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洇入了座,主持拍卖的礼仪小姐在成交后开始介绍下一件拍品。
“英国皇家天文学会出品的天文望远镜,限量版,最远可从观测点看到200亿光年的宇宙,起拍价十万。”
这不是一件主流的拍品,郑家把这件拍品放进去是为了凸显拍卖会的品味和广度。在座的多数对天文学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不过宋洇例外。
她的父母就是在高中的天文学社团认识的,因此结缘,为了一起观测NGC2237,一朵盛放的蔷薇星云,相识相爱,私定终生。
宋清予每一年都会给爱人添置一台新的天文望远镜,去领略更为深远的宇宙,回忆曾经的缱绻时光。
全场,只有宋洇举了手中的牌子,叫价:“十万。”
少女的声音清甜,她一袭黑色短款抹胸礼裙,冰肌玉骨,白得发光,在华贵的灯光下像是一朵清艳的白玫瑰。
“宋小姐叫价十万。”
礼仪小姐手执锤子,还未落下。
“十万一次。”
“十万两次。”
“二十万。”突兀的男声响了起来,像是一道惊雷扰乱了原本的局面。
一旁,郑嘉阳举了牌子。
他找服务生换了一杯烈酒,同宋洇遥遥展示后一饮而尽。
郑嘉阳不信自己还拿不下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被拒绝后恼羞成怒的意味更甚,想和宋洇作对的意味之余,也是想以此为敲门砖,打开宋洇这个难以拆解的宝盒。
“二十一万。”那边,宋洇再次叫价。
郑嘉阳紧跟其后:“五十万。”
“五十一万。”
郑嘉阳:“一百万。”
整个拍卖会都陷入了沉寂。
虽然价格不高,但显然大家都回过味,郑公子在同宋大小姐较劲儿。
郑嘉阳眼尾的泪痣好像在引诱人,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扬声:“宋大小姐,不用叫了,你叫多高我都能更高,我帮你埋单,不好吗?”
这次拍卖会就是他们郑家办的,再高的价家里都能兜底,不要说一百万,开到上亿的价格郑嘉阳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宋洇坐在席位中,半分眼神都没有施舍。
郑嘉阳盘算着等会儿买下,叫人细细包好了,送到宋洇手里,这小丫头片子总该考虑一下他了吧,可没曾想少女缓缓起身,面露嘲讽。
“不用了,这东西我不要了。”一字一顿,“你要的话,一百万拿走吧。”
郑嘉阳的表情有一瞬间难堪。
这位宋大小姐还真是柴米油盐不进。
宋洇叫来了自己的司机,披上珍珠扣外衫,一副要走的样子。
郑嘉阳追到门口,有些气恼,忍住想骂人的话,质问:“你就这么看不上我?”
“嗯。”
大小姐苍白的手指盈盈落在他的身上,带着傲慢和骄矜,“郑嘉阳,你的爱情观和我不大一样,我哪怕在拍卖会随便挑个人谈恋爱,也不跟你。”
郑嘉阳再好的脾气也被磨没了,气得牙痒痒,冷笑:“宋洇,你玩我呢?”他瞪着眼前这个少女,“拒绝我就算了,不必如此羞辱我吧?”
宋洇认真地回答:“我没羞辱你。”
郑嘉阳全然忘了父亲“不要得罪宋家”的叮嘱,抱着手臂:“行啊,你有本事真找个人谈恋爱,我就把那个望远镜送你,否则……”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洇打断了。
少女的目光落到郑嘉阳身上,像是想到了什么,倏然一笑,有几分少年心性。
“你说的。”
-
那段时间每逢雨水淅沥,宋洇不免想起那把送出去的伞。
她对于旁人追捧的珍宝索然寡味,却独独觉得那个拿走她伞的少年特别。
是少见的、叫她感兴趣的。
很巧,那夜宋洇在与名流敬酒的边隙,掠过女人的长裙和男人的西装,看到在角落里打工的少年。
他穿着黑白制服,身形高瘦,碎发散落,有些病恹。
她一眼就看见他,好像命定的际遇。
“宋洇,你什么意思?”
华灯之下,一旁白西装的男人脸色铁青,表情有些难堪。
郑嘉阳的眼睛似要喷火,他还是觉得宋洇在戏弄人,没有想到众目睽睽之下宋大小姐驳了他的面子。这不等同于告诉所有人,在她宋洇眼里,郑嘉阳一滩烂泥,谁都比不上,谁都不如。
“字面意思。”
宋洇没多加解释。
她回到了原先的座位,披散的乌发如瀑,脊背挺直,与方才别无二致,好像无事发生。
拍卖会还在继续,身着旗袍的礼仪小姐介绍着下一件拍品。
细润的声音传遍整个会场。
郑嘉阳握紧了拳,想要冲上去质问,可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沉沉坐到宋洇身侧,平日里花花公子腔调的温柔无影无踪,一身的戾气难以掩饰。
郑嘉阳冷哼一声,眼神阴鸷,像是雨天背光幽黯的水洼,死死地盯着她:“我倒要看看,你跟谁。”
拍卖结束后,保利艺术中心有一场简短的舞会。
往往,这段舞会举办得热闹,在拍卖上出风头的人会收获旁人的青眼,被人争相邀请。
不过今日例外,主办方的郑公子气压极低,就连舞会的开场词也说得不大客气。
而他身侧站着的,是近来风头最甚的投资圈大佬宋清予的千金,宋洇。
都知道二人闹了些不愉快,舞会直到后半场也没人敢去触霉头。
“宋小姐有没有舞伴?”
接近散场时,有不怕死的上前打算邀请宋洇。下一瞬,郑嘉阳锐利的目光就扫了过来,像是一柄全是锋刃的钢刀。
前来邀请的男人干笑两声,呛咳:“哦,宋小姐有郑公子了呀。”
又好似打哈哈一般同身边人解释:“也不一起跳舞,还以为没有舞伴,”又叹,给自己圆场,“现在的年轻人真有想法。”
宋洇从头至尾,落了单。
郑嘉阳想着先前的赌约,倒要看看她从哪里挑出一个比他强的人。
他一直侧目看着少女的单薄身影,宋洇身上的晚礼服是法国著名设计师的定制款,衬得端庄也清纯,小腿笔直修长,肌肤光灿晶润,腰掐得细,胸前拱起的弧度叫人心痒。
他想:如果他抱着她,手应该会放在她的后腰,有一圈微陷的腰窝,青涩而性感。
也许,可以再往下一些。
郑嘉阳不免心猿意马,顺手从服务生的托盘里接过一杯柠檬威士忌,一饮而尽,辛辣的味道让他清醒却沉醉,心上的不满和恼怒像是走了一趟滚烫的油锅,发出噼啪的响声。
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
他想开口笑话宋洇,可少女却一反常态地盯着他。
郑嘉阳又气恨又飘然。
复杂的情绪催使他开口嘲讽,可宋洇只是拨开了他的手,匆匆掠过。
她直直走向他身侧的服务生。
她注意他好久了。
“F、Y,”宋洇弯着腰,眯着眼细细读出了少年胸前的铭牌,然后仰头看一言不发的少年的面容。
她的眼眸里散碎着璨璨星光,笑容明媚动人,“我能请你跳支舞吗?”
-
宋洇被拒绝了。
她应该不爽,但显然郑嘉阳是最不爽的那个。
郑大公子赢了赌约,却半点不高兴。
他气得肺都炸了,什么胸襟气度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艺术中心外的停车场,郑嘉阳拽紧了拳,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在喷火。
“你输了。”
“宋洇,愿赌服输。”
怎么听都是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黑色的宾利车前,少女微微仰头,目光缓缓落到他身上,似有不解:“什么愿赌服输?”声音清甜软糯。
“想赖账吗?”郑嘉阳扯出了一个冷笑。
“我们的赌约不是还没结束吗?”宋洇眼底清沉,神色却透着几许迷茫,少女眯着眼,大抵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笑盈盈,“郑嘉阳,有没有一种可能咱们不一样?”
她问:“谈恋爱哪儿有那么快的?赌约不是只说了人选在会场吗?并没有限定时间。”
她平静、温和,像是一束岁月静好的浅香白玫瑰。全然没有被少年拒绝后的羞恼,和郑嘉阳是完全相悖的两极。
“宋洇!”郑嘉阳吼出了这个名字,他气恨于宋洇贬低了他的自尊心,拒绝了他,又贬低他不如一个小小的服务生。他想要上前按住少女的肩膀。
突然听到“啪”的一声,是车门闭合的声响。
郑嘉阳先是看到一双普通的运动鞋,视线往上,看到了一张与宋洇七分像的面容。
这位清润俊朗的男士缓缓站到了宋洇的身侧,像是骤然来临的阴雨天,一出现,周遭的气氛就改变。他穿着简单的蓝色居家服,身形高大,不同于今日所见之人的商务严谨,看到郑嘉阳时露出有礼随和的笑容。
“宋、宋……”清予。
郑嘉阳所有的恼怒、被羞辱的忿恨,都像是窥见天光的脆弱冰块,眨眼间蒸发殆尽,半点不剩。
他的嗓子眼发紧,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小郑啊,好久不见,”男人笑眯眯地打了招呼,像是闲谈一样询问,“我们家洇洇怎么你了吗?”
郑嘉阳一肚子的骂都无处发泄,面容有些扭曲,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笑容,温声吐了字:“宋叔叔。”
他顺服的样子和方才判若两人,只因为眼前的人是宋洇的父亲,宋清予,整个京圈谁也不想得罪的大人物。
“嗯?”没听到确切的回复,宋清予撩起眼,挑眉看他。
“没,没,”郑嘉阳头皮发麻,高大的身躯微缩,弯曲着脊梁,手指不自觉蜷缩,浑身像是被细密的白蚁咬过,心脏跳得七零八落,慌得紧,断断续续地解释:“我和宋洇,不是,和宋小姐……我们打了个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哪里还有刚刚趾高气昂的样子,妥协,“还没出结果,特地来提醒,希望她别忘了。”
说到最后,几乎是没了声。
“哦,这样。”
宋清予鼻息之间发出一声轻笑,眼尾一皱,年岁赋予的纹路微皱,像是一池乱掉的春水。
他的嘴角浮现宠溺的笑容,轻揉宋洇的脑袋,哪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宋清予未曾说破,没再理会郑嘉阳,只是揽过宋洇肩膀回车的时候,小声地骂她:“淘气。”
宋洇孩子气地吸了吸鼻子,含笑看自己的父亲,像是在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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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日起,明嘉中学就有了不小的传闻,众星捧月的宋大小姐居然看上了一个穷小子,有关系好的问宋洇叫什么,少女眯着眼回忆少年零星的回答,又好气又好笑。
那日她被草草拒绝,少女撑着下颌锁眉头,闲问少年叫什么名字。
少年答了一句,“FY。”是名牌上的姓名。
不仅拒绝了她的邀请,连个真实名姓都不给她。
宋洇纠正:“我说真名。”
少年垂着眼,手侧拿着托盘,许久不答她。
宋洇不耐,问:“不告诉我?”
他是怎么答的?
“宋小姐,请不要问工作以外的事。”
只听话语,还挺敬业。
就是清冷的声线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让她欢喜的劲儿。
两个人就这样僵着。
是宋洇先开口,她打量了他许久,骄纵地觑他:“我上回给你送了伞,你打伞回家了吗?”
“嗯,谢谢。”
然后没有了。
宋洇用金色的小勺子敲击装有下午茶的杯盏,询问:“你是明嘉的吧?”
没等回答,她弯腰,凑到少年的耳旁,微微偏头,明亮的眼睛直直与他对视,“F同学,你等着,我肯定会再找到你的。”
她站直身体,少女的裙摆翩跹,转身离开。
“所以这人到底叫什么?”有女同学在好奇。
“忘了。”面对“审问”,宋洇选择了更能维护面子的解释。
她穿着白色的明嘉校服,衣领处绣了淡淡的金色纹理,暗自流露私立高中的气派。
几个关系还算可以的女孩子捂着嘴,围在课桌旁取笑:“洇洇,你这什么眼光呀?”
“就是,喜欢谁不好,喜欢一个穷小子。”
“洇洇,万一真在一起了,你嫁给他了,是跟着他苦守寒窑吗?王宝钏那种?”
“他还把你拒绝了,太不识抬举了。”
少女沉默地坐在教室的角落,纤白的手指一下下敲击在桌面。
“谁知道呢?”她回忆和F同学的两次相遇,说不上来哪儿来的冲动,大抵青春期的荷尔蒙都没有道理。
FY越是拒绝疏离,她越是觉得这个人叫她着迷。
像是父亲小时候给她养的那只野犬,就是寻常的杂交品种,不名贵。
她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上前摸了摸狗的脑袋,野犬桀骜难驯,一口咬住了宋洇的手臂,血肉破碎,鲜血淋漓。
小小的宋洇给了那只狗很大的耐心,等着它接受她、顺从她,被她驯服。
她让他往东,绝不会往西。比她身边簇拥的这群仰仗她父亲的势、给予虚伪奉承的人,来得真诚的多。
不过,心血来潮的喜欢,宋洇也不知道能够维持多久。
说不定,明天宋洇就能把FY给忘记了。
“傅晏——”
夏末干净的走廊,刚升入高三的学生携带着书本奔走在教室与教室的间隙。
宋洇听到声音,突然意动,站起身,少女颀长的身姿被散落的光斑点缀,在女同学诧异的目光下走到教室的门口。
“宋洇,怎么了?要找人?”
有相识的男生托举着篮球,好奇地弯了腰询问。
宋洇抬眼:“找人。”
男生笑眯眯的,“谁啊,还要宋大小姐亲自找,说来我听听,看看认不认识?”
“傅晏。”宋洇瞥了眼四周,迟疑地吐字。
她没有看到FY的身影。
可能只是巧合,都在明嘉,首字母相同罢了。
宋洇记得这个傅晏。
学校里多的是富家子,像傅晏这样的贫困生才是异类。
宋洇和傅晏两个人不在一个班,几乎没有碰面的机会,宋洇回想了一下傅晏的样子,只寥寥记得高一开学典礼上少年瘦削苍白的身影,套着校服的时候肩胛骨凸起,怎么瞧都有些营养不良。
好像有点像FY,但是她记不太清。
“傅晏?”男孩显然知道傅晏,提及时有丝玩味,“他有什么好等的?”
如此的语气,让宋洇有些不舒服,“关你什么事。”宋洇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