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虽然宽敞,但他们人实在不少,站在这里确实将路拦得水泄不通,不说马车,就连行人都无法从这里经过。
舒月也从最开始的担惊受怕,到现在的百无聊赖。
她不想在这里接着看戏,只想早些回到青楼,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完。
闻鹤开了口,他们不敢再争论下去,七嘴八舌的道歉过后,总算是将路让了出来。
马车朝前行驶,舒月撩开车帘,总算见到被众人指责的人。
样貌平平无奇,身着华丽,是个和宋培年龄相近的人。
舒月将这人的长相牢牢记在心中,撂下车帘后,扭头询问闻鹤:“你为何要选择那人,他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吗?”
“不同寻常之处?”闻鹤将舒月刚才说出口的话重复了一遍,随后低声笑了起来,“或许是因为,他也打算勾搭你?”
“勾搭?”舒月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不过有宋培这个先例在前,她很快就想明白闻鹤的话。
回想起那张平平无奇的脸,舒月忍不住皱起眉,低声嘟囔:“这人想得倒是挺美。”
所以闻鹤针对这人,只是因为吃醋?
舒月又悄悄瞥了他几眼,却始终没有再说话。
等马车停到青楼门口,她下去的时候,闻鹤紧随其后,与她一同走了进去。
这时候余霜还在忙碌地登记,而屋里的氛围则变得有些哀伤。
这些人聚在一起诉说自己被绑来的过程,回想着曾经的生活。
还没说几句话,就抱在一起哭做一团。
余霜虽然不能说话,但脾气确实不错,在他们哭啼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把帕子递过去,试图安慰他们。
舒月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已经哭得红肿的眼眶,忍不住叹息。
她走到余霜身边,看着她手边已经写满字迹的本子,询问她:“现在还有多少人没有登记上?”
余霜不能说话,这件事确实颇为麻烦。但这里这么多人手又不是吃干饭的,早在两天前,舒月找了一个比较机灵的小姑娘跟在余霜身边辅佐她。
现在她虽然是在问余霜,但回应她的却是这个小姑娘。
姑娘看向跟前两个抽噎的男子,小声说:“还剩两位公子。”
他们跟着哭了许久,嗓子有些哑,说话费劲,说了半天都没说清楚他们的身份。
舒月点点头,对他们说:“不用急,慢慢来就好,都喝点茶缓缓嗓子,今日不用你们下厨,我请你们去隔壁吃。”
隔壁酒楼正是宋家的产业。
她话刚说出口,闻鹤便小声提醒:“酒楼已经被人打砸了,估计没办法接待我们。”
舒月有些尴尬,努力挽尊道:“那就让厨子来我们这里操刀,食材也可以现买。”
闻鹤垂眸盯着她,勾唇又笑起来,并未拆台,反而夸赞道:“也是,还是你聪明。”
舒月翻了个白眼,扰过他接着朝里面走去,给自己倒杯茶水,喝光后就坐在椅子上,听着此地哭哭啼啼的声音。
外面那些人虽然说是哭丧,实际上大多数人只是在借机闹事,而这里反倒是比外面哭得更真情实感,让人听得脑袋都疼。
闻鹤走到她身后,看她这副头疼的模样,弯腰在她耳畔说:“回屋歇息吧?”
“我得听着。”舒月揉着额头,坐姿挺拔,看上去找回些许属于长公主的尊严,“我得听听看他们都吃过什么苦,见识见识这天底下都能发生什么事。”
“才不会空口白话,让人为难。”
第192章 这可不像是你的做事风格
闻鹤没想到舒月会说出这番话,盯着她看了许久,见她不是在装模作样,便轻笑着说:“不用这般。”
“你为何要与他们同感?你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在泥潭里打滚这种事,从来不需要舒月去做,近日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意外。
是最后一场意外,往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他不会再让舒月受这些苦。
舒月不知闻鹤心底的想法,闻言捂嘴笑了起来:“行了,这些情话你可以慢慢说,没必要非要挑这种时候站出来,他们看你的眼神可不太友善。”
这些人敞开心扉,聊起自己身上的悲痛,短时间内共情了彼此的人生,都已经要成为异父异母的亲姐妹兄弟。
而这时候闻鹤站在一旁,事不关己地来句,舒月理应高高在上,任谁听到不会恼怒生气?
闻鹤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些盯着他们的人。
虽然最开始是他主动询问舒月想不想帮他们一把。但从始至终,他都不太在意这些人。
他只在意能随意买卖他们的那些人身后的关系网,想顺藤摸瓜抓出些藏在暗处的家伙,这些人对他的看法,以及他们所遭受的苦楚,都是他不可能会去在意的事情。
也就只有舒月这种家伙,才会在意这些小事了吧。
闻鹤虽然并不在意这些小事,但既然舒月都已经开口,他自然不会驳她的面子。
他又装出那副恬淡温和的模样,笑着解释:“我只是觉得你为他们做的已经够多,没必要再听这些事情。”
“你今日已经为他们在外奔波许久,是时候回去歇息了,阿月,别累到自己,我会心疼的。”
虽然众人仍旧不喜欢闻鹤这套说辞,但他们确实很推崇愿意给他们一条活路的舒月。
沦落到风尘之地的时候,他们以为余生便只剩卖笑卖艺,甚至还要卖身这一种选择。但舒月却说只要他们稍稍努力,赚些钱回来,就能重获自由。
天上地下的对比让众人瞬间多了些希望,他们看舒月时,便像是看见落到人间的活菩萨。
听到闻鹤说舒月先前出门是在为他们奔波,他们瞬间停下了哭闹。
舒月见他们全都盯着自己,以为还在因为闻鹤先前的话不满,咳嗽两声后,就对闻鹤说:“你去看看那些厨子怎么还没过来?”
她随便找个由头想要支开闻鹤,而闻鹤却杵在原地,没有动弹。
下一刻,她就听到先前哭啼得最厉害的那个渔女朝她走来,怯生生地说:“实在是麻烦姑娘了。”
“这位公子说得对,您为我们着实付出太多,没必要将精力一直浪费在我们身上,您还是先上楼休息吧。”
“这边的事情余霜姑娘会处理好的。”
舒月眨眨眼,下意识看向闻鹤。
将闻鹤脸上的笑容尽收眼底后,她意识到这也在闻鹤的预料之中。
她抿了抿嘴,想说她还是想要留下来听他们讲述完这些事情。但看他们如今这副模样,想来也不会再在她面前哭哭啼啼地提起旧事。
“那我就先上楼歇息片刻,今天确实挺累。”她喊了余霜一声,嘱咐她,“等全部都记下来后,将这些东西都送我房间便是。”
余霜点点头,她身旁的小丫头应声说:“奴婢记下了,姑娘先去好好休息吧。”
闻鹤装作关心地扶住并没有很柔弱的舒月,护着她朝楼上走去。
进房间后,舒月关上门,才询问他:“为何不让我在下面待完?”
“做戏要做全套,我若是能表现的再关心他们一些,他们应该也会为之感动。”
闻鹤看着舒月满脸认真的模样,忍不住低声笑起来:“你这句话是真心的?”
她盯着闻鹤上扬的嘴角,片刻后才说:“自然。”
“这可不像是你的做事风格。”闻鹤低声说,“你留下来的时候应该不曾想过这些事情,只是单纯地怜悯他们吧。”
“其实就像我刚才在下面对你说的那样,你无需在意这些事情。”
他抬手捏住舒月的耳垂,揉捏后低声说:“明明自己还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姑娘,何须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烦恼?”
闻鹤越凑越近,舒月连忙将人推开,冷下脸说:“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你为什么会对我有这种错觉?”
难道还是因为她当初见死个人便无法安睡那件事?
但那些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到底要她解释多少次,闻鹤才能知道她并非良善,只是单纯地在恐惧某些事物?
这种错误的认知对她来说应该不算坏事,但舒月还是会觉得不爽。
她都在闻鹤的胁迫下做过那么多事情,他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态,才会始终认为她怜悯众生,骨子里是个柔弱可怜的弱女子?
闻鹤拍了拍被她推过的胸口,凑近说:“自然是因为我了解你。”
两人的距离实在太微妙,似乎下一刻就会吻到一起,舒月垂眸避开闻鹤探究的视线,不再为这点小事据理力争:“虽然我不是很累,但你在下面既然说了我是为他们奔波受累,那我就先去歇息会儿吧。”
“等饭菜做好,你再来喊我。”
闻鹤见她转身就要朝着床走去,从背后搂住她的腰,低声说:“不急。”
外面的雨仍旧下着,屋里的空气有些潮湿,衣服似乎都浸了水,给人的感觉比平时沉重。
舒月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实在无法挣脱闻鹤的怀抱。
她只能强撑淡定,装作无视发生的询问:“怎么了?我确实有些累,该休息会儿。”
“怎么又是这套说辞啊。”闻鹤惩罚性地咬了下她的耳尖,“每次逃避都说自己累了,连个新的理由都不找。”
看着舒月不悦地咬住嘴唇,他低声笑起来:“好了,我并不打算折腾你,我只是想再给你上次药。”
“伤口也能快些好。”
舒月清楚他说的那些伤口指的是什么,但却有些排斥:“我自己来就行。”
“听话。”闻鹤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舒月挣扎无果,只得任他摆弄。
第193章 哪有她选择的余地
谁都知道附近几家酒楼、赌坊全是宋家的生意。
今天宋家垮台,他们自然会趁机跑过来闹事。
舒月找人去请厨子过来做饭的时候,仍旧有些人留在那里闹个不停。
帮他们摆脱困状,又耗费了不少时间。
这期间舒月被闻鹤留在楼上,备受煎熬。
再过足有两个时辰,有人敲响房门,说饭菜已经做好时,舒月眼前一亮,连忙从床上跳下去,想要离开这里。
闻鹤见她这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忍不住皱起眉,冷声说:“回来,先将衣服穿好。”
宽大的外袍松垮垮披在身上,因为比较长,随着舒月下床的动作,衣摆已经扫落到地上,蹭上了灰。
那是闻鹤的外袍。
舒月拎起衣摆,低头看着自己的赤足。
“看你这么欢脱,想来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他似笑非笑说出这番话之后,起身将她搂进怀中,“用膳的事情不急,先为你梳洗打扮。”
再次被他轻易抱起来,舒月没有任何反抗的举动,她眨巴着眼睛看着闻鹤,任由他折腾自己。
都要去吃饭了,他自然不会再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坐在镜前看着被闻鹤小心捧起的乌发,舒月想到闻鹤刚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下意识摩挲起手腕上的玉镯。
有点想去其他地方歇息几晚,可惜现在哪有她选择的余地。
这种寄人篱下的感觉真是痛苦。
舒月在思考闻鹤的事情的时候,闻鹤也在透过镜子打量她。
任谁都知道舒月长公主生得貌美,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美人。但近日她似乎又从骨子里冒出股媚劲儿,只需远远看着,就会被她摄走魂魄。
闻鹤突然想起自己和燕云书信往来时,他总是提起舒月,想要以她为质,便忍不住冷下脸,眸中闪过杀意。
当初燕云都已经盯上舒月,等他志得意满,应该只会更在意这份求不得。
“疼。”头发被抓住,舒月疼得皱眉,抬眼望向他,急匆匆地说,“快松手,头发好疼。”
闻鹤看着自己手中被扯断的青丝,收敛了先前那些想法,低声说:“抱歉,刚才想起了别的事情。”
舒月没有询问,而是抢过他手中的梳子:“那你接着想吧,我自己梳头便是。”
闻鹤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她。
目睹她轻松轻松将长发挽起,他才低声感叹:“去年你还不会梳头呢,连穿衣都要旁人照顾才行。”
“不然呢?现在又不是当初,有一堆人前赴后继地伺候着我。”舒月自嘲地说完这番话后,将木梳放到梳妆台上,起身说,“该去吃饭了。”
青楼里这些人主要分为两波,一波是被拐过来的,知道下午都发生了什么,关系已经变得格外融洽的。
另一些则是因为其他各种理由被扔给人伢子的。
这些人并不清楚下午都发生了什么,看着大家和和睦睦的样子一头雾水,再看向今晚丰盛的晚餐,莫名有种断头饭的感觉。
这些人捧起饭碗,却不敢将筷子伸出去,等苏月出现,等苏雪落座开始吃饭时有人说,说着打断了他,低声询问姑娘,请问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对吗?
舒月不解地看向她:“当然没有怎么回事。”
她鼓起勇气接着问:“那您是打算将我们送去别的地方吗?”
舒月一头雾水:“为什么这样说?”
“不然为何突然请我们吃顿好饭?”
她说得实在太快,旁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把自己的想法全都说出口。
舒月闻言不由笑了起来,心想这还真是误会大了。
“我说过只要你们将我花出去的钱赚回来,就可以还你们自由。若是有不愿意离去的人,也可以接着留下来。”
“承诺过的事情我都会做好,这点你们无需担心,今日请你们吃饭只是因为……”
她沉默片刻,想起宋家的现状,轻笑着说:“就当是因为我心情好吧。”
众人知道苏月不是要让他们离开这里,不由都松了口气。
虽说此处是九流之地,上不得台面,但他们已经沦落至今能遇到疏远也算是一种幸运,若是去到了别处,下场肯定更惨。
舒月观察到众人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好奇地询问刚才跳出来说话的姑娘:“你刚才为什么会觉得我要将你送走?”
姑娘已经没有刚才的勇气,磕磕绊绊地说:“因为当初阿爹卖我的时候,就请我吃了一顿饱饭。”
又是这种卖妻还债、卖儿鬻女的事情。
舒月最开始想到的是跑过来打砸青楼的,将小芊抵押给赌场的男人。但随后,她又想到已经许久不见的晚照,还有她那令人糟心的父母。
这种事情无时无刻都不在发生,对此她也无能为力。
苏月盯着这个流露出胆怯的小姑娘看了许久,叹息后才说:“在我这里无需担心发生那些事情,毕竟我不差钱。”
一句根本算不上安慰的话,却让大家安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