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小知识:
1、倦勤斋所在的宁寿宫花园,于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始建,于三十八年完成主体建筑,开始室内装饰阶段。
2、通景画在清宫档案中又称为“线法画”,它以中西技法相结合的方式,制成又立体感的整壁图画,利用视象错觉来延申室内空间,成为了一种独特的室内装修形式。
3、故宫现存的通景画,一副在倦勤斋,一副在玉粹轩。:,!
第54章 师兄王幼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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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近十五天的时间,安勤才把所有的竹木架部分画完。
郎世宁也陆续指导其他学生完成了棕黄色的竹架的着色环节,他已经探索出了一套用中国毛笔、矿物颜料、亚麻籽油画出油画效果的方法来。
想要在丝绸绢本上着色,需要先将颜料粉碎溶于水中,再掺入胶水,使颜料能在绢本上牢固粘接,这种方式极其精细。
他计划着:先等分整幅画面,待着色全部完成后,再将绢本与底纸粘合,最后固定上墙。
敬胜斋里的每一个人都如流水线的熟练工人一般,在接到安勤完成的底稿之后,就进入着色环节。
第二个步骤就是绿叶与藤曼的部分,郎世宁要求:每一根藤曼与每一片树叶都要细致勾勒、形态各异,与整齐的花架形成鲜明对比,形成灵动摇曳之感。
他将绿藤描线勾画的环节,分配给王幼学带安勤共同完成。
通过十几天的“集训”,安勤已基本能适应这个团队的节奏,她换上了与大家一样的棕色杂役服装,每次还会自带一个小小布包垫在膝盖底下,缓解长时间跪在地上的疼痛。
六月的紫禁城就是一只巨大的火炉,画画团队因为炎热却遇到了小麻烦。
因为画幅太大,只能将画纸平铺在室内的地面上作画,但大家头上、脸上的汗会止不住的往下落,汗水一滴落在绢面上就把颜料迅速晕开了。
为了避免破坏画面,画院给每人发了一条布巾。
不停的擦汗,已严重的影响了绘画的整体进度,但在如此热的天气,不流汗是不可能的。
安勤想起,毛巾质地的运动头圈,不就是为解决滴汗的问题吗?
她一回屋,就把长布巾平均剪成了四块布条。她拿一条横绑在了额头上试了试,对着镜子一照,真是太滑稽了!若是在布条前额处,再用黑色毛笔写上“必胜”二字,堪称完美!
第二日,安勤头上绑着布条出现在敬胜斋,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她向大家解释:这头带有吸汗的用途,每人可以准备几条,汗湿了再轮流更换,就再也不用腾出手来擦汗了!
她试用了一下,大家发现吸汗头带很有用,就纷纷效法,将布条系在前额上开始画画。滴汗的问题被顺利解决了,但又或许是“必胜”头带真管用,今日的速度好像加快了很多!
当完成了所有绿叶和藤曼部分之后,郎世宁提出:先暂时休整几日,最后进行最难、最重要的紫藤花绘制。
这时已经是七月中旬了,即将进入最热的第三伏。
休息的几日,安勤却并没闲着。画院的队友们,每日都冒着酷热画壁画,着实艰难。她就想着:能不能自制些清凉解暑的饮品,给大伙解暑。
五月时,安勤见慈宁宫里爬有一株金银花藤,黄白相间的花芬芳扑鼻,又大又饱满,若是花落成泥也太可惜,她便摘了几篮子、晒干了备用,想着以后自己若是口舌上火了,能泡水喝一些。
看如今这些金银花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了!
早晨,安勤到膳房讨了一个大水罐子,把金银花清净,加入开水冲泡,冷却之后再放在一个装满井水的盆子里冰镇,待到午后,她就抱着这罐冰凉茶去了敬胜斋。
“郎先生,各位师兄弟,勤儿今天带了好东西来!”安勤得意的亮出了大水罐。
“这不是就是白水吗?”王幼学最先跑过来看了一眼,给郎先生倒了一杯。
“Oh,my Angela,It‘s Ice water?”郎世宁才喝了一口,就被清凉的口感征服了。
“这是冰镇解暑花茶,金银花用来清热解毒,疏风解表是最好的!”安勤热情的推销起来。
大家见郎先生边喝边点头,甚是美味的样子,也都纷纷喝了起来,一阵冰凉清香的茶水直达心田,原本的火气和燥热被消除了大半。
“勤儿的解暑茶,真是夏日佳饮呀!”王幼学也忍不住称赞道。
一大罐冰水,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抢着喝光了!看着人人都爱喝冰凉解暑茶,安勤特别高兴,打算以后每天都带一壶过来。
从八月开始,壁画就进入最难的:描绘紫藤花阶段,最中心的那一幅焦点,是最关键的观赏区,由郎世宁亲自执笔。
他一边画一边给学生们细致的讲解透视法的使用规则:除了正中间的那串紫藤是垂直锥体,旁边的所有花串,都要按固定角度倾斜并逐渐缩小,遵循“近大远小、近宽远窄”的视觉规律。这样的话,观画者只要站在中心点抬头看,就会如站在真实的花下一般立体、真实。
而调制紫藤花的紫色和天空的明蓝色,需要使用大量蓝色的青金石做为基础颜色。
青金石呈蓝色或蓝紫色,在中国的产量极少,好的青金石几乎与黄金等价,通过阿富汗从丝绸之路运到中国,是全世界最昂贵的颜料。
郎世宁说:“在整个欧洲,几百年以来,蓝色都是最贵重的颜料。画家只有在创作最重要的人物时才会局部使用蓝色,米开朗琪罗未完成的著名作品《埋葬》,就是因为他根本买不起蓝色颜料!这几十年,我一直留在中国画画的重要原因就是:只有在这里,我才能使用到世界上最好的、最昂贵的矿物颜料!”
安勤看着木盒里预备的大量蓝色粉末瞠目结舌:“那这副大壁画不是要花很多钱?特别特别贵?!”
郎世宁笑着点头答道:“皇上说了,只要画好,不惜代价。”
是呀,有钱任性,自古以来这个规则就没变过。
安勤不禁腹诽,为了一幅画,要花费多少真金白银?足够老百姓吃几辈子了!
她原本画画的好心情,被这昂贵的蓝色颜料给毁了。当她每次提笔涂色时,都觉得心情沉重,好似这涂上去的不是紫色的花、不是蓝色的天,而是鲜红色,那都是百姓的血汗。
过了几日,王幼学发觉安勤有点奇怪:她以前总是说说笑笑、跟大家逗乐,如今终日只是皱着眉头、默不作声的涂画。便关切的问起:“勤儿可是不舒服?”
安勤停下画笔,抬眼看了看他,又继续涂画起来:“幼学兄,不知如今宫外百姓可是富有?”
王幼学苦笑着摇摇头:“公公糊灯笼,婆婆拔牙虫,儿子做佣工,媳妇做裁缝,一家无闲口,还是一样穷!皇上登位时,曾多次免除了全国的欠税,但不知为何生活仍是艰难。听说,今年六月江南、皖北暴雨,七月洪水,无数百姓都遭了灾!但皇上还是拨发了两百九十万两白银、二百二十多石粮食用来赈灾!”
“这便是勤儿不喜用这蓝色黄金的理由,也是我心情不郁的原因。或许郎先生不懂,但是你应该是懂的。”安勤明白,郎世宁作为一名远道而来的艺术家,自然是全身心投入艺术创作之中,他刚才眼中闪烁出的狂热与激情,并不加掩饰。但作为普通老百姓,见到皇家如此奢侈浪费,安勤与王幼学的心情自是不同的。
他俩相顾无言,继续低头画了起来,再未说话。
又整整花了四十天,二十幅紫藤画才全部完工。内务府送来了最结实的桑皮纸,工部派来了手艺最好的匠人,把整个天花用桑皮纸粘贴打底,再用鱼鳔胶把二十幅画按顺序逐一粘贴到桑皮纸天花上。
就这样,历时四个月的紫藤花天顶壁画终于完工了!
这一天,画院团队欢呼雀跃,郎世宁显得格外兴奋!
他抬着头在壁画下不停的走动、不停的从各个角度观看,不停的抚着自己的大白胡子,嘴里还在不停的念叨着,安勤却一句也听不懂,估计是意大利语。
直到要分开时,郎世宁才走到安勤面前,向她伸出了双臂:“How much i do thank you ,Angela!”
想到马上就要与老师分离,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安勤也不再顾虑,向前一步与他轻拥贴了贴脸:“This is the happiest memory of my life!”
安勤挥手与师兄弟们道别时,竟忍不住的想要流泪,她是舍不得。
再过两日,郎世宁又要带领大家去圆明园里的下一个宫殿画画了,她是不可能再去了,只能就此别过,心中无限离愁。
这四个月里,大家日日相处,老师待她如父辈般的慈爱,经常手把手的教授技艺;幼学待她也如妹妹般处处照拂。在这个小小团队里,安勤觉得不再孤单。
她静静的站在敬胜斋门口,再一次欣赏着他们共同绘成的这一方紫藤之境,她想要把此情此景永记心田。
当她快走出建福门时,王幼学追了出来:“勤儿姑娘!请留步。”
“幼学?”安勤见他手中拿着一个小布包,递了过来:“这个送给你!日后你若是想画画的时候可以用的。”
安勤打开棕色的小布包,里面是一个长方形的木盒,整整齐齐的放着十几个小木方格,每一个方格都盛着不同颜色的粉末,侧边还放着一大一小两只毛笔。
“这是我每次整理画具时,收集起来多余的零散彩粉,这笔是我另买的。但很遗憾,没有蓝色。”幼学解释道。
安勤粲然一笑:“嗯,只有幼学兄知道我是不爱蓝色的。谢谢你!我很喜欢。”
“愿你,在此红墙之内,也有五彩的人生。”他说完,朝安勤微微一笑,平日严肃的脸上漾起一丝耀眼的光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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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宁不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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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十二月回了宫,修养了几天,皇帝才算是缓了口气,他每两日都会去寿康宫坐坐、去长春宫走走,与母亲和云静谈些过往趣事,轻松的娱人娱己。
德禄说起,郎世宁在圆明园九州清晏的壁画即将完成。皇帝便交待,春节前后就不再安排画院其他画画的事务了,让画师们好好休息,领了赏钱回去过个热闹年。
他才想起,在五月北上热河之前,是安排郎世宁去敬胜斋画画的,也不知道那壁画是何样貌?就摆驾往西花园去。
冬季的园子里一片萧条,前些天北京下了场大雪,白色的雪沉甸甸的压在枝条之上,一团团、一朵朵、如同树上盛开了巨大的白色之花,而与春争艳的红梅还没来得及开放。
整个园子也是极安静的,红梨花、牡丹、红杏都消失殆尽,唯有松柏的翠绿与积雪的白色,一片寡淡之色。连鸟儿也飞走了,平日里清脆的鸟鸣也随之消失了,只剩下皇帝一人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但推开敬胜斋的那扇门时,就如打开了一方新的天地,一瞬间姹紫嫣红的就入了春!
暖风拂面、芳香扑鼻、空中无数串锦绣的紫藤花在风中摇曳生姿。
每一根枝条、每一片绿叶、每一片花瓣都显得极为鲜活灵动,虽然整个画面只展现了一种花,却绝无单调重复之感。
而且,这幅画意外的被安排在天花顶上。真实而生动的把紫藤花廊子的模样完美的复制了出来。
从此,在这敬胜斋中将永远都是春天,所有的紫藤花也将永远都不会再枯萎凋谢了。
在宫殿深处、紫色花朵的尽头,皇帝隐约看见一个粉红色身影快速的一晃就不见了。
他眼皮一跳,急着快步进了殿,朝那个粉红色的影子追了过去!无奈门外一阵冷风,夹杂着雪花吹了进来,吹散了那满屋春景。
原来,那不过只是一副画、一个房间、也没有一个人。
他又抬起头来,细细的品味起天顶上的这副画来,郎世宁的画真是惟妙惟肖,不愧是他最喜爱的画家!
这巧妙的布局与设计,居然同那延春阁旁的花廊子一模一样,正是他想要的场景。
当他走到明间的正中央时,恍惚能看到每一个花簇都在蓝天下轻轻摆动,一如那日午后。他轻轻闭上了眼,甚至能闻到浓郁而甜美的花香。
一个声音不知从何处忽然就钻了出来:“那个蓝绿色的亭子真是好看!这个玫瑰露真是人间极品,皇上您也尝尝吧?”
这声音太清晰!
他骤然睁开眼,仍是不见人。现在他为自己这生来的好记性苦恼起来,怎得这些闲言碎语还没忘记?
一回到养心殿,皇帝就提前翻了绿头牌,今晚命纯妃侍寝。
苏晓晓是汉人,自亲王府邸便跟在他身边,她有着与满族女人完全不同的风韵之美,温婉如水,皓腕凝霜,所以一直备受怜爱。
皇帝思忖着,既然她们同是汉族女人,那就不应该有什么不同!今晚他想让自己看个清楚、体个明白。
横陈之人,如小白兔一般的温顺乖巧,皮肤白晃晃的发着光,哪里像她,总晒得如黑炭?
耳边细碎的娇喘,哪里像她,总是装傻充愣的傻笑?
嘴下温润的红唇,哪里像她,滚烫又莽撞?直接咬破了他的唇,烫坏了他的心!
不同,为何不同?
相同,又哪里相同?!
皇帝闷在自己的世界里翻腾不已,却未料到迷惑过后,思念如洪水一般涌出,淹没了他的心,而那洪水为何来得如此凶猛?分分钟要从他眼里夺眶而出。
是有多久未见过了?
为什么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
他越是想看,却是再也看不清楚了,莫非是真的已经全忘了?!
他浑身一惊,激情结束,只剩无尽的苦涩。
苏晓晓回到后殿的西围房休息,要等到明日再回去。
皇帝已有一年余未曾唤她,今日突然召她侍寝,原本以为隆恩盛宠已烟消云散的她,欣喜若狂!
她自入亲王府至今已有近十年,皇帝一直是节制有礼之人,而今晚的热烈是她从未经历过的!
万万没有想到,皇上也会有如此狂野不羁之时。想到这里,她不禁面色又一阵潮红,暗暗祈祷:此番云雨必会得子!
皇帝乏力的躺在床上,召纯妃侍寝并没有熄灭他的念想,反而倒让他彻底想明白了!
等忙完了新春庆典,一定要找个机会,与她当面对质、问个清楚。若他执意要晋她位份、赐她入后宫,她应该也是愿意的,何况这后宫的汉人妃嫔也不止她一人,又有何不可?
一直到正月初八重华诗宴结束,皇帝才算暂时完成新春庆典的事宜。
他想起,今晚白云观的祭星庙会是最最热闹的,倘若两人一同出宫逛逛,想必她定会很高兴的。
下午德禄跑了一趟慈宁宫,给安勤送了一包衣物,只说是酉时初刻会来接她。
安勤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套崭新的、镶着粉色花边的黄色夹棉裙衫,配了一条同色长裙,在裙边处还缝了几颗金铃,清脆的、叮铃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