜执宜:“......”
“真的吗。”姜执宜不怎么相信。周栩应在她眼里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这种活和他一点也不搭。
周栩应无视姜执宜眼神,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号码,姜执宜听不清那边的声音,周栩应懒散的嗯了两声,最后撂下一句:“最贵的。”
姜执宜眼睛微睁:“周栩应!”
周栩应挂了电话,撩起眼“嗯?”
她过去摁住他放在门把的手:“什么最贵的,最贵的锁?”
周栩应皱眉:“怎么了?”
“我不用,不需要你付钱。”本来就欠的够多了,姜执宜不想这种事还要再记一笔账。
“没。”周栩应抵着唇侧头咳了声,不太在意地说。
姜执宜手微松,一口气还没落完,就听见周栩应笑了下:“我找了换门的。”
周栩应拽下她的手反扣:“这东西护不住你,我心不安。”
“要不听我的,要不你去我那里。”
第25章 海水
周栩应就是知道她不可能选前者才大方的给出第二个选项, 姜执宜头疼又毫无办法,因为他真的做得出来。
他一米八几的个子站在屋檐下总显得空间格外逼仄,四周挺静的,周栩应倚着墙, 手里把玩着那个四四方方的烟盒, 他垂着眼刻意用指腹去摩挲突出来的那个角, 冒出白色的内里。
姜执宜盯着他的动作, 眼睫忽闪:“好玩吗。”
周栩应闻声动作一顿, 顺着对上姜执宜透澈的眼, 几缕头发落下挡在她脸侧,暖黄的光打的很柔和。
“什么。”他眉心微动。
“你手里的东西。”
“烟盒?”周栩应扣上要递给她。
盒子开口卡的不紧,姜执宜从缝隙里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一半。
他怎么抽这么狠,姜执宜没接,抿了抿唇,她吐出一个字:“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