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大没小,”商泠佯嗔,只能实话实说,“其实是你宋阿姨,他们今年也回老家,我这不想着,正好借机会见见。”
商泠女士态度强硬,沈清梨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下了。
晚上,沈清梨在房间收拾回北城的行李,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
电话那头男人仍旧清清淡淡:“沈小姐,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宋律师的声音很容易辨认,沈清梨直接应道:“这么晚了宋律师有什么事吗?”
她十足礼貌,也带着刻意的疏离。
宋南谌微顿,才继续道:“我想我们应该就那件纠纷详谈一下。”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沈清梨从行李箱前站起身,做到一旁的沙发上,语气真诚了几分:“这两天恐怕不行,您看清明后行吗?”
宋南谌:“沈小姐最近有别的安排?”
虽然和他接触不算多,但沈清梨已经很适应这位律师刨根究底的风格了,也没想隐瞒他:“清明我要回趟老家。”
宋南谌:“什么时候出发?”
沈清梨莫名其妙:“有什么关系吗?”
宋南谌:“如果明天有时间的话,我们还是先见一面比较好。一个小时就行。”
沈清梨吃惊,律师都这么争分夺秒的吗?可想到人家免费为她提供援助,还如此尽心尽力,自己再挑三拣四就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
“稍等我看看。”
沈清梨翻出短信里的航班信息:“明天上午有时间,航班是下午。”
“好,那明天早上十点,你楼下。”
宋南谌言简意赅地敲定了见面的时间就挂断了电话。
沈清梨握着手机愣愣的。
他竟然体贴地约了十点,不是八点。
第二天,八点刚过,沈清梨却是睡不着了。
她起身,在衣柜前站了半天,选了件焦糖色短款针织衫,下面搭了条同色系碎花长裙。又钻进洗漱间,奋战半小时化了个轻薄的素颜妆。
沈清梨看着镜子里清丽精致的女孩,满意地点点头。忍不住感慨一句:商泠女士的基因就是好。
九点半,沈清梨准备出门,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先是溜到窗前,将整个人躲在窗帘后,只探出一颗脑袋朝楼下看。
从窗子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单元门前的小路。
道旁的玉兰花树正盛开,粉白的花朵热闹地簇在枝头,给依旧萧条的小区带来春的消息。
而单元门前,挺拔的身影正站在树下,低这头,握着手机飞快打字。
有花瓣被风吹落,堪堪落在他肩头。忙碌的人浑然不觉,只凝神专注于手头的工作。
沈清梨斜靠在窗前,足足看了二十分钟,那人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脚下未挪半分,连腰背挺拔的线条都没有半分疏懒。
看得出他很忙,超级超级忙。可他又为什么要提前那么久在楼下等她呢?
沈清梨在等他的电话,等到将近十点,手机依然毫无动静。
她败下阵来,心头一点点爬上愧疚的情绪。
沈清梨拉开冰箱门,从里面拿了盒牛奶出来,顿了顿,又从自己的零食架上拿了一大包坚果,抱在怀里快步跑下楼。
听到脚步声,宋南谌跟对面的客户回了句:“稍等,有点急事,忙完再联系。”
发送,然后按灭了手机。
抬头看她。
宋南谌留意到她今天的不同,一身靓丽的色彩,跟初春的景致一样生机盎然。
她快速朝自己奔过来,脸蛋有些红扑扑的,眼睛不自觉地弯着。
宋南谌看着那笑眸,忽地想起小时候。
小姑娘娇小的身躯挡在自己前面,叉着腰虚张声势:“从今以后,他就是我的人,你们谁也不许欺负他!”
调皮的小孩子一窝蜂嬉笑着跑来。
她生着一对漂亮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穿着漂亮的花裙子,小手攥住自己的,煞有介事地叮嘱:“小南你别怕,以后跟我混,我罩着你!”
“宋律师,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沈清梨的声音将宋南谌的思绪动回忆中拉回现实。许是跑的急了,她说话的时候有些喘。
依旧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却没有了当年那种灵动纯粹的快乐。
也不再认得站在她面前的自己。
宋南谌喉咙有些发涩:“不久,我刚到。”
沈清梨心头微动,也不揭穿他善意的谎言,伸手朝西边的方向指:“那我们走吧,房子就在这个小区,28号楼。”
宋南谌点头,跟着沈清梨的脚步调转方向,目光瞥见她怀里的东西,皱眉:“没吃早饭?”
沈清梨花了一个早上的时间打扮,确实没吃饭。可又担心给他留下自己懒惰的印象,含糊地应:“吃了的。”
她这才想起自己手里捧着的牛奶和坚果,顿住步子,转身,将东西一股脑往他怀里塞:“这是给宋律师带的,麻烦您专门因为我跑一趟。”
宋南谌微愣了,然后唇角弧度微弯,将东西接在手里:“谢谢。”
他的手很大,抱在沈清梨怀里满满的东西,就那么被他轻轻松松捏在手里,毫不费力。
沈清梨笑笑:“不客气。”
要转身的时候,抬头看他,那片粉白的玉兰花瓣还静静地躺在他肩头,并没有因为走动的动作掉落,而他,完全没有意识到。
“等一下。”
沈清梨叫住要走的宋南谌,朝他迈进一小步,缩短了两人之间客套的距离。
宋南谌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握着零食袋子的手下意识收紧,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怎么了?”
沈清梨踮起脚,伸手。
微风拂过,沈清梨的发丝不经意拂过宋南谌的脸,带着好闻的芬芳。
再度拉开距离,她的掌心多了一片花瓣,粉□□白的。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沈清梨察觉到,伸手将那花瓣捏在指尖,试图缓和氛围。
她指尖莹润,在他眼前晃了晃:“看来,花瓣也喜欢帅哥啊!”
在沈清梨转身的瞬间,有什么浓烈的东西在宋南谌如墨的黑瞳中悄然化开。
第6章 信我
一前一后到了28号楼,一路无话。
到了电梯,跟在后面的宋南谌快步走上前,按了电梯键。
沈清梨伸出去的手指又收了回来:“谢谢。”
宋南谌点头。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好几个人。
宋南谌稍稍侧身,站在沈清梨身前,高大的身影恰好将她挡在人群外。
走在最后的是熟人,昨天刚遇到过的楼下大姐,大姐的怀里还抱了只雪白的小猫,团团的,很漂亮。
看到宋南谌,大姐停下脚步,一时想不出在哪里见过,怀里的那只小猫却挣脱了束缚,轻盈地跳下地,绕过宋南谌的裤脚,“喵呜”着去嗅沈清梨。
软绒绒的触感扫过脚踝,接下来是带着点湿漉漉的凉意。
它在舔她。
沈清梨一惊,慌忙跳开半步,差点惊叫出声,险险忍住了。
她的身形从宋南谌的身后闪出来,大姐这才看到她:“哎呀,是你啊小丫头,”这下终于想起宋南谌来,“我说这小伙子怎么看着眼熟呢!”
大姐游离在两人之间的眼神意味很明显,看宋南谌时更是十足的欣赏:“小伙子蛮不错的。”
具体哪里不错,也没说,只是将尾音拖得七拐十八弯,十分引人遐想。
“我家团儿喜欢你,不用怕,它还难得喜欢谁呢!”
那只叫“团儿”的猫甩着尾巴,也不顾沈清梨的抗拒,“喵呜”着踩着高傲的步伐贴近她。
沈清梨不知所措,宋南谌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扯到自己的另一侧。
“还怕猫?”
沈清梨浑身的神经紧绷,没太在意他话里的不寻常,只当他是口误,强忍着装平静:“还行……”
她没细想,像他这个级别的律师,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口误。
沈清梨的确怕猫,原因还要追溯到七岁那年。
那时候,街上搬来了新邻居,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总在肩上斜跨着一只用布头拼接缝制的书包,平时穿得旧旧的,但却洗得很干净。
男孩很沉默很沉默,走路总是低着头,不跟任何人说话,也包括当时的霸王花沈清梨。
沈清梨是附近几条街的孩子头,家里有钱,长得也漂亮,性格像个小霸王。
她最不能容忍的是附近的小朋友不听她的话,最最不能容忍的是有人竟然敢不理她。
她跟了那个叫小南的小胖子两天,他就真的一句话都没跟她说。
“你是哑巴吗?你是不是根本不会说话?”
小胖子始终沉默着,低着头。
他太胖了,太沉默了,穿得也太旧了。
光他的那只另类的书包,就足够让还不懂事的孩子们嘲笑他,欺负他。
沈清梨悄悄跟着他,小脑瓜转啊转,终于想到了个“英雄救美”的好主意。
她从墙角跳出来,挡在他面前,叉着腰,恶狠狠地瞪着平日里很怕她的那几个男孩子:“从今以后,他就是我的人,你们谁也不许欺负他!”
男孩子们看到是她,大叫着“霸王花来啦”,然后笑着跑远了。
她满脸期待地回头向他邀功,终于听到了他说的第一句话:“多管闲事!”
沈清梨依旧没有俘获小胖子,可她却并不气馁,越挫越勇。
她找妈妈,拜托她给自己也缝了个一样的小书包挎在肩上,将昂贵的双肩包收进房间里,好像这样,她就能离攻略他更近一步。
只是,妈妈缝的小书包鲜艳又漂亮,还有拼接出来的小花朵,没有人嫌弃她,更不敢嘲笑她。
沈清梨叹气:“怎么跟想象的不一样。”
她跟在小胖子身后喋喋不休,试图给他洗脑。
“你知道吗?这条街上的小朋友都是我小弟,他们都听我的。”
“你只要跟了我,我保证以后谁都不敢欺负你。”
他不为所动,她节节败退。
“我不用你做小弟了,咱们做好朋友好不好?”
“所有人都喜欢我,连小动物们都喜欢我,不信我证明给你看。”
邻居家的大黄长得又大又凶,总冲人龇牙咧嘴地叫,沈清梨不敢靠近它。
她乌溜溜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看到了墙根下的流浪猫,瘦小又可怜,一看就很好拿捏。
沈清梨从布包里翻出中午没吃完的火腿肠,掰了一小块放在墙角,小猫警惕地盯着看了会儿,终于小心地靠近了那块火腿肠,然后吃掉。
沈清梨大喜过望,将所有的火腿肠放在地上,看小猫吃得开心,满脸自得:“看吧,我就说连小动物都喜欢我。”
说着,她伸出小手去摸小猫一抖一抖的耳朵。
谁知道,小猫猛地跳起来,亮出锋利的爪子,狠狠地往她白嫩嫩的小手上抓出几道血痕。
沈清梨吓坏了,也痛极了,忍不住大哭起来。
小胖子看见了血,也吓坏了,一边哄她,一边拉着她去找大人。
沈清梨狠狠挨了几针,一抽一抽地哭着,却还不忘问小胖子:“你为什么不理我,是不是像小猫一样讨厌我?”
小胖子被一旁歉疚的宋阿姨按着脑袋,终于闷闷地说:“喜欢。”
从那之后,沈清梨终于和小胖子成了朋友,虽然不是小弟,但她已经很满意了。
只不过,从那天起,沈清梨再也不肯靠近猫。
团儿“喵呜”的声音越来越委屈,被大姐抱进怀里,委屈巴巴地走远了。
沈清梨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电梯门打开,宋南谌走在前面,轻飘飘一句:“它也喜欢漂亮的。”
尾音落下的瞬间,电梯门恰好关上,将他们阻隔在独立的密闭的空间。
液晶屏上的楼层数字飞速跳转,就像沈清梨突然有些失控的心率。
宋律师不像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沈清梨甚至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幻听了。
反观身旁的男人,腰背挺拔,眼睛注视前方,面沉如水,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又或许,他只是在呼应刚才在楼下时,她调侃他的那句话。
沈清梨这么想着,忍不住开口问:“宋律师是天秤座?”
近乎苛刻地讲求平衡,确实是天秤的特征。
宋南谌摇头。
“哦。”
也对,他可能并不了解星座。
电梯到了28号楼,沈清梨抢先一步迈出去。
因为之前草草收拾过一场,房子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狼狈,只能从变形翘曲的木地板窥见这座房子里可能发生过的事。
宋南谌进门看了一眼,皱眉:“损坏现场的图像资料有吗?”
“哦,有的,收拾之前有录下来的。”沈清梨拿出手机翻找之前留存的音频资料。
方卿书这个法学生也不算太拉胯,留存证据的工作做的很到位。
宋南谌:“好,发我。”
沈清梨没有异议,听话地将视频,连同楼下邻居屋内的损失音频一并打包发给了宋律师。
宋律师工作方式简单而高效,从不说废话,简短几个问答已经掌握了基本的情况。
沈清梨和他聊正事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紧张,下意识绷紧神经,生怕自己说错了话浪费了他宝贝的时间。
据说,律师尤其是有名的律师,收费甚至是按分钟计的。
借着方卿书的关系做个免费咨询,她倒觉得没什么,可更多的,她却是不敢想了。
基本聊完后,才堪堪过去半小时。
沈清梨起身准备离开,却没想到,宋律师从随身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桌子上,又从里面取出一支笔放在沈清梨面前。
“这是?”沈清梨疑惑。
“委托协议,”宋南谌解释,“我代你处理这件事情,你得签这份协议,将这件事全权授权给我。”
沈清梨忙摆手:“不用那么麻烦的。”
她原先的想法就只是找个靠谱的律师咨询一下,遇到这种情况最止损最合适的处理方式是什么,倒真没想大动干戈地去找律师打官司。
更何况是这样的天价律师。
宋南谌看她面露难色,很不情愿的样子,挑眉:“心里已经有解决方案了?”
沈清梨尴尬摇头:“那倒没有……”
宋南谌重新将笔递给她:“那就签。”
好家伙,强买强卖。
她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依旧淡淡的,她却莫名觉得有种压迫感。
鬼使神差的,沈清梨的身体像是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好歹理智让她翻开文件匆匆扫了几眼,然后提笔,刷刷签下了自己的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