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执宜望着周栩应, 其实她从很早之前就有这个疑问了, 周栩应为什么会沾这个东西,她又想起不应该出现在周栩应身上的颓。
周栩应动作再次一顿, 食指屈着压住,等她下文。
姜执宜背靠着门框,掌心也贴在上面:“抽烟很好玩吗, 你为什么喜欢这个。”
周栩应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 她视线还落在他手上, 细细的眉皱出不解的弧度,像是看到解不开的毛球。周栩应垂眸, 视线跟着她一起动,又回到原位:“谁说我喜欢。”
“不喜欢为什么要碰。”
周栩应被语气里的认真逗笑, 他收回手挡住姜执宜视线,挑弄:“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小孩吗。”
这个年纪抽烟的不在少数,但姜执宜见到的大多数都是同一个目的,中二病犯了觉得烟云雾饶的很酷,她不觉得周栩应是这样。
“我不是小孩。”姜执宜怪他一眼,一板一眼补充:“吸烟有害健康,你不知道吗。”
一声清晰的短笑,周栩应笑得更厉害了,肩膀抖动两下:“谁不知道,包装上还写着呢。”
“卖的知道买的也知道,你看谁怕死了。”他哼笑一声,混蛋劲儿犯了。
“你这是歪理。”姜执宜唇角扯了下,无奈纠正。
周栩应哦了声,忽然挑了下眉想起什么:“你闻见了?”
周栩应直接拎起前面T恤的领子,低头俯下去,后颈弓出弧度,人也皱起眉。这次他直接把烟装进了兜里,抬头脸色有些沉:“难受着了?”
姜执宜反应一秒才猜出少周栩应说的是他身上的烟草味,刚想说不是,周栩应又开口:“下次离我远会儿,散了再过来。”
“不好玩,你别碰。”他突然收起散漫,黑眸盯着姜执宜。
“我没碰。”姜执宜没思考就接上。
“闻也不行。”
周栩应睨她一眼。
姜执宜抿唇:“可你就碰了,我和你靠的很近。”
意思是她怎么着都能闻见,周栩应抵着包装上的都手一顿,唇角勾起懒散的弧度,他了然:“哦,你在暗示我啊。”
“不让我管你,你倒是先了。”他意味深长嗤笑。
强词夺理,姜执宜不和他争:“我就是随便问问。”
“少来。”他凝着她:“把你的小心思收起来,别折腾自己,下次带你玩别的。”
“玩什么。”
周栩应伸了伸腿,没细想随口说:“都行,看你想玩什么。”
玩?
姜执宜眨眨眼。
换门的人很快到了,来了两个人一个小时搞定,姜执宜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材质什么锁芯,但光看一眼都知道这扇门有多突出,在这个破旧的楼道里像个另类一般。
他们把换下来的门搬出去,周栩应让姜执宜往上站几个台阶,粉尘扬进空气里有些冲。
周栩应接过一个铁丝,扫码付了钱,示意可以走了。
她不知道他转了多少,这个也没有提示音,姜执宜默默在心里算了算,欠他的越来越多了,要怎么还。
姜执宜踩着台阶下去:“多少钱。”
周栩应拿着铁丝探进锁眼,他看都没看一眼,姜执宜看不懂他在做什么,但听得见那句随意的:“没多少钱。”
最贵的怎么可能没多少。
姜执宜不信。
“周栩应,这个算是我借你的。”
锁芯啪嗒一声,周栩应摁下把手往外拉,门哐哧哐哧的却怎么也开不了,他随手把铁丝也撞进口袋:“好了,试过了,别人开不了。”
一串钥匙哗啦挂上姜执宜的手,冰冷的金属质感很沉很沉。
“钥匙自己保存好,没备用。”
姜执宜声音停住,她怔怔地看着周栩应,周栩应的声音和手上的钥匙很像:“借的就当借的,以后再说,你不用多想。”
姜执宜有时很纳闷周栩应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还是他对每一个人都这么好。可刚见他的时候别人都说他性子冷难招惹,那他就不怕自己骗他吗。
“你不担心我骗你的钱吗。”
“嗯?”
刚才的话没有重复第二次,楼道的风呼呼阵起,周栩应站在下楼梯的风口,衣服单薄的下摆被吹了两道,他微顿,反应了两秒忽然笑起来。
他笑得太傲了,光映进瞳孔,带着和旁人不同的矜贵和散漫,周栩应说行啊。
“我还真不缺钱,你尽管骗。”
他又想到什么,唇角的弧度扩大,紧削的下颚线条柔和下设:“你最好让我见识见识你那点三脚猫功夫。”
他哂笑一声转身,但声音还留在原地,字字清晰:“来日方长。”
外面太阳正好落到一半,金黄的璀璨的,浓墨重彩的油画,一道一道晕染开。
欠的东西太多,总得还两样,姜执宜喊了句等等,她第一次打开这个门,冲进卧室的衣柜,端端正正挂起来的是一件蓝白校服。
很大,和衣柜里的裙子衬衣都不符合。
姜执宜匆匆拿出来抱进怀里又跑出门口,周栩应等在外面。
“校服...”
“你电话里说的。”姜执宜提醒。
周栩应看了她会儿,他接过。
姜执宜松下口气:“洗过了。”
“知道。”
上面味道太甜了,周栩应手臂垂回身侧,他一下就和冰冷的皂粉区别出来。
像是初熟的樱桃甜浆和玫瑰交织在一起,青涩却悸动。
周栩应下楼,他脑中盘旋了下附近的游乐场,眉心不禁皱了下,里面花花绿绿的一堆,头上带着个什么耳朵发箍,设不过小女生好像都还挺喜欢的。
走出巷口,一个生锈的绿色垃圾桶歪在道边。他脚步微顿,侧了下头,烟盒从口袋中摸出,空中扬起一道完美抛物线,“哐当——”
脚步再次响起。
.......
周栩应走之后,楼梯间重新寂静下来,木屑和灰尘落挤在水泥地面,角落躺着废弃的螺丝。
姜执宜从屋内打出东西打扫废屑,耳边的头发随着动作掉落,遮住少女寡淡的情绪,身上长裙衬的手腕纤细脆弱,她脸庞的线条精致紧瘦,冷冷淡淡,完全没有周栩应在时的那种轻松恬静。
外面天色更暗,晚霞烧成灿烈的橘黄色,楼道阴暗又潮湿,静的让人心慌,斜成线的光打在地上,在姜执宜身上镀出了一道柔和的光圈,模糊不清,更像是一层面具。
收拾完姜执宜开门,手在冰冷的金属把手上停留两秒,她抬眸,浅棕色的瞳孔像是混了光的玻璃珠,纯粹却冰冷。
不知又站了多久,想了什么,头顶楼上传来沉闷的咳嗽声,防盗门哐哐的磕了几下,脚步下来。
姜执宜垂眸,胎脚进门。
外面的脚步下的又沉又快,姜执宜站在玄关处,外面声音忽然响起:“哎我去,这家是捞到钱了啊,什么时候整的。”
“有这个钱还住这破地,直接换个房子呗。”
是两个人,另一个接上:“什么啊,这家昨晚被人砸了,估计是害怕了吧。”
“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特别吓人,直接打进医院了。”
声音渐行渐远,脚步覆盖,姜执宜没波澜的将垃圾打包。
晚上天凉,她换了身衣服给姜南珍收拾东西,等到结束,人坐在床边垂眸一会儿,手指拨通一个电话。
冷音滴滴,电话接通,声音嘈杂,像是麻将碰撞的声音,姜雪秀不耐烦喊了声:“谁啊。”
“别给她点啊,别给她点炮了。”姜雪秀不顾这边,忙不迭地吵着。
姜执宜手指捏住床单,顿了顿,她小声喊:“姨母。”
电话中的电流一顿,姜雪秀最后一个字忽然停止。
......
姜执宜站在窗前,窗台上的小花枯了点,电话里的人疲倦又无奈:“不是我不帮你们,是我们也无能为力了啊。”
“你是早产,你妈从生了你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后来那个死男人又闹事,我们能帮的真就帮了,现在春晓马上就要上高中,实在拿不出钱了。”
“小宜你也不能一直逮着我们一只羊薅,我们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
姜执宜抿着唇,脸色泛白:“姨母...”
“你妈现在这个病啊...”她像是不好说,只是叹了一口气。
姜雪秀劝告:“你妈遇人不淑,那个江什么是垃圾,离着远点吧,惹急了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姜执宜脸色更白,病床前尚无孝子,更何况是他们。
“姨母,可不可以最后一次,等我上大学一定...”
“小宜,你还是去问问别人吧。”
姜执宜眼睫一颤,电话已经滴滴滴滴的被挂断。
窗户忽然被吹开,冷风刺起一片颤栗。
姜执宜脱力般的落回床沿,她身子后倒,锁骨凹凸,脖颈拉成脆弱的弧度。
半个小时,她不小心睡过去,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漆黑一片,她走在一条破破烂烂独木桥上,混沌的雾重的快看不清,里面藏着各种呲牙怪物,随时会探出身来把她吃掉。
梦里的她时刻告诉自己这是梦,姜执宜开始跑,她拼命地想跑出这片秘境,终于面前出了一丝光亮,她跑到喉咙冒血,额角出汗,终于跑到了街道,眼前出现熙熙攘攘的人群。
可也就是下一个瞬间,她注意到旁边一个高大的男人在殴打一个女人,女人身体渐渐没了力气,瘫软下去。姜执宜愣住,那个男人有预感似的回头,他露出了嚣张的笑容,比魔鬼更可怕。
姜执宜倏地惊醒,她从床上坐起来呼吸急促,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是江伟雄,那个男人是江伟雄。
而倒下的人是...姜南珍。
姜执宜猛地回头,客厅空空如也,可角落的痕迹证明着昨晚的真实。
姜执宜嘴唇干涸,她痛苦地蜷起腿抱住头。
有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她压的喘不过气。
要怎么办呢,究竟要怎么办呢。
为什么不肯放过她们。
明明只有两百天了,只要熬过两百天她就可以带着姜南珍有一个很长很好的未来。
她想起周栩应和她说,要行在地狱之上,凝视繁花,那如果黑暗里没有光怎么办,她什么都看不到。
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窒息。
姜执宜朝开着的衣柜去看,衣柜空了,和周栩应有关的东西不见了。
她僵硬地扯了下唇角,忘记了,还回去了。
姜执宜翻身,疲惫闭眼。
过了很久,姜执宜浑浑噩噩踩进浴室。
浴室内的热水器半坏不坏,镜子上连雾气都堆不起来。
姜执宜背着身往后看,镜子里的少女玲珑剔透,蝴蝶骨翩翩起舞,腰间的青紫和各种掐痕,她不是疤痕体质,可消得很慢,她停住,眼底泛出说不上来的情绪,似乎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她洗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澡,最后姜执宜包着头发出来,吹风机在昨晚上成了陪葬品,姜执宜换好衣服后随意擦干,便拿着东西去了医院。
她看起来很平静,姜南珍也是。
第二天下午,姜执宜和姜南珍说自己回去一趟,快开学了,有些作业还没有写完。
“今晚别来了拟拟,晚上不安全。”‘
姜执宜想到周日还要去奶茶店打工,同意了,给姜南珍手机充好电,姜执宜再三叮嘱:“要是又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千万别硬撑。”
姜南珍笑着说好。
姜执宜走出病房门口,转身去了医生办公室,她敲响门,里面冒出一声进。
穿着白色大褂的医生抬头,见是姜执宜一愣:“是你啊。”
姜执宜声音很轻:“顾医生,打扰您了,这次来是想问一下我妈妈现在的身体怎么样,病情有没有继续恶化。”
顾医生是姜南珍的主治医生,和姜执宜时常交流,可能是看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天天往医院跑难免不忍,时间久了每次也会关照一些。
“你先坐。”顾医生挪动着鼠标:“我先看看你妈妈这次的片子。”
姜执宜嗯了声。
每当这个时候时间就会过得格外慢,像是法庭上的犯人等着上面的人宣告判决,她垂眸摸了摸手心,擦掉那层薄汗。
“你应该知道你母亲现在的身体不单纯是目前的病情所拖吧。”
“常年累月的积攒加上病变,身体各项机能都出现问题,现在的情况其实不算很乐观。”
姜执宜手上动作停顿,抬眸对视,有些艰难的嗯了声。
“但好在癌症检查出来的时候不是晚期,她的肺阻塞也不属于急性重发阶段,现在身体这么弱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因为年轻时候留下的病根,你母亲在化学药厂工作过,吸了很多化学产品和粉尘,现在只能说没有拖到最后但治疗也不算及时,这个时候对她最有力的情况就是在一个安稳的环境好好养病,配上药物治疗,结果不会太难看。”
“但...”他抿抿唇,想起姜执宜家里的情况:“你现在还是高三,可能有些困难。”
“可以的。”姜执宜忽然打断,喉咙紧的生锈,她抬起眼可以点头:“麻烦顾医生了,可以的,钱的问题我会想办法,不会让您为难。”
顾医生暗叹气,想起那床病人脸上殴打的伤,真是什么不幸都落在困难人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