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黎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现金,忍不住去摸。
“周小姐,可满意了?”魏凌笑着对她说。
周黎都没有回他,爱不释手,摸了又摸,过了良久才镇定些,将箱子合上,跟沈述道别:“我拿了你的钱,肯定会遵守承诺,那就后会有期吧。”像是怕他后悔,转身就飞快溜走了,门都忘了关。
魏凌走过去将门关上,这才缓步来到沈述的办公桌前:“就这么放她走了?”
沈述头也没抬,从烟盒里摸了根烟出来:“还用我教你怎么做?”
看出他心情不好,魏凌不再开玩笑,正色道:“过来前我就联系了邵局长,很快人就会过来,我保证她走不出这栋楼。”
“这样最好。敢勒索我?”沈述冷冷笑了笑,“我不想再看到这个女人。”
魏凌轻笑:“这个金额,恐怕这辈子是没机会从里面出来了。”
见沈述没有回应他,他多看了他一眼。
总感觉,这人此刻糟糕的心情不是因为被人敲诈,而是因为别的。
……
沈述有两天没有回去,原以为冷静两天心情会变好,其实不然。
他拿出打火机,将手边的照片一张一张点燃,随手扔进脚边的炭盆里。
火舌很快将照片卷没,相片上,年少时虞惜的小脸被热浪和火焰吞没,很快便灼为灰烬。
他定定看了会儿,垂眼揉了揉眉心。
他从来都不相信虞惜会插足别人的婚姻,她不是那种人。
可别的呢?
为什么被冤枉也不辩解,她心里难道真的问心无愧吗?她没有一丝一毫喜欢过那个老师吗?
耳中听得噼里啪啦的雨声,沈述烦躁地抬头。
不知何时窗外又下起了雨,雨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清脆而凌乱的响声,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更加突兀。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走出办公室。
……
门打开时,虞惜正在操作扫地机器人打扫卫生,背对着他,认真鼓捣,模样笨拙。
可能是按错了什么键,那机器“咔哒”响了一声,不但没有启动,还把垃圾箱打开了。
她有些懊恼。
“这是垃圾清理键,这才是开关键。”沈述走过去,和她并肩蹲下,耐心地替她讲解。
虞惜却迟疑地望着他,总感觉今天的他和往常不太一样。
看似淡然,那双波澜不惊的黑眼睛里,却好像隐隐藏着点儿什么。
这让她无端感到不安和害怕。
沈述的眉眼是低低垂着的,侧脸安静,这会儿却是突兀地笑了一下:“虞惜,我问你一件事。”
她心里惶惑不解,本能地点一下头。
一颗心却更加突突突跳个不停。
他虽然是在笑,可眼睛里毫无笑意,只是问她:“你可曾真心喜欢过什么人?”
虞惜愣住,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更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问。
长久的沉默却已经让沈述笑起来,他倏忽回头,目光如炬般冷冷定格在她脸上:“你和那个江郁白,到什么地步?”
虞惜脑中如炸开一个惊雷,惊愕地望着他。
她的手也下意识收紧,指甲陷入了掌心里。他问得突然,她甚至来不及细想,只觉得被他一双冰雪般冷漠寒凉的眼睛咄咄望着,心里一片茫然,像是无数雪片纷然飞舞,漫天过境。
思绪很乱,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又什么都抓不到。
手腕上却传来很大一股劲,却是沈述抓住了她的腕子。
他直直望着她,眼神深暗而平静,无波无澜,那一瞬却好似闪过难以言喻的痛楚,太快了,以至于她恍然觉得那是错觉。
回过神来,只觉得他抓着自己的力道极大,抓得她生疼,她的脸颊渐渐苍白。
沈述这才松了力道,将她扶起。
这力量不容置疑,虞惜恍然间,已被他抓握着迫使着站起。
沈述雪亮的目光仍一瞬不瞬落在她脸上,看得她心中惊惶不安,下意识想要后退。
可他不让。
“我不会听别人胡说八道,我只相信你,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和那个江郁白,到底是什么关系?到底到什么地步?”他那样望着她,非要得到一个答案。
其实哪怕心中隐隐早有猜测,也如即将上刑场的死刑犯,非要一个结果,死也要死得明白。
虞惜稍稍定了下心神,跟他比划:“他是我以前上大学时的法语老师,帮过我很多,是一位很值得尊敬的长辈。”
“就这样?”他定定地看着她。
她也望着他,一张白皙柔美的面孔,眼神纯粹而清澈,还带着一点儿惶然的不安,实在楚楚可怜。
过去,他就是被这张脸,这双眼迷了心窍。
此刻才明白,什么叫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
她的沉默,还有微微变幻的眼神,已经足以说明太多。
良久,他终究还是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她,心里钝痛难当,只觉得泛起一阵阵刺痛,犹如被细密的针尖不断滚过心尖,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他握了她会儿,手里的力道终究还是松了下去,只兀自漠然站着,站了很久。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打在玻璃窗上簌簌作响,听来是如此惊心动魄。
不知何时风雪才停了,室内重新归于安静。
沈述却仍是那样站着,像是雕塑一般。
过去,从未有过这样的狼狈、难堪……一颗心好似被人打碎,踩在脚底碾为齑粉。他所有的尊严、骄傲,在这一刻都荡然无存。
良久,他才艰难地闭了闭眼睛,神色痛苦地按住胃部的地方,在沙发里坐下。
虞惜吃了一惊,连忙回身去帮他找药,过了会儿,她端着温水和药过来,递给他。
沈述冷淡地瞥了那杯子一眼,没接:“虞惜,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所以才这么没心肝?”
他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平静到近乎冷漠。
虞惜怔了一下,手里还捧着那杯茶,不知道要怎么回应才好。
“所以,你才能在这种情况下,还面不改色地给我倒茶。”沈述失声一笑,不知是自嘲还是在笑什么,豁然起身,捞了自己的外套就出了门。
虞惜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手里还捧着那杯茶,不经意间手指已经被烫得灼痛。
她连忙将茶杯放下,将被烫到的手指捏到耳朵上降温。
心中酸楚难当,眼泪忍了又忍,终究是一颗颗落下来,砸在自己的手指上。
那是她年少不懂事时做过的一件错事,错在不该对自己不该喜欢的人萌生妄念。可她并不知道他已有妻子,她也只是把这种喜欢藏在心里而已,为什么要被人在大庭广众下揭露出来,被无数双眼睛审度、指指点点。
不管她说什么都没有人相信。
她从来不愿意去回忆那年发生的事情,那件事之后她休学了半年来疗养,去看了精神科医生,好在后来虞沉也给她转了学。
四年了,她以为已经可以告别过去了,没想到终有一天还会被人提起。
其实他不应该走,该走的是她。
……
京郊某高尔夫球场。
“这都几天了,你还不回去?”傅司朗低头擦着球杆,纳罕,“心情不好?”
沈述低头挥杆,一杆挥出,却是难得失了准头,
他皱眉,摘下护腕揉了揉。
傅司朗:“跟你老婆吵架了?”
沈述回头看他。
傅司朗不可思议的表情,失笑:“我瞎猜的啊,不过看你这表情,难道被我说中了?不应该啊,虞妹妹脾气那么好,你们怎么会吵架?是不是你欺负人家了?”
他下意识将手搭在沈述肩上。
沈述的语气却很冷淡:“别碰我。”
看出他的一反常态,傅司朗忙举起手,表示自己不碰他。
沈述继续低头挥杆。
可惜,心里有事,频频失去准头。
他干脆扔了球杆,坐下来喝茶。
傅司朗忍着笑,在他对面坐下,慢悠悠吹着茶面儿。
沈述头也未抬,淡淡道:“很好笑?”
傅司朗很真诚地点一下头:“认识这么多年,第一次看你这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要不要拿面镜子照一照自己现在的脸色。”
沈述:“……”
过了会儿,他抬头看他,“有这么难看?”
傅司朗点头:“今天算好的了,两天前刚刚见到你的时候,我吓得都不敢说话,就怕你下一秒要挥拳头打我身上了。”
沈述微怔,继而荒诞地哂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他拨了根烟娴熟地点上,吸一口,就着烟灰缸掸了掸烟灰。
“老婆不在,原形毕露了?我就说嘛,你这个老烟枪不抽烟了,真是稀罕事。”
沈述懒得搭理他的取笑,只是摇了摇头。
傅司朗稍稍挑眉,正色道:“她是一个哑巴,性格又那么软,你跟她计较什么?有什么让着点儿不就行了?你不一直很迁就那些小辈的吗?怎么这次这么较真?”
“那得看是什么事儿。”沈述凉凉道。
“什么事儿啊?她出轨啊?”
沈述夹烟的手一顿,然后摇头:“那我早跟她离婚了。”
头顶绿帽的事情怎么能忍?
可这件事……其实也没有好多少,简直是当头棒喝。这么多年以来,这算是他鲜少有过的挫败。
如此无力,如此难堪。
“介意跟我说说吗,老朋友?”傅司朗不笑他了,表情真挚。
沈述多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才开口:“真要听?”
“你愿意说的话,愿闻其详。当局者迷,有时候,我这个旁观者比你更加清楚。”
其实沈述这种人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安慰,他是个很有主见、很自我的人。
可再冷静再理智的人,碰到感情上的问题,多少也会一叶障目。
沈述:“你要真这么无聊,那我就告诉你好了……”他表情冷淡地一一道来。
傅司朗听完,良久才道:“你查过她以前的事儿吗?”
他点头:“知道一些。”
傅司朗:“那就是知道得不够清楚。”
沈述被噎了一下,皱眉,似乎是不满意他这种时候还要杠他。
“别发脾气,听我说。”傅司朗说,“她遭遇这种事情,你不应该好好想一想是谁害的她吗?就算她喜欢过那个老师,不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吗?你还计较这些?你应该不是这么钻牛角尖的人啊。”
沈述沉默。
傅司朗笑了,轻描淡写地说:“越在意就越难从容。沈述,你完蛋了,你爱上一个小丫头片子了。”
沈述拿着烟的手停下来,很细微地抖了一下。
他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起身就往外走。
走出球场,那股意气和傲气就落了,心里只剩下喉头发哽般的失意。
本来想再抽一根烟,点烟的手却一直抖,后来只能算了。
他两天没有回去,虞惜也没有给他一个电话,发一条短信。
这真是太讽刺了。
三十一年以来,他从来没有这样被人忽视过。
满腔爱意,被人踩在脚底,不屑一顾、弃如敝履。
外表温软的人,其实伤人最深。
在这场婚姻里,沈述一开始就处于主导地位,他有钱、有权、有能力,家世也远高于她,是他选择她,给予她喜欢、关怀也是带着一点上而下的俯视,哪怕这只是不经意的行为,并无恶意。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成了这场婚姻里的弱势者,成了那个不断被牵扯着情绪的人。
他应该游刃有余的,她一直都在他的规划中,可是,现实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
沈述深吸一口气,抬眼望向天边。
夕阳西下,黑暗已经临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是夜晚。
……
车停在小区楼下很久,沈述才掐了烟下来,走进入户大堂。
他在心里想了无数措辞,给自己找了无数借口,他可以说回来拿点东西,或者是有家宴需要她一同回去……开门时表情已经恢复镇定。
可门开的那一刻,他又不能从容了。
屋子里空空如也,所有东西收拾地有条不紊,唯独没有一丁点人气。
沈述走到衣帽间打开门。
果然,属于她的衣服都拿走了,行李箱也不在。
他面色沉静,下意识收紧了手,过了会儿又松开,拿出手机想给她打了个电话。
电话拨出去的那一刻又被他掐断。
沈述揉了揉眉心:忘了她不能说话了。
心里很乱,就会不断做一些蠢事。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而给她发了条消息:[你搬去哪儿了?]
虞惜没有回复他。
沈述一开始只是有些乱,过了会儿,又忍不住担忧。
他想了想,果断打了电话给杨继兰。
那边响了两声才被人接起:“喂――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语气很冷淡。
沈述压下翻涌的情绪,礼貌而克制地说:“妈,小惜有没有去找你……对,我跟她之间有一点小误会,她从家里搬走了……”
杨继兰根本就不想跟他废话,直接告诉他:“她不在我这儿。你是他老公,居然要来问我这个丈母娘她人在哪儿?你不是很厉害吗?找个人难道很困难?”
说完就把电话掐了。
沈述看着忙音不断的电话,心里一阵发堵,偏偏无法反驳,无话可说。
他像一个中了剧毒却不知道的人,如今才痛彻心扉。
有一些东西,就像毒药一样渗人骨髓里,不知不觉间,已经摆脱不了。
沈述刚想让魏凌去找人,虞惜回复他了,很简单的一句话:[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沈述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无力,如果她能说话,他这会儿一定一个电话打过去,可偏偏她不能说话。
聊天文字太有歧义,他想了又想还是只问了一句:[你在哪儿?]
[公司有宿舍。]
沈述犹豫了会儿,把那句“我去找你”给删了,不想逼她太紧了。
血淋淋的伤口撕开以后,总要一段时间才能结痂。
而且,他也有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
理智告诉他,不应该拘泥于过去,名为骄傲的那根弦却在不断地跳动,让人矛盾不堪。
沈述有生之年,从未感觉到如此的挫败。
礼拜六,沈媛约他去潭拓寺上香。沈述本来不想去,江辞发话了:“去吧,我看你最近气色不太好,印堂发黑,听说那边有个大师很灵的,你去看看,顺便让小媛给你撒点盐,去去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