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仍闭着眼。
“我取冰莲时,冰蛟告诉我,冰莲十日不用便会枯萎,失去效果,如今只剩最后几日,你要用它吗?”
“裳裳。”他又唤一声,声音发涩,“从前你对长离很好的,如今这样,是不是讨厌慕从嘉?你若不喜欢慕从嘉,我做回长离好不好?”
曲琉裳忍不住叹出一口气,生出一个想法。
她睁开眼,坐起身,看着他道:“我有一件事想让你答应我。”
慕从嘉没料到她会突然起身,握着面具的手僵了僵,眼里却渐渐有光亮起:“只要你不离开,什么我都答应你。”
“那半朵冰莲给祁D好吗?”
他眼里的光一瞬黯淡,视线缓缓扫过床尾整齐的罗裙,扫过枕边的簪子,再开口的声音有几分低沉压抑:“我的东西,你都不想要了?”
“你把冰莲给祁D治腿伤,我陪你喝酒。”
他猛然抬眸看她,似不敢相信,语调上扬,有几分忘乎所以:“当真?”
“当真。你喜欢什么酒,明日你带来,我都陪你喝。”
慕从嘉眨了下眼睛,说不出话,只点头。
没关系,只要她开心,她想把冰莲给谁,想拿冰莲做什么,都可以。章
“等等。”曲琉裳想了想,又叮嘱道,“你明日先把冰莲捣成药交给祁D吧,你交给他后,我再陪你喝酒。”
“好,我听你的。”他声音微哑,“还有别的要我做的吗?”
“我要休息了。”他也该离开了。
慕从嘉顿了顿:“那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将冰莲交给祁D,再带酒来看你。”
曲琉裳淡淡点头:“好。”
屋内很快恢复寂静。
曲琉裳望着门口的方向,垂下眼眸。
布下结界需要媒介,她醒来不久就发现慕从嘉交给她的那块石头不见了,她猜想那块石头功效神奇,能隐藏气息,约莫布下的结界也有着同样的效果。
所以,那块石头应是被他取走用来布下结界了。
如果她足够幸运,大概能用酒灌醉他,得知石头的下落,从而想办法破除这个结界。若是问不出结果,她便只能上手翻找了。
曲琉裳低头,拿起枕边的簪子摩挲了几下,用力握紧。
祁D终究是无辜的,他有了冰莲,腿上的伤大约可以无碍了。
若慕从嘉主动用冰莲去治好祁D的腿,他身上的业障大约也能轻一些。
但愿未来某一日,知道真相的祁D不会那么恨他。
第55章 醉酒
“那你好好休息, 过几日我再来看药效。”章
祁D点头,看着白h师姐将瓶瓶罐罐收进药箱,看着她出了房间与门外的灵溪低声说着什么。
灵溪师姐仍是一身如雪白衣,隔着一段距离也依稀可见她眉眼清丽, 气质出众。
他不知不觉看得出神, 眨一眨眼, 灵溪已向他走来。
祁D慌张避开灵溪的视线,掩饰性地看向自己的腿。
灵溪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 语气温和对他道:“师弟, 你莫要难过,白h师妹说你的腿已有好转,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日后你还能练剑, 还能除妖救人,别害怕。”
师姐讲话向来轻声细语,对宗门中每一个人都很温柔,可祁D知道,他的腿并非像师姐口中那般情况良好。
他不知真实情况, 也能从白h师姐的棘手神色中略知一二。
师尊大伤初愈, 又在思考外门仙器一事, 不问宗内事, 慕师兄亦在养伤,诸多事便就此压在了灵溪师姐身上。
他知师姐近日操劳,不想让她担心,便笑了笑, 装作轻松的样子回:“真的,那太好了。”
灵溪果然露出欣慰的神情:“你放心, 师姐定会照顾好你们的。”
她顿了顿,道:“至于伤你之人,师姐也定会找到他,给你一个交代的。”
祁D点头。
她细细问过他近日状况,又安慰几句才起身离去。他依依不舍望着灵溪的背影,直至彻底看不见才收回目光。
师姐这样辛苦,若是能帮到师姐就好了。
祁D低头看向自己的腿。
他犹犹豫豫扶上床边,想要下地,却不慎牵扯到伤口,立时有一阵撕裂般的痛袭来。
他按住小腿,额间滑落一滴冷汗。
不行。
当日嶙峋的山石刺得太深,伤到了筋脉,将近一月过去,他依然无法下地行走。
他手背鼓起青筋,终于还是支撑不住,腿上泄了力,整个人向地面栽去――
一只手扶住了他。
祁D仰头望去,来人一身蓝衣,墨发半披在身侧,正面色淡淡看着他。
竟是慕师兄。
慕师兄一手扶着他,另一只手还端着一碗药:“师弟,当心。”
“慕师兄?”
慕从嘉将他扶回床上,递来了药碗:“我去采取冰莲时,偶然发现一种草药可治你的腿伤,你喝下这碗药,过些时日便能恢复如初了。”
峰回路转,祁D一时怔住,视线缓缓移向那碗可治腿伤的药。
不同于一般药汁的暗沉褐黄,这碗药颜色极清,好似一捧化开的雪水。
“慕师兄,这药当真可以……”
慕从嘉微微颔首。
祁D眼圈泛起一层淡淡的红色,手指颤抖着接过那碗药,低声道了一句“多谢慕师兄”,仰头喝下。
慕从嘉看着祁D,心中涌上一股难言的嫉妒。
他记得曲琉裳和祁D并没有特别的交集,甚至祁D还指责过她,对她口出恶言,可即便如此,她也愿意用珍贵的冰莲去治祁D的腿伤。章
她对谁都很好,对小川是,对祁D亦是。
唯独,对慕从嘉不是。
从前对慕从嘉百般推拒躲避,之后看到面具下的脸,她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
不知他将辛苦取来的冰莲交给祁D治腿伤,可能讨得她一丝开心?
冰莲的效果并非立竿见影,祁D喝完擦了擦嘴角,眼圈仍有些红,他语气郑重道:“多谢慕师兄记挂我的伤,若之后慕师兄有何需要帮助的地方,我一定为师兄尽力。”
慕从嘉淡淡看了他几眼,转身离开。
“不必。你好好休息便是。”
*
慕从嘉是踏着暮色回来的。
远处天际薄红,曲琉裳坐在屋外的案几后发呆,回过神后,一袭蓝色衣角出现在身侧。
他将一坛酒轻放在案几上,轻声说:“裳裳,冰莲我交给他了,也亲眼看着他服下了,现在你是不是可以陪我喝酒了?”
语气难得有几分期待。
夕阳的光落在他浅蓝的衣角上,偏冷的银线也晕出一层暖色。
曲琉裳缓缓仰头,与他低眸落下的目光撞个正着。
他逆光而立,眸中情绪模糊,只能看到他眸光闪烁,微微牵动了嘴角,对她露出一个轻浅温柔的笑。
她默了默,问:“慕从嘉,你喝过酒吗?”
“没有。”他答。
没喝过酒,约莫会更容易醉些。
她从前在芜阳宗时偷喝过曲恪的酒,次数多了也勉强练出一些酒量,要喝过慕从嘉应该不难。
思及此,曲琉裳站起身道:“那我去拿碗。”
她抱着琴进屋,很快换了一对碗出来,放在案几上,抚着裙底坐好:“倒吧,我陪你喝。”
他拿起酒坛开始倒酒,没有坐下的意思,少女不禁疑惑:“你怎么不坐?”
倒酒的动作顿了顿,他视线慢吞吞掠过留出一半位置的长凳,笑起来:“好。”
落日西沉,最后一丝燥热也褪去,夏夜的风柔柔拂过脸颊。
曲琉裳看着倒好的酒,端起来晃了晃,随意地问:“桃花酒,桃花酥,你很喜欢桃花吗?”
“不是,只是曾经住的地方有一大片桃树。桃花酥是我娘亲做的,桃花酒是我爹用余下的桃花瓣酿的,他们说我年纪尚小,只许吃桃花酥,不许喝酒。”
他敛了唇边笑意,平平淡淡说起从前,曲琉裳觉得奇怪,忍不住又问:“那是你娘亲与你爹喜欢的,不是你,你自己没有喜欢的东西吗?”
慕从嘉看着她,没有说话。
有。
他在这世间唯一的偏爱,是她。
曲琉裳对上他直白的目光,尽管没有听到回答,也懂了他的意思。
自他摘下面具后,便不再对她刻意隐藏情绪,他的眼睛里,每一处都是对她的情。
她曾经被不少人爱慕过,这之中也包括她的师兄江黎,可没有一个人像慕从嘉一般,露出的情意干净纯粹,深刻入骨,将她当世上最珍贵的宝物看待。
章
曲琉裳手抖了抖,碗里的酒溅出几滴。
她耳根微烫,不自然地躲开他目光,将碗递给他:“喝吧。”
慕从嘉接过,静了静,将另一只碗推向她,仰头喝完了手里的酒。
他放下碗,曲琉裳提起酒坛重新给他倒满:“还有很多,再喝一碗吧。”
慕从嘉依言接过喝下。
一碗又一碗的酒倒在他的碗里,她没有主动喝自己的那碗,他也不提,只沉默着喝她递过去的酒。
直至第五碗,他握碗的动作顿了顿,忽而抬眸看她。
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他眸中一闪而逝的受伤。
他好似已然看穿她的心思,明白过来她从未打算陪他喝酒,只是打算灌醉他。
她以为他会放下酒,拒绝再喝,然而慕从嘉看了她几眼,依旧沉默着喝下了那碗酒。
曲琉裳拎着酒坛,有一刻的愣怔,第一次觉得哪怕她递过去的是鸩酒毒药,他也愿意喝下去――
只要是她递的。
夜深了一些,山间的风也添了几分寒意,衣袖上的轻纱被吹起,拂过她脸颊,她眨了下眼睛,空出一只手将轻纱拨开,而后看到慕从嘉放下碗,站起了身。
大约是起得太猛,他身子摇晃了一下,没有站稳,竟直直向地面摔去。
“小心!”曲琉裳心里一紧,放下酒坛,下意识去拉他的衣袖。
慕从嘉的身体很沉,她没拉住他,反而被他带了下去。
天旋地转后,却是他用手垫在了她头下,变成了他在上、她在下的姿势。
躺在柔软的青草上,呼吸可闻的距离下,曲琉裳终于看清他眼里的酒意朦胧,清亮月光下,竟带有几分不自知的勾人。
他醉了。
他的鼻息和身上皆是一股浓重的酒香和桃花香气,覆盖了他本身的冷冽竹香,团团弥漫在她周围。
看着近在咫尺的她,慕从嘉似乎有些失控,眼里露出对她的渴望。
一种男人对女人最本能的渴望。
“裳裳。”他声音沙哑,问,“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你醉了。”
“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我醉了后,你想做什么?”
曲琉裳避而不答,伸手去推他:“你先起来。”
“不好。”他将垫在她头下的手缓缓取出,低眸看着她,目光哀伤。
许是酒意上头,他说的话愈发直白,直白到清醒状态下的慕从嘉绝不可能说出这句话,无论他如何受伤,如何露出脆弱之态,他都会保持着最后一丝骄傲。
可是此刻,他看着她问:“我身上就没有一样值得你喜欢吗?曲琉裳,你看看我。”
草地上的少女没有再继续推他,一眨不眨望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酒意在慢慢发酵,他眼神愈发不清醒,添了欲色,一向精致如白玉的皮肤也染上一层淡淡的绯色。
迟迟没有等到她的回应,慕从嘉忽地低下头,似要吻她。
她立刻伸手想阻止他,却在下一刻怔住。
他埋首在她的肩窝,吻在了她颈间的头发上。
即便在醉酒的最后一刻,他也没有不知分寸地去冒犯她,他吻得很轻很温柔,带着他全部的虔诚和爱意。
头发丝被他的气息吹动,轻轻在颈间拂了几下。
分明他只是吻到了她的头发,可她却觉得那个吻的触感和温度,好似隔着那层发丝,落在了她的肌肤上。
温热的触感很快消失,他退开了一点。
耳畔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发丝被呼出的气息肆意拨弄着,曲琉裳觉得有些痒,却呆呆望着夜幕没有动――
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一声一声,震耳欲聋。
天地间再没有风声,没有溪流声,没有虫鸣声,只剩他的喘息声和她的心跳声。
第56章 僵持
曲琉裳猛然伸手, 推了慕从嘉一把。
他大约是醉得厉害,撑在她两侧的手没用多少力,随意一推便栽倒在一旁的草地。
“慕从嘉,你……”
少女坐起身, 看到闭上眼睛的慕从嘉, 要说的话断在了口中。
他的确如她所想酒量不佳, 半坛酒喝下去,不过片刻便昏沉沉睡了过去。
曲琉裳怔怔看着他的侧脸, 一时间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他的长发散开了一些, 几根发丝落在脸颊上,她鬼使神差伸手,替他撩开了发丝。
她低着头,看到他呼吸已变得轻浅, 长长的睫毛垂下,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神情隐有不安。
上一次这样看他还是在行云宗的崖底,彼时他戴着面具,看不清眼形, 如今再看, 他的眉眼轮廓当真精致好看, 绝色风光。
因为闭着眼, 眼神里的戾气与攻击性被藏起,显得面庞格外温和无害,当得起一句光风霁月,君子如玉。
曲琉裳眼里渐渐多出一点茫然, 犹豫着将手放在了他脸颊上。
星月闪烁,隐隐约约的溪流声和枝叶簌簌声复又清晰。
良久, 她收回手,低声道:“慕从嘉,你不能这样。”
他不能这样囚禁她。
曲琉裳闭了闭眼,解开他的外衣,开始翻找他随身所带的东西。
她小心翻了翻,没有找到用来布结界的媒介,只找到了一瓶伤药和两段发旧的布条。
伤药,是他盼着某时某刻她会愿意帮他上药;布条,是她曾经撕下自己的裙摆为他缠伤口用的。
这么久了,他一直没丢,反而随身携带,布条褪色严重,几乎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她难以想象他究竟在手心摩挲了多少次。
少女怔了怔,忽而无奈地笑了,将东西塞回,替他重新穿好外衣,轻轻说道:“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这次,她就先原谅他了。
有些事情她一定要做,待她找书仪问完究竟,她还会回来的。
只愿她离开的这些时日,他能想通一切。
曲琉裳起身,手摸到结界的壁,开始一处处试探媒介被藏在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