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她做记者的初衷就是想记录这世间的事。
组长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她拍拍林欢颜的肩,认真道:“注意安全。”
林欢颜点点头。
去灾区这件事林欢颜没有当即告诉爸妈,特别是苏女士,她本就不喜欢她当记者,觉得女孩子天天出去风吹日晒的,又累还不安全,遇上不讲理的人,采访被打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他们台记者加摄像共派出六个人,林欢颜在出了北城后才打电话给苏女士。
苏女士在电话里近乎歇斯底里:“林欢颜你是不是疯了?为了一个破工作跑灾区去,你现在赶紧给我下车,我让你爸爸去接你。”
林欢颜靠着车窗,望着窗外连绵起伏的山峦,喃喃:“妈,我不回去。”
“你是不是想气死妈妈?妈妈将你养那么大就是为了让你去冒险的吗?你从小到大连北城都没出去过几回,现在跑那么危险的地方去,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让爸爸妈妈怎么活?你赶紧给我回来,回来把工作也辞了,在家里蹲着都好,爸妈又不是养不起你。”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跟爸爸好好在家,等我回去就去看你们。”说完这话她立马挂了电话,顺便关机。
做完这些后她靠着椅背长舒了口气,回去后要面对的恐怕就是疾风暴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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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援队的车在下午赶到霖县,进城的路经过昨夜的紧急抢修后已经能通车,但地震后雨水不断,沿途的山路不时有碎石滚落,很是惊险。
派来支援的医疗队很多,林欢颜也不知道程煜他们在哪里驻点,只是跟着救援队的人一起,进行一些采访和现场救援记录。
霖县是小县城,除县城中心外周边都是小乡镇,自建房很多,因此房屋损毁程度也很严重,周边都是断壁残垣。
到了夜里,救援队部分人员转向县城,林欢颜跟临时搭档跟着一起前往。
她的临时搭档是个年轻小伙,叫徐扬,比她还迟一年进的电视台,跟张乐一样,性子很活泼,在进城的路上不住跟林欢颜聊天。
“诶,你为什么申请来这边啊?在路上听你打电话,你妈不同意你来这边的吧?”
林欢颜扭过头看他,微怔,反问:“你呢,你为什么来?”
徐扬满不在意地耸耸肩:“咱不挑活儿,哪里有需要,哪里就有我。”
林欢颜笑笑:“我也一样,哪里有需要,哪里就有我。”
两人目光对上,相视一笑。
救援队的人进了县城后向受灾严重的地方去,他们跟着,记录下一线情况。
雨还在下,飘飘洒洒的小雨,徐扬从包里翻出塑料雨衣,递给林欢颜:“穿着吧,你一个女孩子,别刚来就生病了。”
“那你呢?”
他又从包里抽出一件:“还有,得保护好我的伙伴。”这么说着,他拍拍自己身侧的摄像机。
林欢颜没推拒,谢过他后穿上雨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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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临时帐篷里,程煜正紧张准备手术,他们是在中午进城的,到了后大家伙合作将医疗器械都准备就绪后就开始工作。
重伤的患者很多,大家从到达后就没停歇过,手术接连不断,伤者也接连不断送来。
夜里十二点半,结束完手术后他从临时隔开的手术室中出来,周边的帐篷越搭越多,但还是不够,很多救援队员累了都是直接露天而眠,相比而言他们的条件要好很多,起码还有个帐篷遮风避雨。
鼻端都是消毒水味和血腥味,他弯着腰捶了下自己的小腿,站了大半天,都快要没知觉了。
再抬头时眼角余光敏锐捕捉到一抹身影,他迅速直起身子,对上远处那人的目光。
绵绵的细雨,林欢颜穿着件蓝色一次性塑料雨衣,雨衣边缘被风扬起,她的长发凌乱地贴在脸上,整个人都狼狈不堪,身旁跟着个同样穿着的男生,一手提着摄像机。
心脏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紧紧攥住,让他有些呼吸不过来。
他早该想到,发生地震,电视台肯定会派人过来,而她早上的平静是因为她早已在心里做好了决定,所以才会不哭也不闹,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眼眶很热,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她昨夜的感受,不止是不舍不忍,还有更多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他维持了半日的理智全面崩盘。
面对灾情他不能自乱阵脚,面对源源不断送来的伤者他不能有寻常人的心痛难忍,在手术台上他不能不冷静,因为他是医生,他来这里是救人的,如果他放任自己的情绪流泻就会耽误救援,他是跟死神争分夺秒赛跑的人,所以每一秒都如此珍贵。
可是此刻,走出手术室,他只是个普通人,看见自己的女朋友出现在灾区时他只有万分担忧,他自己可以承受一切风险,可那些风险一旦落在林欢颜的身上,他不能承受。
时间不知流淌了几分,林欢颜在见到他的那刻也是万分震颤,幸而,他没事,没有在进程途中遇到什么危险。
心头翻涌,她又想哭又想笑,唇微微颤抖着,下一瞬就见他穿过风雨向她而来。
被拽入温暖怀抱的那瞬,她眼中的泪水也夺眶而出。
程煜紧紧抱着她,头压在她肩头,嗓音嘶哑:“傻瓜,你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在家好好等我,为什么不听话?”
林欢颜收紧环在他腰间的手,缓了好几口气才终于能够开口,哽咽着说:“我来跟你并肩作战,我不要再做只能等你的林欢颜了,你做你的白衣天使,我会记下一切。”
程煜被她那句并肩作战震颤得说不出话来,喉间几下翻滚,还是有滴泪流淌而下。
站在一旁的徐扬早已惊呆,愣怔之余从兜里掏出手机悄悄记录下眼前的一幕。
什么叫双向奔赴,这就是啊!
他来电视台的初衷很简单,记下世间百态,眼前的这不就是真情自在人间?
我来跟你并肩作战了!并肩作战!!!
他的少男心泛滥,心里忍不住嗷嗷叫,什么时候能有个人跟他一起并肩作战?
细雨飘洒,拥抱的两人丝毫感知不到周边的一切,天地万物间好像只剩他们两人,此刻,他们的世界只剩彼此,无人能打搅。
徐扬安静地退到一边。
第40章 余震
林欢颜陷在他紧实的怀抱中, 鼻端是清浅的檀香味,夹杂着消毒水味,两种味道混在一起,却不难闻, 反倒叫人心安。
明明早上才刚见过, 可再见时她却觉得好像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了, 要是时间可以就此停住就好了。
下一瞬摸到他微湿的衣角时, 林欢颜猝然松开手, 轻拍他后背, 小声:“程煜,先别抱了,下雨呢。”
她身上尚且还有一件简陋的一次性雨衣,但他没有,本就是高强度的工作,再淋雨, 她怕他会吃不消。
程煜顺从的松开手, 情绪还未完全稳定,余光瞥见她身侧的人时微微点头, 算是打过招呼了。
徐扬见他们终于松开,指指一边的临时帐篷,“我先去休息了, 咱们明天就这里碰头, 成吗?”
林欢颜冲他点点头, 看着他离开后拉起程煜的手往他身后的帐篷走,边走边问:“手术都结束了吗?”
程煜任她牵着, 解释:“暂时结束了,晚点还不知道会不会送过来人。”
“累吗?”
“还行, 习惯了。”
在医院的这些年,长时间的手术不是没有过,他早已习惯。
方才外面很暗,程煜只勉强看见她头发很乱,碎发耷拉在脸侧,等进了帐篷他才发现她身上也很狼狈,裤子上都是泥,裤脚处有小泥点是正常的,毕竟一直在下雨,但是她膝盖处的泥更多,袖口处也有。
他额角一跳,忙抓过她的手察看,果不其然,掌心擦烂了。
林欢颜见他脸绷得紧,解释:“就是不小心摔了下,没什么大碍。”
程煜蹙着眉头,从里面拿了消毒酒精出来,认真给她擦洗,林欢颜很怕痛,伤口被酒精一刺激她就忍不住龇牙咧嘴。
他抬起头:“很痛?”
她又忍住,摇头:“没有没有。”
程煜没说话,给她消完毒后拉着她的手轻吹,“吹吹就不疼了。”
林欢颜扑哧一笑:“你这样特别像我爸,我小时候他就这么忽悠我的。”
他又抬头,眉心紧皱着:“没效果?”
“有的,你再吹吹。”
这么说着,她将手又伸前一点,而程煜也真就继续认真地给她吹吹。
一旁的护士见状不住侧头,议论――
“那是程医生女朋友?没听说他有女朋友啊?”
“消息落后了吧?他早就脱单了,新年还官宣过呢?”
“什么?!为什么这样的大事我不知道?不过他女朋友怎么也过来了?”
“害,你这消息有点闭塞了,他女朋友是个记者,会过来不奇怪。”
“哎,你看他还给人呼呼,太温柔了吧?这福气为什么不能是我的?”
“别想了,人家这看起来好着呢。”
……
距离隔的不算远,林欢颜将她们的议论都收入耳中,耳尖开始发红,程煜却像是一点没听见,仍旧专注地给她呼呼,她脸皮薄,红着脸缩回手。
“好了,别吹了。”
“不疼了?”
林欢颜摆摆手:“不疼了,本来也就是小伤。”
“行。”
他站起身,坐在她身侧,想到什么,问:“吃了吗?”
“吃了。”这么说着,肚子突然响亮的一声。
林欢颜愣住,脸色迅速涨红,垂着头不敢看他。
怎么每次在他面前说起吃的肚子都会叫?上次在温泉山庄也是,这不争气的肚子啊!
程煜笑笑,起身去给她泡了碗泡面,端到她跟前,“这里条件比较艰难,先将就着吃,回了北城再给你做好吃的。”
“嗯嗯。”她点点头,接过他手中的泡面,吃了口后又抬头问他:“你呢,你吃了吗?”
程煜刚结束完手术,也还没吃,但大概是饿久了,反倒没什么胃口吃东西。
“没什么胃口,你吃吧。”
闻言,她放下泡面,从自己背着的背包里摸出几块巧克力,塞他手心,“那就吃几块巧克力补充一下能量,不吃哪有精力呀。”
“行。”
夜已深,手术都已结束,帐篷内无人说话,一时只剩林欢颜吃泡面时的吸溜声,虽然晚上吃了点东西,但是高强度的工作,肚子还是有些遭不住,一桶面很快就吃完。
程煜将垃圾都扔到垃圾桶后折回来,才想起来问:“颜颜,你过来跟你爸妈他们说了吗?”
林欢颜眼神有点躲闪,低声说:“说了。”
他一看她那样心中就已明了,“他们不同意你过来的是不是?”
她抬眼瞥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嗯。”
程煜无声叹气,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好,看到她时的惊讶过去后他也本能的不希望她出现在这个地方,但她已经过来了,说再多也无济于事,还会加重她的心理负担。
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腕上,缓慢磨蹭,摸到腕上的佛牌时动作顿了下。
那块佛牌很小,由一根红绳串着,在他手上已经有些年头了,是他奶奶还在世时去寺庙里求的,说是找大师开过光,戴着可以保平安,程煜不太信神佛,但是老人家的一番心意,他也便一直戴着。
眼下,他很希望奶奶说的是真的,这块佛牌真的可以保佩戴者平安。
他卷起自己的袖子,将红绳解下,而后抓起林欢颜的手,动作细致地将红绳缠在她的手上。
林欢颜垂着头看他,好奇问:“你给我戴什么呀?”
等给她戴好后他才开口解释:“佛牌,我奶奶在寺庙里求的,说是可以保护佩戴者平安,你戴着,别解下来。”
“给我了你怎么办?”
“我就在这帐篷里,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倒是你,还要在外面跑。”
林欢颜也不再推脱,举起手打量那块小小的佛牌,之前看它露出来还想过还想过是不是佛牌,没想到还真是。
很小的金属制品,依稀还残留着他腕上的温度,她用拇指摩挲着,嘴角轻扬:“那还要谢谢奶奶。”
闻言,程煜抿了下唇,眼中闪过一丝悲伤,淡声:“她已经去世了。”
林欢颜没想到这层,拉过他的手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反按住她的手:“没关系,是我没说过,我之前回海市就是因为她生病了。”顿了下,他又接着说:“可惜她已经走了,不然她看见你一定会很欢喜的。”
“那下次我跟你一起回海市去见见她,她那么爱你,我们往墓前一站她肯定就咻地一下就出现了,到时我要告诉她,她的宝贝孙子已经被我拐跑啦!”她故作轻松,去哄他。
他按了按她的手,反驳:“不是你被我拐跑了?”
“都一样都一样,我还要跟她说,我会好好爱你的,很爱很爱,把你爱得找不着北那种爱。”
她边说边比划,用手画了个大大的圈,转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程煜被她逗笑,很配合地倒在她肩头:“怎么办,已经找不着北了。”
她轻戳他的脑袋,低声:“没关系,我会牵着你走的。”
两人又一起低声聊了会儿天,中途有伤者送过来,程煜迅速起身,交代林欢颜先去休息。
接下来的几天林欢颜都只匆匆见了他几面,两人没说几句话他又进手术室去了,林欢颜看着他眼中的红血丝一阵心痛,但也不好说些什么,那是他的工作,她只能全力支持,像过去那些日子他支持她做自己想做的事一样。
救援工作有条不紊地开展着,越来越多的人被救出,也有不少人生命终结在这年的春天,连绵不断的春雨像是上天也在痛哭着。
林欢颜在这几天不知道红了多少次眼眶,由于物资有限,不少救援人员只能露天休息,冰凉雨水落在脸上,却浇不灭他们舍己为人的火热心肠。
到第三日时她跟徐扬在救援队那边了解到这边学校的一些伤亡情况,决定亲自去现场一趟,进行一场现场播报。
霖县希望中学坐落于霖县县城中心,是全寄宿学校,由社会人士捐款建成,食宿全免,主要收的是来自周边乡镇家庭困难又成绩优异的学生。
一场地震后学校几乎变成一片废墟,几栋教学楼无一幸免,只操场还依稀可以看出往日景象。
镜头前,林欢颜面容冷静,口齿清晰――
“现在在我身后的就是霖县希望中学,现场我们可以看到,学校教学楼损毁严重,据记者了解,学校老师在地震发生之际就立刻组织学生进行逃生,经初步统计,人员伤亡情况……本台记者林欢颜。”
现场报道结束,徐扬收起工具,林欢颜正准备帮他忙,眼角余光瞥见教学楼前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