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紧张,所有人一眨不眨盯着两道身影,不由屏住了呼吸,连手心生出一层细密的汗也恍若未觉。
灵溪握紧了拳,紧张地盯着那道蓝色身影。
令苍握着剑的手不知何时垂下,同样看着那道蓝色身影,眸中有惊艳,也有遗憾。
姝凰的孩子天资果然无人能敌,这般年轻就能与夙越一较高下,若他愿意,定然能护行云宗百年无恙。
可惜,也正因他是姝凰的孩子,他不会再庇佑仙门了。
他也是今日细瞧才发现,慕从嘉的眉眼当真神似姝凰。
地面渐渐震出几道裂痕,终于,有人如断了双翼的飞鸟从空中坠落。
是夙越。
他双目大睁,嘴角溢出血丝,心脏处是被洞穿的剑伤。
而另一人提着剑,自空中缓缓落定。
他身上也受了伤,手臂与身前皆有道道血痕,只是他神态自若,好似半分影响都没有。
“师尊!”泽月宗弟子焦急唤道,下意识想上前,却对慕从嘉的实力产生了本能的惧意,身形顿了顿。
他不知姝凰究竟为何许人也,可她的骨头能驱退妖兽,强大到堪称恐怖,那她的孩子一定也……
连师尊都不是慕从嘉的对手,更遑论他?
他怎么敢对着慕从嘉找死?
也……罢。
方才他听见令苍说,这是个人恩怨,师尊害死了慕从嘉的爹娘,那慕从嘉报仇也无可厚非。他们还是……尽快另选掌门好了。
泽月宗弟子打定主意,终于停在原地,没有上前。
夙越费力看他,见他始终没有动作,带着不解与不甘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两派掌门已死,行云宗弟子心里终于有些发慌,知晓接下来就要轮到自家师尊了,今日发生这般血腥之事,到底该如何是好?
果然,慕从嘉伸手擦掉嘴角的血,剑尖重新指向令苍:“该你了。”
第72章 结局(下)
灵溪一慌, 看向令苍:“师尊……”
令苍倒是很平静,对着灵溪道:“灵溪,今日若为师身死,行云宗便交给你了。你便是行云宗的下一任掌门。”
“师尊?”灵溪下意识想拒绝, “师尊您怎么……”
她想说师尊您怎么会死, 可想到杀红了眼的慕从嘉, 又莫名觉得似乎真有这种可能。虽说泽月宗最为弱势,夙越也在几人中实力最弱, 可慕师兄却这般轻易杀了他, 难保师尊也……
灵溪又看向慕从嘉。
他的发带不知何时掉了,长发散落而下,蓝衣上血迹颜色渐深,似有血在源源不断地渗出, 她的心一疼,为难不已。
师兄与师尊,她应该站在哪一边?
令苍亦看出她的为难,淡淡道:“行云宗如今只有你可堪大任,让你接任, 你安心接受就是。灵溪, 这本就是为师该背的罪孽, 他要来寻仇, 天经地义,行云宗受姝凰庇佑多年,大约是缘分已尽了。”
“这是我与他之间的恩怨,你且拦着门内弟子, 不许插手,无论结果如何, 都不必再多生事端。”
灵溪愣了愣,心知令苍所说字字在理,只得忍痛道:“是,师尊。”
令苍交代完后事,终于看向慕从嘉。
他双目发红,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浓烈恨意,这是令苍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真实的情绪。
其实他已记不清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
只记得一眼看出他根骨上佳,极其适合修道,便将他带回行云宗,栽培他,望有朝一日行云宗失去姝凰的骨头,他能在妖兽手下庇佑行云宗。
可叹,少年专为复仇而来。
慕从嘉冷冷出声:“我不问对错,但我总要为我爹娘尽了孝道,拿回骨头,手刃你这个真凶。令苍,今日生死之斗,你可敢?”
令苍叹了口气,缓缓开口:“我早就想过,或许会有今日这样一幕。但做过的事我从不后悔,无论如何,姝凰的骨头庇佑了仙门数十年,这是事实。这是罪孽,我认,但与行云宗弟子无关,你要报仇,冲我一人来足矣。”
杀一人救千万人,他从没有后悔过。
能看到行云宗走到今日,能看到行云宗后辈成长起来,对他而言就足够了。
恍惚间,他想起自己的女儿。
那时她已学会了自己编头发,学会了第一套剑法,若她还在,大约已成过亲,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惜,她死在八岁那年,再也没有未来。
若是再早一点拿到姝凰的骨头,兴许他的孩子能再长几岁,不会那样轻易死于妖兽之手。
这世上的妖兽哪有好的呢?连那样幼小懵懂的孩童都不放过。
他知晓在妖兽手下失去骨肉是怎样的痛,便不愿再让别人与他一样。
只要能驱退妖兽,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愿意。
“你没有资格同我讲条件。”慕从嘉的剑再次凝出剑气,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令苍从思绪中抽离,大笑出声:“也是。”他提起剑,“动手吧。”
*
曲琉裳在将近行云宗时,不期然遇见了江黎。
为免多生事端,她一路仍是戴着面纱,可江黎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他立在一棵树下,看到她时眨了眨眼,似是不敢相信,又揉了揉眼睛,这才颤抖着上前:“琉裳?”
曲琉裳取下面纱笑了笑:“师兄。”
江黎眼眶一瞬湿润:“琉裳,吓死师兄了,我以为你不在了,这些日子我一直都……”
一直在找她的尸身。
他想,即便曲琉裳死了,他也是要带曲琉裳回家的。
他不是慕从嘉的对手,上山也于事无补,便决定先去找曲琉裳的尸身。可他在行云宗附近找了数日,始终一无所获。
他心下茫然,一抬头,竟看见心心念念的人出现在眼前。
“一直什么?”曲琉裳好奇问道。章
“没什么。”江黎逼回泪意,一瞬的大喜过后,渐渐意识到某些事的不对劲儿,“可他们说,你被慕从嘉一剑杀了,他们都是亲眼所见,琉裳,你是怎么逃掉的?”
“不是我逃的,是从嘉救了我,他从来没有想过伤害我。”少女认真回道。
从嘉?
捕捉到亲昵的字眼,江黎心里一空,喃喃道:“你叫他什么?”
“从嘉。”曲琉裳依言又回答一遍,望了一眼远处,有些焦急道,“师兄,此事说来话长,日后我再同你慢慢说吧,现在我要先去找他。”
“等等,路上危险,我陪你去。”
曲琉裳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对了师兄,有样东西我想拿回来,我爹的玉佩还在你那里吗?”
“还在。”江黎立刻取出玉佩递交给她,好奇问,“怎么突然想起要回玉佩了?”
“当嫁妆。”少女摸到玉佩,忍不住微笑。
“嫁妆?你……”
“嗯,我喜欢从嘉,已经答应嫁给他了。”曲琉裳走了几步,见江黎落在身后怔怔看她,叹了口气道,“师兄,抱歉我现在才对你说。你若是觉得难过,我一个人去也可以的。我很急,我一定要去接他回家。”
江黎握紧了拳,垂眸苦笑了一下:“没关系,师兄陪你去。”
*
空地上的裂痕又被剑气震开几分。
一蓝一白两道身影在中央飞快交战,剑气带起的风卷过众人,吹得所有人衣袖翻飞鼓荡不止。
曲琉裳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她自山下上来,哪里都是静悄悄一片,唯独空地这里不时发出剑气对击的激荡之声。
当她仰头看到熟悉的蓝色身影时,心中一酸,只剩下了祈祷,他一定要平安无事,她都答应嫁给他了,所以他也不可以丢下她一个人。
令苍与慕从嘉对剑之势看得众人目不暇接,谁也没有注意到空地边上多出她与江黎两人。
江黎看到两道身影时眉微微一皱,有些奇怪,慕从嘉怎么同本门师尊动起了手,周围一众弟子竟还只是看着,毫无阻拦之意?
他想问曲琉裳,却见少女看得专注,不好打扰她,只得走远几步,低声问起旁的弟子。
那行云宗小弟子看得也是专注,随口答道:“你是外门弟子,还不知道吧,据说是……”
小弟子零零碎碎说了一堆,江黎总算理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如此。
慕从嘉的确没有要杀曲琉裳,相反,他甚至一次次在众人面前袒护她。
他又看向曲琉裳,见她神色焦急,满心满眼都只有慕从嘉,终于在这一刻明白他彻底输了。
彼时他认为慕从嘉那样的人不会被曲琉裳爱,不会入曲琉裳的眼,可是他错了。
慕从嘉还是赢了,他得到了曲琉裳的心。
江黎心中苦涩,却也只能服输认命。
最后一道剑气劈下,半空中的动静终于停止。
结果已定。
打到最后,两人的衣服皆被染成了血衣,几乎都是浴血撑着最后一口气。
偏浅一些的血红色身影坠入地面,砸出一个深坑,身下血迹蜿蜒而出,很快将碎石染成了深红色。
另一道偏深的血色身影亦从空中坠落,在最后时刻用剑撑住了地面,堪堪稳住身形,没有倒下。
众人这才看清,慕从嘉长发凌乱,发丝被血迹黏连在一起,身上更是血迹斑斑,几乎没有一块布料是原本的颜色,连握着剑的手都有血在不断滴落。
可他还是赢了,他站至了最后一刻。
“师尊!”不知是谁先大喊了一声,无数弟子纷纷向令苍跑去。
灵溪左右看看两人,犹豫一下,也向令苍跑去。
令苍只剩最后一口气。
他看着围上来的众人,最后看向灵溪,一字一字道:“行云宗……便交给你了……”
在众弟子一片惊呼声中,令苍缓缓阖眼。
这是他该还的因果,他认。
但这一生,他不后悔,不后悔。
听到那边传来悲痛的哭声,慕从嘉知晓令苍已死,心中重担终于卸下,全身失去支撑之力,脚下一软,向地面栽去――
却一双柔软的手扶住,被轻轻抱入怀中。
闻到熟悉的栀子香,他轻轻抬眸:“裳裳。”
曲琉裳的泪落在他脸上,应道:“嗯,我在呢。从嘉,我来接你回家了。”
章
回家。
好美好的字眼。
他失去过一个家,但现在,他又得到了一个家。
他低低道:“抱歉,你织的剑穗,我弄脏了。”
“没关系。”少女低下头,吻一吻他的额头,“你想要多少个,我都织给你。”
“是吗,那真好。”章
他望着她,看到她穿着他送的的罗裙、插着他刻的发簪,心中一片柔软。
慕从嘉忍不住笑,眼眶却渐渐红了。
他用很轻很温柔的声音说――
“裳裳,我们成亲吧。”
第73章 事后
行云宗的所有弟子都对那一日记得很深刻。
众人所依赖的仙器并非什么法器, 而是一截骨头,他们敬重的师尊与大师兄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后来师尊败于师兄之手, 有人回眸, 看到之前死于众人面前的少女大步奔向了师兄。
她抱起他, 落下眼泪,泣不成声。
师尊仙逝, 有人气不过, 拔了剑要冲向慕从嘉,少女紧紧将他护在怀中,一字一字坚决道:“我不会让你们任何人伤到他。”
那一刻,他们看到慕师兄一贯冷然的眼里生出了柔软爱意, 深刻入骨。
那是一种谁也不曾见过的眼神。
他们懵懵懂懂明白过来,慕师兄待曲琉裳的不一般,原来是因为喜欢她。
原来他们两情相悦。
泄愤之人没来得及出手,被紧随其后的灵溪师姐阻止,他们自是不敢对师姐出手, 纷纷止步。
灵溪脸上犹有几道浅淡泪痕, 她拦在他们中间, 看着他们长叹了一口气, 目光隐有悲伤:“师尊说了,到此为止。你们先回去吧。”
“可是行云宗没了庇护,日后该怎么办?”有人反问。
“我保护大家。”灵溪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坚定, “我在山上设结界,我来保护大家。”
他们终是被师姐劝离了空地。
离开时, 看到师姐消瘦单薄的身影,恍惚间觉得师姐这几月变了很多,多出几分从前慕师兄的稳重可靠。
本门弟子散去,玄清宗与泽月宗弟子自知利害,也起身告辞,说要回宗门重新选出主事之人。
灵溪点了头。
众人都已散去,灵溪转身蹲下,看着曲琉裳笑了笑:“师妹,你没事就好。”
曲琉裳歉疚回道:“抱歉,让师姐担心了。”
灵溪摇头,看向慕从嘉,眸中又渐渐发酸,轻声道:“师兄放心,骨头我会还给你的,只是师尊从未提过骨头在何处,你可知在哪里?你告诉我,我取来给你。”
慕从嘉注视着她,似在辨别她言语的真假,良久垂眸道:“在他门前的那棵树下。”
灵溪依他所言,去到令苍的住处,按他所说,果然在树下挖出了一截骨头。
她看着银白的骨头,有一瞬的沉默。
慕师兄该是恨他们的吧。
他们在骨头的庇护下,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平静,而慕师兄只能看着骨头近在咫尺,一遍遍忍下思念与锥心之痛。
这么久以来,慕师兄都没有对他们笑过。
她匆匆擦去眼角的泪,用布将骨头裹好,回到了原地。
慕从嘉看到骨头后,眸光滞了滞,不顾鲜血横流的伤口,坐起身,几乎是粗暴地将骨头抢了过去。
他抱紧骨头,垂下眼眸,呼吸渐渐急促。
一旁的曲琉裳眸中溢出心疼,轻轻握上他的手,无言安慰着他。
灵溪第一次见到慕师兄这幅脆弱的模样,心里发酸,吸了吸鼻子才道:“师兄,我会跟他们交代不许为难你,你身上的伤这样重,不如先在行云宗养养伤吧。”
慕从嘉低着头,没有说话。
倒是曲琉裳抬头朝她笑了笑:“不了师姐,从嘉他不喜欢这个地方,我会带他离开的。”
灵溪心知行云宗对于慕师兄来说绝不算愉快的地方,沉默后也只得点头,却又忍不住叮嘱曲琉裳:“那你好好照顾师兄,若有困难,可来寻我。”
曲琉裳点头道谢,扶着慕从嘉站起了身。
立在远处等候的江黎见状立刻上前:“琉裳,这样太辛苦你了,让师兄来扶他吧。”
江黎本以为慕从嘉会露出不悦阴沉的目光,可出乎意料,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安安静静借力于少女站着,眸光平静,将所有的决定权交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