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怔,随即快步向前,到那小女孩身边。
小女孩很瘦弱,林欢颜一时分不清她是这个学校的学生还是附近的居民。
她矮下身子跟她讲话:“小妹妹,你来这里干什么呀,你的家长呢?这里很危险的,快点离开吧。”
小女孩仰头看向她,一张小脸灰扑扑的,眼神清澈,声音很低:“姐姐,我想找我的朋友,地震的时候我们是一起逃的,可是她被石块砸中了,这几天我一直在各处找她,可是都没找到她,你说她是不是还在里面?我要把她找出来,她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
小女孩说到最后已经开始哽咽。
林欢颜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愣了半晌才重新开口:“那你也不能一个人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呀,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余震,你再回去等救援队的消息吧,或许……”
话未说完,脚下的土地突然开始剧烈晃动,徐扬正收着东西,察觉到危机立即大喊:“欢颜,你们快跑,余震来了!”
林欢颜抬起头。
下一瞬,轰隆隆巨响,损毁的教学楼二次坍塌。
程煜刚结束一场手术,还未走出手术室,地面一阵震颤,医疗器械碰撞,发出剧烈声响,手术室外有人发出尖叫,他稳了稳心神,回头安抚身后的人。
余震持续时间不长,几分钟后大地又恢复平静,周围的人满头冷汗。
十分钟后,他走出帐篷,远远看见有个眼熟的身影向这边跑来,像是那天跟林欢颜一起过来的摄像,脸上还汨汨流血。
心脏骤然紧缩,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下一瞬他听见那人焦急地跟帐篷外的救援人员说:“希望,希望中学那里,刚刚有两个人被埋了,你们快去!”
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程煜跑向他,焦急地问:“欢颜呢?林欢颜在哪里?你们……”
徐扬双眼失神,开口时止不住的哽咽:“欢颜她,她……”
“你快说!她在哪儿?”
“她被埋了。”
徐扬一个眨眼的瞬间,面前的人便已消失不见,白色身影融入灰暗天地间。
天地间所有的声响都在听见那人说她被埋了的那瞬没了,程煜的脑中只剩下阵阵嗡鸣,冰冷雨水拍在他的脸上,耳间是猎猎风声,他的心被投入炼狱……
第41章 脱险
医疗点离希望中学并不算远, 只大概三千米的距离,程煜并不认识路,他自到了霖县就一直待在医疗点未曾离开,他心急地抓了个救援队员询问, 得到答复后便往中学那边冲。
十来分钟的时间, 他的心反复被撕扯着, 耳间嗡嗡作响, 直到身后有人大喊:“程医生, 前面就是希望中学了, 别再跑了!”
程煜怎么也没法将眼前的景象跟学校联系在一起,大片石块堆积,完全认不出原貌,后面四层的小楼歪歪斜斜矗立在风雨中,四字牌匾只剩下“希”字一角插在石块上。
明明早上时还见过她的,那时他刚从帐篷中走出, 刚伸了个懒腰, 便远远看见她从另一边的帐篷中走出,看见他时欣喜地跑到他面前, 仰起头看他,笑颜如花,抬手轻摸他的头, 说:“我要出去啦, 你今天要是没那么忙的话记得要好好休息啊。”
那时他对她说了什么来着, 好像是说:“好,别担心我。”
只说了几句话, 她便要离开。
他站在帐篷内看她娇小的身影渐渐远去,身上仍旧穿着淡蓝色雨衣, 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四处张望了下,见没什么人看这边,飞快地向他抛了个飞吻。
他甚至连一句注意安全都没和她说……
程煜不愿相信,只是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她只是出去跑新闻啊,怎么会……怎么会跟眼前的景象有关呢?
他的颜颜,他连抱她都不敢太过用力,生怕会勒疼她,可现在有人告诉他,她被埋在眼前的这片废墟之下,她可是连拔牙打了麻醉都会疼哭的人,如今被石块掩埋着,她得有多疼?她还怕黑,里面那么黑……
不敢再往下想,大脑像是被尖锐的小锤猛烈地敲击了下,所有意识好像都在那瞬间离他而去。
救援队员匆匆赶到时就见那个高大男人软了双腿,直直跪在废墟前,顾不上安抚,他们迅速勘察现场,准备开展救援。
徐扬在教学楼倒塌之时被飞溅的石块划伤了额角,但他顾不上那些,又折返回现场,远远看见有人撑着手从地上站起,身上的白大褂与周遭深蓝色的救援服混在一起,格外显眼。
他眼眶一热,快步跑近,跟他们描述林欢颜她们被掩埋的大致方位。
有了大致范围,救援工作很快便展开。
程煜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徒手搬起巨大石块,尖锐的角划伤了他的手,随着他的动作,掌心渐渐被鲜血浸染,他似无所觉,一刻不停地继续动作。
他全身止不住地颤抖,五脏六腑都被翻搅着,搅得他连呼吸都困难,但是他不能停,只要他动作快点,再快点,那林欢颜获救的希望就会再多一点。
身旁不知谁给他递来副手套,他面无表情接过,道了声谢,而后又继续动作,手套很快便被血色浸染。
雨越下越大了,他的视线都被雨水模糊,他顾不上去擦拭,雨水流进他的眼眶,刺激地泪水不住往外涌。
耳边回荡着很多她说过的话,从他们初遇到如今的――
“程煜哥哥,怎么才能做到像你这样,可以对学习保持那么高度的热情啊?”
“程煜哥哥,你下次还会再来我们家吗?”
“程煜,在你心中我是什么啊?”
……
“程煜,我好喜欢你啊。”
“程医生,累了吗?我给你捏捏肩。”
“我会好好爱你的,很爱很爱,把你爱得找不着北那种爱。”
……
过往种种,如电影般在他脑海中播放,他头痛欲裂,心脏像是硬生生被撕成碎片。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一定要在见到她的那瞬就执意让她回去,不,应该再早一点,他应该在他出发的那日就将她送回碧水湾,让老师他们好好看住她,这样她就没机会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来了。
什么并肩作战,他不想和她并肩作战,他只希望她平安。
他突然开始迷信,希望绑在她手上的那块佛牌真能保佑她平安。
神明会听见他的诉求吗?如果神明听不见,那爱他的奶奶在天上会不会听见?
他边机械地动作着,边在心头默念:奶奶,如果您在天之灵可以看到这一切,那您一定要保佑她平安。孙儿现在只有这一个心愿,我要她平安度过险境,我亏欠她的太多了,爱意还未偿完又害她身陷险境。如果您可以听见看见,那请务必让她平安回到我身边……
天幕渐渐变黑,乌云压城,雨水连绵,未曾停歇,在场的人浑身都已湿透,但是还没能发现任何踪迹。
程煜的心渐沉,就快堕入无边黑暗之时,石块中露出片淡蓝色塑料衣角,他双手抖得像筛糠,干渴了一天的嗓子哑得辨不出原本的声音,他扭过头,嘶喊――
“这里!在这里!”
救援队员们从四面八方奔向这边。
后面发生的一切如同一场虚幻梦境,不知过了多久,救援人员齐力将人从废墟中救出。
林欢颜满身的血污,双眼紧闭,双手无力地垂落。
程煜踉跄着将人接过,他疯了般紧贴着她的脸颊呢喃:“颜颜,颜颜。”可是不管他怎么叫她的名字她都不会睁开眼睛看他。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到她脸上,他爱怜地磨蹭她脸颊,在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时失去的理智瞬间回笼,将人抱到一边的担架上。
-
李源做完手术去另一边的帐篷查看了下伤者们的情况,查看完又回到救治区,环顾了一圈也没看见程煜,问身边的护士:“看见程医生没?怎么哪儿都没看见他呢?休息去了?”
护士摇摇头:“不知道啊,我也半天没看见他。”
两人正说着,救援队那边的人急匆匆抬着人进来,程煜在一边,浑身都灰扑扑的,表情冷峻,一双眼红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得红眼病了。
李源何时见过这样的程煜,他向来是光鲜亮丽的,白大褂一脱穿的跟要去走秀一样。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匆匆往担架上一瞥,眼角一跳,再扭头时程煜正动手扒自己身上的衣服,“准备手术。”
李源抬手按住他的肩,表情严肃,沉声:“程煜,你疯了,你这样怎么手术?”
程煜扭头看向他,一双桃花眼布满寒光:“我要救她!”
“你这样怎么救?你自己看看你的手,什么样子?”
程煜这才低下头,一双手血肉模糊,还不停打颤,李源按着他,声音带着些许的安抚:“你别急,虽然我医术可能比你略逊一筹,但好歹也是二把手啊,你在这里等着,我拼尽全力也会将她救回来的。”
程煜垂头掩去眼中泪意,点头:“拜托你了。”
人进了手术室后他颓然坐在角落,身上的衣物都湿透,紧贴在身上。
进来的护士见他这样吓了一跳,想上前问几句,又被他森冷的气场劝退,最后来了个年长些的护士,看不过他那个样子,倒了杯热水放在他手边。
“程医生,你,喝点热水吧。”
程煜缓慢地抬头看向她,微点了下头。
接下去的时间他几乎一动不动,头颅低垂着看地面,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直到手术室门口传来动静,他蹭一下抬起头,和李源的目光撞上。
李源冲他扯了个笑,长出了口气:“暂时脱离危险了,再观察24小时看看。”
话落,程煜眼中涌出两行清泪,他冲上前,紧紧抱住李源,声音哑的不成调:“谢谢,真的谢谢。”
-
伤者安置区
病床上,林欢颜脸色苍白,一张小脸满是碎石划过的痕迹,细白的脖颈处也不少伤痕,右手上打着夹板,层层绷带缠绕。
程煜坐在她左侧,紧紧攥着她五指,阵阵后怕涌上心头,他整个人都止不住地颤抖。
从听见她遇险,到站在学校前,再到看着她被人抬出,到手术室外焦急的等待,最后到如今,看她安静躺在病床前。
一直被压制着的恐惧在得知她暂时脱离危险时并未消散,反倒在此刻升至顶点,胃里突然涌上强烈酸意。
他猛地坐起身,捂着嘴跑到帐篷外。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吐出的却只有酸水,他眼角被刺激出泪水,他等平复好后擦擦嘴角回到帐篷里。
林欢颜仍旧双眼紧闭着,丝毫没有醒来的趋势,他俯下身子,动作轻柔地去贴她的脸庞,感受到温热时眼眶一热,他喃喃――
“欢颜,快点醒来好不好,睁开眼睛看看我,求你了。”
“今晚不想醒来,那明天也要醒来,不要贪睡。”
他紧攥着她左手,眼泪绝提:“我很害怕,不要吓我。”
“我们说好的,回北城给你做好吃的。”
“颜颜,我好像还没说过我有多爱你,我真的很爱你啊,宝宝。”
……
巡房的护士在另一端,静看着床前那抹身影,心下慨然,医院里的人都说程医生是四月里的春风,永远和煦,也永远清冷,泰山崩于顶仍面不改色,估计没几个人见过他这个样子,笔直脊背被摧弯,周身都像是被笼上浓雾。
李源端着泡面出现时看见的就是程煜伏着身子喃喃自语的模样,他深吸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来,吃点。”
程煜扭过头,看见是他,摇摇头:“没胃口。”
“你以为你是铁人?不用吃不用喝的,你想等人醒来的时候倒在她病床前吗?”
李源语气有点重,主要是看不得他再继续这样,三天连轴转,连眼都没怎么合过,现在又跟疯了一样熬着,他是真的怕程煜会吃不消,就算是铁人也不是这样的啊。
程煜被他吼了顿,木然地接过他手中的泡面,味同嚼蜡般吃了一半就再也吃不下了,李源也不勉强,拍拍他的肩:“你就好好歇着,连转了这么多天了,接下来有我呢,等二组的来了就回北城去。”
转身之际,他又想到什么,回过头:“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吉人自有天相。”
李源走后,程煜重新在一旁坐下,紧攥着她的手,拇指摩挲到她腕上的红绳,他将她袖口翻折,露出佛牌全貌,原本平整的一块小牌从正中间弯折。
所以,是听见他的诉求了吗?佛牌替她挡了一劫。
那再保佑她明天醒来好吗?
第42章 拒之门外
林欢颜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无边的黑暗,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四处走着,看不见前路在何处,回过头也看不清自己曾经走过的路, 黑暗将她吞没, 某一瞬她轰然下坠着, 以为会摔个粉身碎骨之际有人在她耳边不停叫她的名字――
“欢颜, 颜颜, 宝宝……”
什么称呼都有, 那人呢喃着。
她觉得那声音很是耳熟,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是谁,但是下坠却奇迹般停止了。下一瞬她看见自己站在碧水湾,漆黑夜空下,那人就站在路灯下,红光照亮他的身影, 回过头时她看见熟悉眉眼, 是程煜。
耳边的说话声不断,她终于在那刻想起声音的主人, 原是她的梦中人。
她像是陷入混沌之中,意识飘荡着,始终无法清醒, 她挣得筋疲力尽, 无边的黑暗中蓦然洒下一束光, 于是她循着那束光不停地走。
-
上午十点,接连几天的雨, 霖县在这日难得放晴。
临时治疗点里,穿白衣的男子身子低俯在床边, 埋在臂间的双眼阖着,睫毛却不住颤抖,似是睡得极其不安稳,即便是在睡梦中,他的一只手仍旧紧攥着病床上那人的手,不曾松开。
周遭不停有人在说话和走动,但是那两人似乎都没察觉到。
某刻,病床上的人睫毛突然极速颤动,细看还能看见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子转了下。
在梦中走了一夜的人终于循着那丝光束寻到刺目天光,刺目天光袭来的那一刻,林欢颜缓缓睁开眼。
入眼是深蓝色的帐篷顶,周遭的人声似是漂浮着,有些听不真切,脑袋痛得像是被针扎,她又缓缓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感受到被压迫的那瞬,她的目光缓缓下移,看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她费了极大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那个名字:“程煜。”
嗓音像是含了把砂砾般粗嘎。
伏在病床前的人毫无反应,她又喊了声:“程煜……”
这次换来猛烈的咳嗽,引起的震颤牵动着全身的筋骨,断裂般的感觉让她忍不住闷哼了声。
突如其来的动静惊扰了睡梦中的人,程煜猝然抬起头来,下意识喊了声:“颜颜!”
他有些惊魂未定,以为是又有余震,等视线完全清晰之时对上一双熟悉眼眸,那人正盯着她看,看了一会儿,因为咳嗽又侧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