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不要你帮我上药了,裳裳,我只要你别离开我。”
他说完这句话,看到少女的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无言盯他许久,似是觉得陌生,最后自嘲笑了一声,向他而来。章
他情不自禁想握她的手,却见她擦身而过,伸出的手只碰到她衣袖上的轻纱。
少女目不斜视,视若无物从他身边走过,他的心仿佛被撒上了一把银针,有阵阵刺痛袭来。
他听到她说:“我要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别进来。”
“你的脚……”他转身看她。
回应他的只有关门声。
他望着那扇紧闭的木门,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好似除了那扇门,还有一道无形的门隔在了他们中间。
她从未对他如此冷淡过。
她为什么不愿意留在他身边,不愿意被他保护?
分明之前,不是这样的……
灵鸟停在他肩头,低声安慰着他。
慕从嘉忽然转身离开。
他去溪边打了一盆水,放在门前,伸手想推开门,却还是忍住,放在木门上的手慢慢握成拳。他努力用温柔的声音说:“裳裳,你不想见我,那我晚些时候再过来。今日天气好,你可以出来晒晒太阳。”
“我给你打了水用来洗脚,放在门外了,你开门时小心。”
屋内没有回应。
他眼眸黯了黯,在门前静立片刻,离开了这里。
*
曲琉裳靠在门上,怔怔发了许久的呆。
视线无意识地扫过屋内设施,看到一张案几,一张琴,一些杂七杂八的普通日用物,一张床。
最后看到的,是床尾处的一条罗裙。
她愣了愣,走上前,将罗裙展开。
纯白内衬,青衣罗裙,是之前慕从嘉买给她的那件。
彼时他说是为师弟师妹的不懂事补偿她,如今想来,这约莫是他的私心。
在很早以前,他就对她产生了偏爱。
曲琉裳摸了摸裙子,在床边坐下。
她知晓无论作为长离还是慕从嘉,他对她的好都不是假的,可是,她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有强烈到近乎疯狂的保护欲。
他说她是他一个人的?不。
她不愿意留在这里,被他以强硬的手段保护起来。
她不能接受他罔顾她的意愿,一意孤行。
少女不由捂住脸,不知道该怎么办。
门外响起脚步声,他隔着一扇门低声对她说话,语气隐有哀伤。
片刻后,门外没了动静,他离开了。
曲琉裳低着头,看到掉在床边的面具,渐渐想起很多次他挡在她身前,想起他为她流的血,为她裂开的伤口。
她突然有些难过。
慕从嘉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从前即便固执,也不会这样强迫她。
曲琉裳拿起面具,轻轻抚过眼眶的位置,想着昔日那双温柔好看的眼睛,告诉自己要冷静。
她还记得他的付出和以命相护,不到最后一刻,她不愿意对他说重话。
或许……再好好和他谈一次,他会理解她,会愿意放她离开的。
*
灵溪问完问题,看到慕从嘉披着外衣开始在手臂处上药,不由道:“师兄,我帮你上药吧。”
“不必了。”他没有抬头,冷冷淡淡答道。
“师兄今日不开心吗?”
上药的动作顿了顿,慕从嘉抬眸看她。
看他如此反应,灵溪便知自己猜对了。
慕师兄情绪内敛,总是将事情藏在自己心中,不与任何人说,可今日他却时时露出心不在焉的模样,饶是她也感受到了他低沉的情绪。
她忍不住走近几步,关心道:“师兄若是不介意说与我听,或许我能帮师兄一二。”
慕从嘉沉默良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说,他忽然开口:“师妹,他从前可有惹过你生气?”
“谁?”
“旌云。”
乍然听到刻入骨髓的名字,灵溪有些恍惚,本以为所有人都不记得他了,可是慕师兄竟然还记得。
她眨了眨眼睛,忍下酸涩,笑着道:“没有。”
旌云爱她至深,事事尊重她,以她的意愿为先,如今再回想,灵溪才意识到他从未惹过她生气,两人之间甚至连一次争吵都没有。
慕从嘉的眸光慢慢黯淡下去,他低下头,淡淡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灵溪猜出什么,眸中多出笑意:“师兄是有心仪的姑娘了吗?师兄惹她生气了?”
慕从嘉默了默:“没有。”
是没有心仪的姑娘,还是没有惹她生气?
慕师兄近几年已很少下山,他心仪的姑娘会是谁?是去取冰莲的路上认识的吗?
灵溪忍住好奇心,说:“师兄既不想说,我自然也不会多问。但若说起惹姑娘家生气……师兄可以试试送她礼物,哄一哄她。”章
“礼物?”他怔了怔,再次抬头看她。
“对,礼物。师兄可以试试胭脂首饰,话本零食,也可以多陪陪她,与她好好谈一次,。”
慕从嘉眸光微动,若有所思。
“师兄……很喜欢她吗?”灵溪小心问道。
慕从嘉垂眸,没有回答。
何止喜欢。
那是他最爱的姑娘。
灵溪问不出结果,很有分寸地不再多提,道了别便离开。
他将药在后背轻轻匀开,开始想曲琉裳会喜欢什么。
簪子她已经有了,胭脂似乎从未见她用过,零食,她喜欢吃什么?糖葫芦吗?
话本子又该买什么,她喜欢看哪一类的书?
她收到他送的礼物,会就此不再生他的气吗?
*
“慕师兄?”小弟子拎着糕点从铺中走出,看着眼前的人惊讶出声。
章
自他拜入行云宗,几乎没见慕师兄下山过,可是今日,慕师兄竟然下山来买糕点了!
慕从嘉迟钝看他一眼,点了下头,正要离开,又想起什么,问他:“你可知这家铺子哪种口味的糕点最好吃?”
“那自然是桂花糕了。” 小弟子愣愣答道。
慕从嘉又点了下头,走进了糕点铺。
从铺中出来,他提着糕点慢吞吞往回走,经过一家工艺铺时,被檐下的风铃吸引了注意。
几片碎玉叶子用绳子悬在一起,每逢风过,碎玉叶子相互撞击,发出叮铃的清脆声音。
兴许是他看得太久,店铺老板都忍不住走出问他:“公子可是喜欢这风铃?”
他鬼使神差地“嗯”了一声,买下了那只风铃。
月色渺渺。
隔着老远就听到一段琴音。
他走近了,才发现曲琉裳将案几搬出了房间,正低头抚琴。
月光笼在抚琴之人身上,少女长发未挽,拨弄着琴弦,奏出的曲调温和宁静,似山间清泉。
她竟会抚琴。
琴音如心,这是不是代表着,她已经不生气了?
他不由屏住呼吸,一步步向她靠近。
曲琉裳察觉到动静,按住琴弦,抬头看他。
她平静道:“慕从嘉,我们谈谈吧。”
第54章 答应
已经入夏了。
微凉舒适的夜风拂过, 漫山遍野散发出一种朦胧的温柔,月光下的少女亦是。
她想谈什么,他大抵能猜到。
他莫名有些害怕那个结果,顾左右而言他道:“我给你带了礼物。”
慕从嘉弯唇而笑, 取出那串风铃, 边走边说:“你喜欢风铃吗?系在屋檐下, 风过便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你闲来无事听着风铃声, 可以打发时间。”
风铃在屋檐下挂好, 碎玉叶子撞击,发出阵阵声响,似泉水叮咚。
曲琉裳坐在案几后安安静静看他。
慕从嘉身形微顿,向她走去。章
“还有这些, 我不知你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样式,便都买了一些,你若不喜欢,我再重新去买你喜欢的。”
章
他递给她一包糕点,一对耳饰, 一盒胭脂, 还有两册薄本。
糕点是才出炉的, 被他一路带来还有热气。耳饰与胭脂的外盒精致美丽, 价值不菲,隐约可窥得几分贵重。薄本是几册话本,看起来像是被老板推荐的卖相最好的几本。
看着手心里的几样东西,曲琉裳低低叹了口气。
她没有拒绝, 他高悬紧张的心也放下些许,生出一丝期待, 在她面前蹲下,轻轻道:“裳裳,你教我抚琴好不好?我学会后弹给你听。”
“为什么想学抚琴?”
因为,姝凰曾说要教他。
她说要教他读书写字,弹琴作画,可惜一切都没来得及。
“我娘亲说要教我,但没来得及。”
后来姝凰走的这些年,他被仇恨裹挟,唯一学会的事,便是杀人。
少女低着头看他,眸中渐渐生出悲伤而复杂的情绪,她轻声说:“慕从嘉,我在生气。”
慕从嘉心尖一刺,道:“我要做什么你才能原谅我?”
“放我走吧,慕从嘉。我有我的自由,我有我要做的事,你若是喜欢我,就应该尊重我的意愿,而不是强迫我留在这里。”
他面色慢慢发白。
“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你现在放我离开,我就不再生气,还教你抚琴,好不好?等我做完要做的事,我会回来找你的。”
他嘴唇颤了颤,从喉咙中挤出一个字:“不。”
“我不要你教我抚琴了,裳裳,你别离开我。”
曲琉裳茫然了一下,不可置信地蹙起眉,眸中露出失望:“为什么?”
他被她的眼神刺痛,垂下眼眸,道:“我不能失去你。”
当年姝凰和长{死在他面前,是他无能,是他保护不了他们。
那场噩梦经年缠绕着他,他每每大汗淋漓从噩梦中惊醒,都觉那场大火和满目的鲜血挥之不去,他从未真正走出过,他几乎没有一日是真正开心的。
而今曲琉裳还在他眼前,他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保护她,绝不能再承受一次那样的失去。若再一次失去重要的人,只怕他会心神崩溃,彻底发疯。
他只有她了。
她替他承受的这些罪名,之后他会剑指令苍三人,替她一一洗去,他会让她干干净净。
但现在,他只盼她能等等他,等他报完仇。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害怕曲琉裳会像姝凰一般,死在那些人手里。
他握紧手指,低声道:“除了放你离开,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去做。裳裳,至多两月,至多两月我就能杀了他们,带你离开。”
“你一定要这样吗?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我离开?”少女声音落入他耳中,有几分缥缈。
慕从嘉的手越握越紧:“我不会让你离开。”
视线中的裙角晃了晃,他抬头看到少女站起来,她低眸悲哀而失望地看了他几眼,将手中的几样东西放在案几上,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他身子僵了僵,低声唤她:“裳裳。”
少女没有回头,沉默着关上了门,再一次将他拒之门外。
檐下风铃叮铃作响,与他作陪。
月光在地面拉出他斜长的身影,显得单薄而孤独。
慕从嘉失神望着那串风铃,缓缓站起身,坐在案几后,双手轻轻抚在琴弦上。
他试着拨弄了一下,长琴立刻响起“铮”的一声,尖亢刺耳,在静谧的夜中格外明显,几只鸟雀被惊起,扑腾着翅膀向远处飞去,留下几片绿叶悠悠飘落。
他将琴弦按平,失控地用手盖住了眼睛。
真难听啊。
姝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他却样样都不堪入目。
若姝凰看到他如今这副模样,大约也会很失望。
他果然是姝凰的耻辱。
良久,他放下手,看向木屋的方向。
屋内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即便被这样不堪入耳的琴音吵到,她也没有同他说一句话的意思。
就如今日,她没有戴他送的发簪,没有穿他送的衣裙,之后的礼物也都悉数拒绝。
她是不是开始讨厌他了?
万籁俱寂,星月寂寥,不知过了多久,慕从嘉站起身,犹豫着向屋内走去。
*
曲琉裳点了灯,看到灯下的两根簪子。
一根是他在街边摊位买下的,一根是他亲手雕刻的,两根对于她有着不同的意义,收到簪子那一刻,她确实心生喜悦,可是。
少女胸口急促起伏了几下,又缓缓归于平静。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发火。
倘若慕从嘉一定要这样对她,那这两根簪子,大约也没有重新戴上的必要了。
他不愿意放开她,那她就自己想办法离开。
门外响起一声尖亢琴音,曲琉裳被吓得一抖,忍不住看向木门。
抚琴之人似乎也觉得这一声格外刺耳,停下了拨弄琴弦的动作,久久都没有动静。
曲琉裳默了默,走至窗边,静静望了一会儿窗外的夜色,看着一望无际的天幕,眸中流露出渴望。
她不后悔帮慕从嘉拿回骨头,也不后悔为了摆脱系统背下罪名,但无论之后有何危险,都是她在做出决定时就考虑好的,她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是去是留也该由她自己决定。
慕从嘉不能越过她本人替她做决定。
屋外响起脚步声。
曲琉裳回神,犹豫一下,转身掀开被子上了床,背着着门闭上眼睛。
似是怕惊扰她,门被轻轻打开,轻轻合上。
脚步声渐近。
带着夜里的寒凉,背后一片阴影笼罩下来,不多时又低下去。
被褥陷下一些,他坐在了床边。
屋内的烛火没来得及灭,寂寂燃烧,而他好似在借着烛火细细瞧她,半晌没有开口。
她闭着眼,看不到他是何表情,却因他的近在咫尺而乱了几分心绪。
思绪飘荡,她想起方才那声刺耳的琴音。
是了,慕从嘉不会抚琴,他的娘亲没来得及教他,若他没有经历父母惨死,如今约莫也能弹出动人琴音,作出栩栩画像,临风窗下,成为一个翩翩君子,温和有礼。
可惜,没有如果。
曲琉裳怔怔想着,忽而有一片浅浅阴影落在脸颊上。
他伸出手,似乎想抚摸她的脸,犹豫片刻,阴影又渐渐移开。
他还是没有碰她。
又是一阵沉默后,他终于低低开口:“裳裳,你醒着却不睁眼,是不愿意再看我一眼,不愿意再同我说一句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