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殿珠林(上)——彼岸琴音【完结】
时间:2023-06-08 14:41:34

  今年正是太后五十岁的整寿,庆祝的规模就要比往年更大了。
  皇帝效法皇祖父五十大寿时的做法,在太后由畅春园回宫中的那一天,组织了许多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在路边瞻仰跪接。只这一天,仅是赏赐这些跪接之人,就花了十万两银子、绸缎七万多匹。
  内务府和各省衙署,从京城北郊到紫禁城几十里的御道两旁,全都布置了华美的景致:有祝寿彩棚夹道、阁楼林立,张灯结彩、歌舞升腾,在彩棚之内满布寿礼,御道之上还设了赐食,原本三日的搭台唱戏也延长至了五日。
  在宫里,所有的宫女都重新置办了红色的新宫装和新鞋子,搭配各色的头花。整整一个月,大家也都被允许穿红衣、带头饰、涂粉描眉,一派喜气洋洋,所以圣寿节又被称作“花衣节”。
  安勤也忙了起来,慈宁宫是庆典的主场,她也跟着大家一起悬挂彩灯、摆放鲜花、准备宴席,想着为太后的寿辰能尽自己的一份力。
  慈宁宫里,帝后率王公大臣为太后举行了隆重的圣寿庆典。朝贺曲终,王公大臣与外藩节使纷纷入座圣寿宴,上百桌的规模,极其壮观。
  这圣寿宴上的宾客实在是太多了!
  整个东西六宫的所有宫女、太监都上了场,安勤被安排轮流给各桌斟酒。
  这上百桌的菜品,用的是人工流转的方法。是由太监和宫女们端着盘子,按顺序在不同的桌席上流转,安勤也跟着队伍的节奏,转换到不同的席面斟酒。宴会现场,就像一条巨长的流水工作线,大量人员有序的在场地中穿行而过。
  每轮到一桌,她要马上观察,哪一座的空杯了,立刻过去给他添满,大约停留半炷香的时间,她再随着队伍到下一桌去。
  但不过才转了几十桌她就头重脚轻了,而这一场宴席要从上午一直吃到晚膳时间,共有两个时辰,也就是四个小时,安勤要随着队伍转到宴会结束。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大型的宴席,并不知道会这么辛苦。早膳时只敷衍的吃了几口,这才过了午后就体力不计、腿脚发软,就在她斟酒之时,只觉眼前一晃,身子便往侧边歪了去。
  一只手神奇的出现了,它快速的、稳稳的从后托住了她的腰。
  安勤惊得抬头一瞧,竟是讷亲!
  他不着痕迹的把安勤推正,待她站稳后才收回手来。
  忽见老友,安勤不由得一阵激动!仔细想想已很久未见过了,但此时不便打招呼,便只能朝他微微一笑,在心里问了声好。
  其实当安勤流转到这一桌时,讷亲立刻就认出了她。而她眼中只有酒杯并无他物,他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就默默的等着她过来添酒了。
  今日她与之前的素净大不相同。
  艳丽的红裙把她原本平静的脸衬托得多了些娇媚,如桃花染面。当嫣然一笑时,她的眉眼都极生动的向上挑了起来,把他的心尖尖都勾住了。
  方才虽然仅仅一瞬,他却清晰的触到了,衣裙包裹之下柔软而紧致的腰身,他将左手紧握成拳,只想把那一瞬的温热留在手心,不让它散去。
  就如遇险那日一样,即使他努力想抓住,她却仍是轻松的翩然而去。
  他不禁想,若自己向太后娘娘讨要她?她会不会愿意呢?
  漫长的宴会终于结束,安勤也倒下了,她奄奄一息、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酸爽。
  为了太后的五十大寿,皇帝不仅在整个京城大肆庆祝,还大兴土木,在中海的淑清院中新建了一座“凤亭”,这个亭子的造型如同两个重叠连接的圆环,又被称作“双环万寿亭”。
  双环形比两只寿桃,取吉祥长寿之意,皇帝还御笔写下了“蕙圃珠泉”匾额。万寿亭外,又连着一条卍字形回廊,因四面环水被称为“万字廊”,寓意着:万寿无疆。
  太后是十分喜爱凤亭的奇思妙想,每日早膳后她都到万字廊走一走,再到万寿亭坐一坐。
  最大的好消息来了!太后懿旨:慈宁宫、寿康宫所有人等,恩赐休沐一天。
  安勤一得知特大利好消息,转头就回屋睡大觉去了,她需要通过睡眠方式大量修复受损细胞。这一头栽下去,就从早膳过后一直睡到了天黑,直到完美的错过了晚膳,她才被活活饿醒。
  安勤迷迷糊糊的拖沓着鞋出了屋,俗话说“夜黑风高好做贼”,她打算悄悄去佛堂前的供桌上,搜刮一些要更换的水果当宵夜。
  “只要吃几个果子就够了,明日换供品的时候都被扔了不是更可惜!节约食物的行为,佛祖一定是不会怪罪的!”安勤一心一意琢磨着浪费可耻的事。
  她塞了两个苹果到袖子里,准备溜回屋子去。廊子下却突然有人叫她一声:“勤儿姑娘!”她浑身一哆嗦,双手一松,刚刚到手的宵夜又不知滚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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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小知识:
  1、清代宫廷宴席一般分为满宴和汉宴。一、二、三等满宴是为皇室宗族准备的,四等宴是最高等级的满宴,用于元旦、万寿节、大婚和冬至日,而乾隆六年圣慈皇太后的圣寿宴被升为了四等宴。
  2、双环亭位于北京市东城区天坛内东里7号天坛公园内。又名双环万寿亭,是乾隆皇帝为他母亲庆祝50大寿而建的寿亭,1977 年被整体迁到天坛。
  3、《清史稿》卷十记载:十二月丙戌,皇太后五旬圣寿节,御慈宁宫,上率诸王大臣等行庆贺礼。
第41章 花子拾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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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勤做贼心虚,赶紧收回了往前迈的腿,又退回了大佛堂的门槛内。
  原来是德禄!
  “我的好姑娘,我可是从太阳上山等到了太阳下山!您可终于起了!”他一边跺着脚,一边拉着她就往外走。
  “赵公公,您等我干啥呢?诶?拉我干啥呢?”安勤糊涂了,难道宫里还有规定,休沐日是不能睡觉的?!
  “姑娘您赶紧的!万岁爷交代了,只要等姑娘起了就马上去趟养心殿。”她见德禄是真着急了。
  但这么蓬头垢面的也不能去养心殿吧!“赵公公,我这还没梳头呢,那劳您再等会。”哪知,德禄一把将她拉住了:“别别别!您先去吧!给您带了件斗篷呢!这再晚,万岁爷指不定就要龙颜大怒了!”看德禄说得好像天都要塌了似的,不知道是什么急事?她赶紧的披上斗篷、戴上风帽跟着往养心殿去了。
  安勤被德禄带到西山墙边的梅坞里候着。这个房间很小,但玻璃窗却很是特别,冰裂纹的玻璃外还有一层梅花窗罩,就似有一株红梅永远在窗外盛开,无论寒暑、不问秋冬的独自绽放。
  “你是属猪的吗?”皇帝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她欣赏窗上梅花。
  “回皇上话,勤儿属狗,”这位人主情商忒低,估计跟一般人都无法聊天。
  “世上哪有人能睡了整整一天的?”本想敷衍塞责的安勤却意外的发现,今日皇帝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缎面常服袍,而并不是日常的明黄色,辫尾上还扎了一簇银白色的流苏缀子,身材修长匀称、文质彬彬、名士风流的做派甚是文雅,不开口说话时还是翩翩公子,“ 皇上这身装扮很帅!”
  “帅?朕又不领兵打仗。”他自是不懂的。
  “勤儿说的‘帅’指的是:长得好看!身材好看!还有才华!”被安勤这么冷不丁的一夸,他竟甜甜窃喜,却外表故作严肃:“快走吧!不然戏就要开始了!”
  他长臂一身也披上了一件黑色鹤氅,快步出了门。
  一出养心门,皇帝只命德禄一人随行,安勤则快步跟在后头。也不知道这是要去哪?她今天也太悲剧了!本就饿得两眼发黑了,现在还要跟着他在宫里竞走,那人总是回头催促:“快点!快点!”
  走了很远,安勤终于知道了,这又是到了畅音阁。
  走到门口的琉璃影壁前,她就决定不进去了,前胸贴后背,她哪有力气去看戏?“皇上,勤儿就不进去了!您跟德禄去吧?”
  皇帝停下脚步,转过身子,面无表情的瞪着她,也不开腔责骂。
  “我实在太饿了!勤儿未进晚膳,又走了这么远,戏还没唱完我估计就晕倒了!就不进去扫皇上的好兴致了。”安勤也是豁出去了,如果他能赏个饼什么的,自己还是能进去看戏的!皇帝朝德禄瞄了两眼,他就一溜烟的跑走了。
  皇帝并未登上赏戏的阁楼,他背着手,望着畅音阁前的人潮涌动,并没有人发现影壁前穿着黑色长袍的两个人。
  没过多久德禄就回来了,交给了安勤一个纸包,是两个福饼和两个寿饼,“勤儿多谢皇上赐食!”说完就开心的吃了起来。
  “我看,你确实是属猪的。进去吧!”皇帝抬脚进了戏园子,这时台子上的戏已经开演了,一个丑角正在中间跳来跳去。
  皇帝其实是个戏迷,戏瘾也大,以前年幼时但逢宫里有戏,他必是场场不落。不仅仅喜欢,他还很懂戏,台上正在演的这一出,正是他为了给太后庆生亲自写的。
  安勤一边啃着饼、一边看着舞台上的人,窜来窜去,曲调也变来变去,扮丑滑稽的说了什么、唱了什么,她是一个字都没听清,而且这整场戏好像只有一个演员。
  “你觉得这出戏如何?”皇帝忽然问。
  安勤想着,若是直接说啥也没听懂,肯定会扫了他的兴,好歹还是要说上几句。
  想了半天她才答道:“勤儿见着这人有点癫狂,又一副衣衫褴褛的装扮,定是世间可怜之人。”
  “嗯,倒也不错!此人就是个乞丐,意外的拾到了一块金,欣喜若狂,便得意忘形,但后来他却发现这金是假的,遂失望之极,只能怏怏而去。”皇帝另外做了一番解释。
  “这写剧的人,往往并非只想让丑角扮丑,博人一笑,他是想让观看者在笑中品苦罢了。”估计这就是古代戏曲中的黑色幽默,虽然演员和观众都在笑,心情却是压抑而沉重的。
  良久的沉默,让安勤以为是说错了话,便偷偷看了他一眼。
  他表情极严肃,眼中晃动的光亮如两簇跳跃的小火苗:“这出戏是朕写的。朕是希望在位之日,大清不再民不聊生,老百姓莫成了如此这般可怜、可笑、又可悲之人。”
  事实上,在皇帝的性格中,大部分是继承了自母亲的善良,他幼时当见到宫中的小动物死亡,会流泪不止。在先皇的遗诏中曾称他“秉性仁慈”并非虚誉,先皇也曾一度担心他,是否过于仁柔而无法胜任国君之位。
  尽管他对官员的确严酷苛刻,但对平民百姓却是十分仁慈,他曾说:民为邦本,庶富相因,但令小民于正供之外,留一分盈余,多一分积蓄。改变最底层百姓的生存困难,一直是他从小立志要做的大事: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他信誓旦旦,让安勤切实的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就是那位开创盛世、统一中国、名留青史的乾隆皇帝。尽管,此时他尚年轻,还未大展拳脚,但已有心系天下百姓的仁慈之心,着实可贵。
  而民富国强,原来是他的人生追求。
  皇帝目不转睛的盯着戏台,并没有被丑角的表演逗笑,面色凝重。安勤好像懂了他此刻的心情:要以一己之力,实现民富国强,谈何容易?他或许在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做得到?
  那,自己可不可以告诉他一个秘密?
  安勤拉了拉他的衣袍,他不解的侧过了脸,“勤儿告诉皇上一个天大的秘密:您将会成为史上最强大的帝王!后世无人能及。皇上治理之下的大清也将河清海晏,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
  皇帝从没想过她会说这些,直愣愣的盯着她的眼睛,找不到一丝戏谑讽刺之意,那坚定的语气与措辞,让他眼眶微微发热,情不自禁的渗出了泪水。
  自懂事以来,自己日日勤勉、从未懈怠,登了皇位之后更是愈发精进,是为了什么?
  他是要向所有人证明:他可以做一个好皇帝!
  从前,在皇祖眼里,他是个好孙儿;在父皇眼里,他是个好儿子;在母亲眼里,他是个孝顺子;在皇后眼里,他是一个好丈夫。
  但至今,却从没有人真正的认为他是一个好皇帝!而这,却恰恰是他真正渴望的!
  安勤的话让他内心颤抖。
  现在终于有一个人相信,他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君主!终于有一个人相信,他能缔造大清盛世!这么一个不知来处的人,说了一番不知真假的话,莫名让他生出无与伦比的感动。
  皇帝不露声色的又转向了戏台,就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他正在尽力平复心中的激动与震撼。
  就如同,一个在黑暗中奋力奔跑的人,尽管竭尽全力,但在他心里永远是充满了疑问和绝望的。他不确定,方向是否正确?他不确定,决定是否正确?他不确定,自己最后能不能抵达那个理想中的世界?
  混沌之中莫名出现了这个人,她无比坚定的告诉他:你会到达!你一定能到达!
  这句话,让他荒芜心地里瞬间幻化出一座至高灯塔,给了他方向、给了他信心与力量。
  而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安勤说的并非只是鼓励,而是在陈述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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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小知识:
  1、乾隆登基后做出的第一个决定,就是在全国范围内免除拖欠多年的农业税,他宣布:凡是拖欠了十年以上的全部免交。过了二十天后,他再次颁旨宣布:去年以前所有未交的农业税一律免除。大清帝国的子民们,特别是贫困百姓,终于摆脱了多年沉重的欠税负担,进入了新的时代。
  2、高宗精音律,北曲之《花子拾金》,其自制也。
第42章 掌心之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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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各怀心事的又看了一会戏。
  皇帝说要走,回去还有折子需要批阅,安勤便也跟着离开了畅音阁。回养心殿的路很长,照例,皇帝都是乘四人轿往来宫中各处的,此刻已很晚了,他回去又还有公务,安勤便提出皇帝先行乘轿回殿,自己再跟着德禄回慈宁宫去。
  皇帝却不动声色的要四人轿子和德禄先走,连一个灯笼也没有留下。
  安勤倒是急了,这乌漆嘛黑的怎么走?万一又迷路了怎么办?“皇上,让勤儿给您打个灯笼吧!今夜没月亮,太黑了,又迷路了可怎么办?”
  “朕的紫禁城,还能迷路?”他伸出了手:“一起走,你就不会迷路了。”
  他是腿长手长,只要自己稍不留神肯定会被丢下的,安勤也不扭捏,把左手交到了他的掌心,立刻被牢牢的握住了。
  当人失去视觉的时候,触觉往往就会变得异常灵敏。
  她能清晰的感受到:拉住自己的这只手并不宽厚也不坚硬,骨骼修长匀称、干爽温热的掌心刚刚好,拇指指腹处却生有一层薄茧,应当是他从小勤练骑射形成的。
  日常的养尊处优,也没有干过重活,皇帝白净的手掌直到手指尖尖,过渡的弧线很优美,她以前也偷偷观察过,他的每一个指甲盖也是时时整齐干净,是一个个窄窄的椭圆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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