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秋狝期间,他依然每日批示奏折,但毕竟只捡紧要的折子快马加鞭的送达,一月有余,积压未阅的折子早已堆积成山。
他一向严于律己、勤勉执政,想着要尽快的阅完这些积压的折子,便改成每日提早一个时辰起、推迟一个时辰睡,从前给太后请安是三日一次,也改成了五日一次,等差不多忙完时,已近九月底了。
太后这次游玩,虽说心情愉悦,但长途跋涉却也是疲累不堪,回宫之后,就让太医开了些提神益气的方子,每日按时服用,回精养气。
安勤再往寿康宫见着太后时,居然发现她鬓角处已悄生华发,掐指一算,太后也才四十八岁,但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老年人了。
美人迟暮,是最令人惋惜的,安勤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也是四十出头便白了发,必须要定期染发才好看。
太后察觉安勤直盯着自己的头发看,心领神会的摸了摸鬓角感叹道:“勤儿是看老身已生白发了吧?历儿都已而立,我这当娘的怎会不老呢。”她虽心境豁达,但难免还会生出没落之感。
“太后娘娘还年轻呢,勤儿有法子变出黑发!”安勤想起曾经给母亲做过染发剂,制作简单,但染发效果很好、很健康。
太后倒是乐了:“勤儿莫非还有法力?能让老身返老还童不成?”
“嗯!勤儿自有办法,还请太后娘娘准勤儿去一趟膳房!”只需要几种食材,她就能制作出黑色的染发膏来。
“去吧去吧!我倒想看看你究竟是有什么法力?”这孩子鬼灵精怪的,总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她倒有些好奇。
安勤进了膳房,要了一碗黑豆和一碗米醋,用小火开始熬制,待加热煮烂之后再把豆渣滤除,继续用小火熬成膏状。
大约花了一个时辰,一小碗天然染发膏就完成了!她又在膳房里选了一把最小的毛刷子。
如意她们听说,安勤有给太后变黑发的法术,都过来围观。
只见她用一把小刷子在碗里蘸了一点黑泥膏,仔细的刷在太后的白发上,被刷过的头发就变得乌黑发亮了,”哇!”大家都忍不住发出惊叹。
太后拿起镜子一瞧,鬓边的白头发果真不见了!镜中之人仿佛又年轻了几岁,妙手回春的抹去了岁月的痕迹,她满意的边看边点头。
安勤介绍说:“太后娘娘,这是勤儿用黑豆和米醋熬制出的黑发膏,如果日后发现哪里生了白发,就用小刷子刷一下,白发就被染黑了,用水洗头的时候也是不会褪色的。而且,这黑发膏的制作都是用的食材,健康又安全。”
“嗯嗯,这黑发真是好看!如意,快去取一个金丝珐琅的盒子,把勤儿做的黑发膏装好了。”太后很满意安勤制作的黑发膏,便要赏她一挂水晶项链。
“勤儿谢太后娘娘恩典,但勤儿不想要项链,只想要一套笔墨!空闲的时候,也想学着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抄抄经书。”安勤耐不住这红墙坚固,而岁月漫长。
“你是个有心的孩子,又有可人伶俐的性子,就准了你吧!”太后有时看着安勤,长得白白净净、眉清目秀,还懂事又乖巧,也不知是谁家有好福分生个这样个好女儿?
有时候她也常想,自己若也只是个普通妇女,能生个温顺贴心的女儿也就心满意足了。
--------------------
历史小知识:
1、乾隆六年八月除去十三日外,都是连续行围。在此期间先后驻扎在准乌拉岱、都木达乌拉岱、巴彦沟、鄂尔楚哈达等地。九月初三至初七,在避暑山庄住了五天,初八启程回銮,二十日回到京城,全程共用了55天。
第37章 似有似无
=========================
自秋狝回宫之后,皇帝不仅夜以继日的批阅折子,还调查处理了鄂尔泰朋党之案,实在有些心力憔悴。
话说,黄廷贵是皇帝器重的大臣,素与鄂尔泰不合。
鄂尔泰却趁皇帝秋狝之际,抓了黄廷贵的小辫子,以最快的速度对他进行了打击,并赶在皇帝回京之前做出了“降二级调用”处理。
鄂尔泰本以为,皇帝远在北古口,蒙混过关不在话下,谁知被心细如发的他发现了其中的蹊跷,组织调查之后便下令:“将办理此案之大学士鄂尔泰等人严行申饬”。
这是皇帝即位以来给予朝中重臣最严厉的一次处罚,让其从此谨言慎行,欲杜绝一切朋党营私的企图与行动,他要昭告天下:自己将“子承父业”的继续严惩朋党之风,无一例外。
待一切尘埃落定,回到正轨,皇帝才恢复了每三日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的惯例。
当他到寿康宫给太后匆匆请安之后,才想起安勤来,如今回宫已一月有余,再见一面已是难了。况且,这紫禁城里里外外的规矩多,就算两人见着了,无非也就是那两句请安的套话,怪没意思的。
皇帝还挺怀念围猎的日子,总有人陪他说话、赏月、品茶,那时他觉得两人越来越亲近,但如今回了宫,却又是越离越远了。
他思忖着:直接把她调到御前伺候是不妥,祖上的规矩从来是不让汉人当近身宫女的,当皇帝的可不能带头坏了规矩。但,是否可以先调到御茶膳房来奉茶?至少每天还能见着人,以后该怎么办再说。
皇帝其实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就要每天见人呢?他不过是觉得,把安勤调到养心殿的御茶膳房当差,眼下就是上上策。他想着,明早跟太后请安时,不妨把这个事提一提。
卯时初刻,皇帝到寿康宫西暖阁候着,见太后精神矍铄的从里间走出来,便迎上去请安道:“儿臣给母后请安了!今日见母后精神甚佳!”
太后乐呵呵的坐了下来:“这回来大半个月了,也休整得差不多了。昨儿呀,勤儿给我做了盒黑发膏,涂在白发上居然就变成了黑发!皇上才觉得老身今日精神尚佳,没有老态了。”
“额捏何曾显老态了?历儿觉得跟十几年前一般,无甚变化!”皇帝最是孝顺,自他登帝位之后才能光明正大的孝敬母亲,以后的日子他更是尽心尽力,想要把之前二十多年缺失的母子之情弥补回来。
他听太后提到了勤儿,就顺道把昨日的打算说了出来:“母后,养心殿的御茶膳房最近缺了人手,能否调拨一个给儿臣差使?”
太后一听便猜到了其中之意:皇帝要人,自是叫内务府派人便可,这找寿康宫要人,就是早有看中的人了。
“皇上可是有看中的人选?”太后直接问道,“儿臣见有个宫女随猎时,在茶房做得尚可,”皇帝也不拿捏,直接就说了。
“皇上说的可是勤儿?”太后试探性的望了望皇帝,见他并不回答、只垂着眼、轻轻晃动着杯子里的茶水,她就知道自己的猜测确实没错。
“勤儿自入宫一直待在大佛堂里,近些日子我也放了个宫女出宫,如今佛堂那边也只剩她一人了,先容我看看吧”。太后也没打算,这人到底给不给?想着等会见着皇后再商量这件事。
皇后来请安时,太后便和她说起了早上皇帝要人的事。这安勤若是放到养心殿去,虽说不是御前贴身侍奉,那也就是未明说罢了,况且,看皇帝这要人势头,以后要宠幸、要进位份,那是迟早的事。
太后想听听皇后的意思,这人能不能进后宫?若皇后觉得不妥,她也要想办法淡了皇帝的念头,是切不能生硬回绝!皇帝祖上的那些情种爷爷们,一但被情击昏了头就都成了痴儿,皇帝也是天生傲气、并不懦弱,指不定也能做出些离经叛道的事来,总之是不好办。
皇后听了却并不意外。
那年皇帝生病卧床、脾气暴躁,安勤能在御前陪了二十余天,而未受到任何责罚,已是意料之外。
她对太后说:“勤儿生性纯良,又知书达理,如若皇上欢喜,以后兴许能成为一朵解语花。儿臣觉得也未尝不可。”太后见皇后并不反对,就差小六子立刻去把安勤带来。
安勤正在屋里折腾新得的文房四宝,却被小六子急匆匆的带到了寿康宫,是满头雾水。
一进殿,她见皇后也在,便给太后和皇后跪安。
自秋狝回宫,安勤这是第一次见着皇后,不知为何她脸色灰黄,神情不振,并不如原来的春风满面,或许是后宫事务繁杂吧?
太后开门见山,直接说道:“勤儿,近日养心殿的御茶膳房正缺人手,皇后和老身都觉着你在茶房时做得很好,且把你安排去。”
安勤大呼不好!
在这诺大的紫禁城里,危机四伏,自己若是离了太后,那就是真的身无依傍了!大靠山没了,靠她这智商,下场必定会凄凄惨惨戚戚。
她毫不犹豫直接就双腿跪下,伏在地上哭了起来,她这是在为自己而哭!
一想到自己今后可能被虐、被害、永世不得出宫,她就悲从中来。
太后和皇后见安勤突然伏倒在地、痛苦不已,都莫名其妙,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秒。
待她哭了一阵子,太后才说道:“勤儿你且莫哭了,起来说话。”
安勤趁伏在地上痛哭之际,已迅速的捋清了思路:御茶膳房是万万不能去的!如果还要继续留在这宫里,她必须紧紧抱着太后这颗大树不能撒手。
她跪直了身子、擦了擦脸、极尽可怜之能是,哭诉道:“太后娘娘,可是勤儿做得不好?您告诉勤儿,勤儿一定改!”
太后与皇后相视一笑,原来她以为自己受到责罚,要被赶出寿康宫。
太后温和的安慰她:“没有不妥!勤儿自入宫以来,每日尽职尽责,深得皇后和老身的喜欢。这次差你去养心殿当差,那是信任你!”
等她话音一落,安勤又趴了下去,她声音虽柔和、但态度却铿锵坚定:“谢太后娘娘信任!勤儿自被师兄相救之日起,前程往事都模糊难辨,孤苦伶仃存于此世。四年前随太后娘娘来到宫中,便是心甘情愿一生侍奉太后娘娘和佛祖的,今生不再做任何念想。若太后娘娘不需要勤儿了,恳请让勤儿再回真如寺!”
安勤的一番肺腑之言,让太后动容,不禁心头一酸:她一介孤女,无依无靠,生存本已艰难,虽说现在皇恩欲宠,但毕竟圣意难测……她既一心向佛,自己又何苦硬推她入苦海呢?
她自己又何尝不知这庭院之深、后宫之苦。
“你且先下去吧!”那她再跟皇后商量一下吧。
待安勤走后,两人合计着,先由皇后立刻安排一人去御茶膳房当差,再让安勤不时的在皇帝眼前露个脸,缓一阵子再另做安排,指不定过段日子皇帝的新鲜劲就散了吧!
--------------------
第38章 秘殿珠林
=========================
忙了整整一天,直到酉时,皇帝才坐到了西暖阁的书房里,御茶膳房马上就送来了普洱茶汤,他近日极易疲劳,每到晚间都需一壶浓茶来醒醒神。
膳房的宫女刚要离开,皇帝便问起:是否来了新人?宫女且说,内务府确实安排来了一个新人。
内务府安排的人?那定不是自己说的那位了,母后难道是察觉到了什么?皇帝一阵晃神思忖起来。
想曹操,曹操就到。
德禄此时进来了:“皇上,勤儿姑娘来了,说是太后娘娘命她送燕窝汤过来的。”
“叫她进来吧!”皇帝从炕上坐直了身子,随手拿起一本书。
午后小六子来传太后话说:近日皇帝国事操劳,太后的膳房特制了燕窝汤,酉时正刻,要勤儿送到养心殿的西暖阁书房去。
安勤忐忑了一天的心终于落下了,看来太后并没有把她调到养心殿那边去。
一到点,她便去寿康宫膳房取了燕窝往养心殿去。这条路线她比较熟悉,前两年皇帝生病时,她来来来回回的走了几十趟,想到自秋狝回宫后再未曾见过他。
但这养心殿的西暖阁,她却是头一遭进,站在外间候着时,一双眼好奇的四处张望起来。
茶几上供着一柄木根如意,旁边放置着一只白色瓷瓶,内插几根干草棍子,而另一个青白色瓷盘中则放着几个红艳艳的石榴。
这外间设计最趣味的是:在西面的墙上,居然挂着一整面墙的落地水银玻璃镜,把小小的隔间从视线上扩大出了一倍的空间!
镜子里倒映出白底蓝花的地砖,整齐划一,如同铺了地毯,她脚下的花砖朝镜中一直向前延伸,就像是站在一个进深很长的房间中一样。
在东墙上一副圆形贴落画,同时也清晰的投映在了西墙的镜子里。
画中有两人身着汉人袍服,他们站立于画面之中、松树之下,年长者手持一枝花;年轻者一手接过枝条,他手扶着竹子,尽显谦卑之意。
而此刻,在镜中,却多出了一个安勤。
仿佛她也走进了这画中的庭院,身着浅绿色的宫装,清新亮丽的与年轻男子并肩而立。
她在镜子前端详了良久、恍若隔世,其实她差不多已经忘了自己的样子。
镜中那人,双手托着紫檀木镶玉桃方盘,正微微斜着头,眼中闪烁着惊奇之色。
这个十九岁的女孩,约莫身量已经超过一米六,传统中国风的鹅蛋脸上一双眼睛时而瞪得浑圆,时而眯成两道弯月,略为丰润的嘴唇却绷成一条缝,这样她就能在白嫩的脸颊上挤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来。
说来也奇怪,安勤早已经发现如今的长相终究与从前是不相同的,但不知为何,她的嗓音却是和从前的自己一模一样的。
她定定的站在那里,与镜中女孩对视着。她们两人好像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你究竟是谁?
就在“她们”两人猜疑揣测之时,德禄出现了:“姑娘,皇上让你送进去。”
他拉开了红木隔门,安勤便低下头进了屋。
她进了门,才走了两小步,就发现已到了炕边,自己的绿色裙摆直接扫到了皇帝的蓝缎面皂靴上。
安勤赶紧退了一步:“勤儿恭请皇上圣安!这是太后娘娘为皇上准备的燕窝,说是宫里最最好的。”
“放下吧,”皇帝说着继续翻着书。
她轻手轻脚的把盘子放在了炕中间的紫檀矮书桌上。
这间斗室就是皇帝的书房?
这只怕是紫禁城里最小的房间吧!除了窗边的木炕上有个宝座软垫,上面放置着一桌一矮柜,左侧墙面上装饰了几只五颜六色的壁瓶。
尽管书房面积的很小,景色却是别致。
软垫宝座的左侧是一个超大玻璃窗,占据了整面南墙。采用大窗借景的方式,那庭院中疏疏落落的布置着几堆不太高的玲珑湖石,配合着花草绿竹,形成了一方微缩山水的意境。
正所谓“一拳代山、一勺代水”,让人想到了东坡先生最爱的搭配:奇石与竹。
书房主人只需在这书房的小小方寸之间,既可赏春日之花,又可观冬日之雪,还能体悟诗人之情,真是巧妙之极!
安勤恍然:这莫非是历史上著名的三希堂?!
她惊奇的抬起头朝四面张望起来,却并未见到任何匾额与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