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喜雨——云中小雀【完结】
时间:2023-06-07 17:14:13

  程煜知道,她很难过,也很失落。
  所以,她如何对他他都觉得是应该的,生气是应该的,不理会他是应该的。
  他想尽可能多的想抽出时间和她联系,却忙得不可开交,不论是医院还是实验室,总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他。
  比这更忙的时候有也不是没有过,但他却头一回觉得如此疲惫,疲惫到他觉得肩头像是压了几座大山,连喘气都艰难。
  或许是因为总惦念着林欢颜还在生气,这件大事还未彻底解决之前他很难轻松下来。
  他开始想,如果此刻他们没有分隔两地,那她生气这件事应该很好解决,林欢颜向来好哄,又或者说,她生气的次数其实很少。
  自从分开以来,这是她头一回对他显示出冷淡。
  程煜愈感无力,他焦躁不安,想要趁早抚平她的心绪,只是文字是那样冰冷,它不能表现出人万分之一的关切,却能将冰冷情绪放大无数倍。
  只是,林欢颜还是林欢颜,无法对程煜生太久的气,她的冷淡在生日那天结束。
  墙上的时钟指向零点的那刻,她的手机如期收入一条信息――
  程煜:【生日快乐】
  程煜:【今天能视频吗?我想看看你】
  程煜:【我好想你】
  程煜:【生日的话,能暂时先原谅我吗?寿星不能生气】
  林欢颜在思索着他是在哪里给她发的信息,往常这个时候他通常在忙。
  下一秒,视频通话弹出。
  这一次,她没再点拒绝。
  屏幕中露出一张疲惫且憔悴的脸,她看见他眼底深深的红血丝,眼下青黑一片,像是好多天都没睡过好觉了。
  看见她的那一瞬,她看见他疲惫的脸上露出笑意,一如从前,像是微风吹过,在湖面泛起涟漪。
  他说:“颜颜,生日快乐!”
  林欢颜气不起来了。
  她问他:“你在哪里呢,怎么光线这么差啊?”
  程煜不甚在意地笑笑:“在楼梯间呢,外面会被人叫走。”
  林欢颜说不出话来了,塞在被子里的一只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最后她终于无法再忍,将那只手抽出,抬手抚上屏幕上的那张脸,无比心疼地开口:“你最近是不是没睡好啊?怎么脸色这么差?”
  程煜摸摸自己的脸庞:“有吗?可能你太久没见我了吧?”
  提到见面这个话题,气氛不免又变得沉重。
  “见面”这两个字是他们之间暂时不能被提起的禁忌,因为每提一次失落就会加深一分,不论是她还是他。
  两人无言地看了对方一会儿,最后还是程煜先开口:“时候不早了,该睡觉了吧?熬夜对身体不好。”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其实没什么说服力,因为他自己就时常熬夜,最近更是。
  不过林欢颜没反驳他,只是温顺地点头,说:“好吧,那我准备睡了,你也要好好休息呀。”
  “好。”
  -
  时间继续往前走,新的一年到来了,林欢颜也开始在新的日历本上画叉叉,此时距程煜离开已经快八个月的光景了。
  他变得越发的忙,每天几乎都是清晨离开公寓,凌晨才回来。
  手机里两人的聊天从一开始的密密麻麻变成零星几条的惯常问候,为了让他能多点时间休息,两人连视频通话的次数也开始减少。
  办公室里,夏林开始谈起了恋爱,对方比她小三岁,还是个在校大学生。
  年轻人谈起恋爱来总是有无限的热情,林欢颜时常看见他在电视台门前等夏林下班,怀里捧着一束花,看见人出来时眼中是挡不住的光亮,像是骤然在眼中点了盏灯。
  她识趣地跟夏林告别,看着对方欢天喜地地奔向恋人的怀抱,心里却没来由地感到失落,恋人的怀抱是什么感觉,她已经许久没感受到了,已经快要忘记了。
  人总是如此,会下意识地与身边的人对比,看着他人拥有自己没有的东西会心生羡慕。
  这种羡慕在白天就像是缓缓涌动的流水,到夜晚时会变成汹涌的海啸。她看着手机里对方刚发来的晚安陷入沉思,思念翻涌,汹涌潮水将人吞没。
  与此同时,还有最至关重要的一点
  ――林欢颜突然不知道该如何跟程煜沟通了。
  又或者说,他们都不知该如何跟对方沟通了。
  他们生活在不同的国度,每天面对着不同的人,十二个钟的时差将他们隔绝在不同的世界,一边是白天,一边是黑夜。她的思念在黑夜里叫嚣时,对方正处白天,有繁忙的工作分走神思;而当她也开始忙碌时,对方依旧在忙碌。
  林欢颜知道,他远比自己更加辛苦,更加忙碌,除了睡觉的那几个钟几乎没什么喘息的时间。
  程煜的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每分每秒都在不停地往前走。
  与之相反的,留在原地的人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林欢颜觉得自己好像被困在了一个圆圈里,她在那个圈里不停打转,转得她头昏眼花,转得她不知今夕何夕。
  “等你回来”这句话说出来是那样容易,只需几秒的时间,可是日历本上的红叉叉一天比一天多,日子也一天天过去,回来却仍遥遥无期。
  这夜她靠在在床头,翻看着两人之间的聊天记录,只是轻轻划动了几下,就已经翻过了好几天的记录,都是些问候和日常行程汇报。
  林欢颜只知他在忙,但是在忙些什么呢,她一无所知。
  一句“我去上班了”、“我吃饭了”、“我下班了”、“我回到家了”便构成了他们全天生活的面貌,除此之外的一些别的,他们都越来越少提及。
  他们一个太忙,每日分身乏术,一个心疼对方。林欢颜觉得他已经很累了,她又怎么好拿那些小到不行的小事来打扰他休息。
  在不知不觉中,他们渐渐变得陌生。
  即使某乎上“异地恋、异国恋一定会分手吗”这样的问题下持肯定会分手意见的回答一抓一大把,但林欢颜仍坚信自己的爱意可以跨越山海,只要有爱,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在没有面临残酷的现实之前,每个人都会觉得是幸运儿,会是众多失败案例中的例外。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她一直这样以为。
  意外之所以被称之为意外,就是因为它从不给人准备的时间,它是那样突然,就像是天边突然炸响的惊雷。
  自从程煜离开后,林欢颜每日都习惯性地看他那边的天气预报,看他那边是天晴还是下雨,也习惯性关注他那边的新闻。
  新闻软件开了自动推送,深黑的标题从手机顶端弹出,她随意扫了眼,在脑子还未反应过来的那瞬,手已经先一步动作,她拨打了程煜的电话。
  回应她的是漫长的一阵忙音,机械的女声一遍遍重复:“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林欢颜挂断,重新拨打。
  泪水将她眼前的光景都模糊,让她连手机屏幕都看不清,但她仍旧固执地拨打着那通电话。
  “你接电话啊!快点接电话!”
  “为什么不接……程煜,快点接我电话!!!”
  只可惜无人回应她的话,回应她的永远是冰冷而又机械的“请稍后再拨”。
  她的理智在等待中消亡,脑海中循环播放着刚才看到的那句――
  “当地时间七点,M国xx市xx街发生一起枪/杀案,致2人死亡、5人受伤,其中有一名华人。”
  关于程煜的事情,林欢颜从来不会记错。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他在M国的地址,哪个洲哪个市哪条街,她早已烂熟于心。而发生枪/杀案的那个地方,正好是他公寓附近,他通往医院的必经之路。
  手机上他们最后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他的【我去医院了】。
  时间是他那边的六点五十五分。
  在那之后,他没有给她发过信息,往日他通常会在到医院了跟她说我到了。
  他上班的必经之路、他出门后的几分钟、华人、死亡、受伤……
  一切的一切都是这样巧。
  林欢颜眼前发黑,她不敢再想,疯了般冲进书房翻出自己的证件和护照。
  -
  夜里的机场灯火通明,大厅不断有人走动。
  林欢颜只身坐在候机厅,垂着头,灯光投在她的身上,却衬得她更为孤清。
  她执拗地拨着那通一直无人接听的电话,掌心因为大力握手机被印出红痕,她毫不在意。
  心头焦灼得几乎像是要烧着,一分一秒被无限拉长。
  她听不见外界的声音,看不见周围的人,仿佛陷入混沌中,眼前是大片大片的雾气,雾气将她的视线蒙蔽,让空气变得稀薄,而她不停在走,前路漫长,只她一人。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周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有抱怨声涌入她的耳间,她这时才想起抬头去看机场大屏,一排排的延迟。
  机场广播也在这时响起。
  仿佛命运般的捉弄,她恨不得自己瞬间穿过太平洋,到达彼岸,可是大雪天气,飞机延飞。
  林欢颜怔怔地站起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屏幕上滚动的延迟通知,指甲深陷进掌心,像是要将那块皮肤刺穿,她感受不到,肢体好像被麻痹了,只剩下一颗心还在跳动着。
  世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漫长的焦灼过后,是无法突破的绝境。
  泪水无声地从她的眼角滑落,起初只是一滴,后来便如串连的丝线般接连掉落。
  她颓然地跌坐回位子上,手机却在这时候响起。
  她低下头,“程煜”两个大字印在屏幕上。
  可她的希望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她接通电话。
  那头的声音也像是从遥远的虚空传来。
  程煜紧张地问:“颜颜,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打了这么多通电话?”
  “抱歉,我刚到医院就被叫去开会了,到现在才看到电话。”
  林欢颜直愣愣地坐着,没说话。
  她轻轻眨了下眼,泪水滚落。
  程煜还再问:“颜颜?”
  “怎么不说话?”
  许久后,她扯出一个笑,小声道:“没什么事,就是做噩梦了,你忙去吧。”
  说完这话她挂断电话,机场广播还在循环着飞机延误通知。
  像是树枝被摧折,她弯下腰,捂住自己的头,终于承受不住地崩溃大哭。
  深夜的机场,如同被大雪困住无法起飞的飞机一样,她的心也被困在了这大雪天。
  那日之后,林欢颜开始整晚整晚地做噩梦。
  她听见“砰”的一声枪响,随后有人倒下,倒下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人――程煜躺在异国的街道,双眼紧闭着,身下是浓郁到近乎成为黑色的血液,漫天的雪花落在他的身上、脸上,直至那张脸彻底被白雪覆盖。
  她在不远处撕心裂肺地喊:“程煜,你给我醒醒!醒醒!!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你答应过我要回来的!不可以闭上眼睛!”
  可不论她如何叫喊,他的眼睛都没睁开过,而她也一直困在远处无法向他靠近。
  她在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的那瞬便大口大口地呼吸,却觉氧气稀薄,好像怎么都进不到胸腔。
  身旁空荡荡的,原本该属于他的位置空无一人。
  被惊醒后她再无法入睡,这样静的夜,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更别提啜泣声。
  每当那时,她便觉得自己好像被人关进了一个空荡的黑房子里,里头什么都没有,只有她,像困兽一样无法逃脱的她。
  -
  林欢颜没办法再住程煜那里,那里全是他的印记,所有的一切都会让她联想到可怕的梦境,她搬回了自己家。
  视频时程煜问她怎么突然搬回去了,她给的理由也只是想回去住一住了,家里常年没人住都要堆灰了,他没有起疑,她就这么安然地又住回了自己的家中。
  她仍旧整夜整夜地重复做那个噩梦,有时候会更多,往日那些不好的记忆统统在梦境中重现,让她醒来时分不清什么是真实的。
  她将那张飞往M国的机票夹在了书里,夜里又重新翻出,寸寸抚过。
  机票过了期,她的恐惧却没过期。
  那晚的恐惧、绝望、无力刻在了她的心头,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段感情。
  现实不是电视剧、小说中的故事,镜头一翻转,书页一翻就能直接略过好几年的光景。
  当她一个人站在机场候机厅时她清楚地明白,现实就是现实,她的爱意无法跨越山海,即便她心急如焚,也无法拥有空间瞬移术,能够立马出现在异国他乡。
  现实的无力像是万斤重的巨石,压在她的身上,让她无法喘息,亦无法前行。
  万事万物过满则亏,爱亦如此。
  大概是她的失魂落魄太过明显,夏林在一日下班后约她一起去吃饭。
  地点选在一家新开的店,据说海鲜很鲜美,两人点了好几样,又上了好几份凉菜,为了助兴,夏林甚至还点了几瓶酒。
  林欢颜最近不时胃疼,但是见夏林兴致不错,也没拂了她的兴,再加上她也确实好久没怎么吃海鲜了,也放开肚子吃了许多。
  大不了回去吃点肠胃药就好了。
  她没想那么多,更想不到自己会因为这顿海鲜宴出事。
  晚上回到家时肚子便开始隐隐作痛,她不甚在意,吃了几片药后便安心入睡。
  这晚她不是被噩梦惊醒的,而是被胃痛醒的。噩梦做到一半,身体里传来的那股不适感愈发强烈,最终让她成功从梦境中抽离出来。
  小腹处好像装了台搅拌机,连五脏六腑都开始疼痛,她浑身冷汗涔涔,睡衣都已经被打湿。
  人在脆弱时会下意识寻找自己依赖的人,林欢颜闭着眼睛伸手摸摸身边的床铺,强忍着疼痛叫程煜的名字。
  手掌落了空,她也终于意识到他此刻并不在她的身边。
  这下不止小腹疼痛难忍了,心脏也像是被人用手撕开了一个大口一样。
  她吃力地摸到床头放着的手机,在不甚明晰的视线中找到苏女士的电话,拨出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苏女士迷糊的嗓音从听筒中传过来,她说:“颜颜,怎么了?怎么这么晚给妈妈打电话?”
  妈妈的声音像是冲破黑暗的那一束阳光,林欢颜终于忍不住哭出声:“妈妈,我肚子好痛,好难受,你快过来……”
  说完这话她便再也忍受不了那股疼痛,双眼紧闭着昏了过来。
  也因此,她不会知道苏女士是怎么在半夜将自己的丈夫叫醒,然后让他一路飙车开到她家楼下的。
  平常时半个钟的车程林教授硬生生快压缩了一半,好在夜里没多少车,他们安全到达。
  苏韵颤着手输密码进门,慌张地推开房间门,迎接她的是脸色煞白,手无力垂在床边的林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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