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神态…很怪。
“哈。”
他贪婪地盯着她,不答反笑,口干舌燥。
…一点点揉捏,触摸这尊活的肉身佛。他妄将手穿入她的身体,从诞育婴孩的圣洁处开始,肆意玷/污她仅剩的城池。一点点摘下她的心。
闻衍璋眼前闪又闪,漠然看清了菡羞迟疑的脸。
柳叶眉,狐狸眼。丹唇白齿,细小削尖的下颚。
他又将目光挪到她鼓起的胸脯上。
青年忽笑,面上肌肉扭曲。
这颗心,到底是真是假?
他听过,分明是在的啊。
还是,附身这躯壳的鬼魂没有心?
…闻衍璋重重阖目,借风掩下杀意。
菡羞想过来一探究竟时,青年扭曲的脸突然回正。
“…你?”
他无视太阳穴的鼓胀。用令自己感到可笑的温柔嗓音,给予虚假回应。这嗓子格外地轻:
“陆菡羞,你会离开我么?”
“…为什么问这个?”菡羞语塞,敏感地觉得不太妙。
闻衍璋低下的头重而抬起,脸上平静地胜似一潭死水。漆黑的瞳仁漩涡般有着吸力,糅杂了森寒。
菡羞刹那怔了怔。犹豫了下,正视了这个问题:
“我哪天要是死了肯定就离开你了。但只要我不死,我们当然会一直在一块。”
“…”这样啊。
闻衍璋淡淡笑了笑,可真是会虚与委蛇。他抓住她的手,偏头,似一寸寸打量她。打量地菡羞受不住。他却很快松开手,问了第二个问题。
“你心爱我么?”
…她有些不舒服,不过到这个时候了,菡羞点点头:“能和你成婚,我…肯定是的。”
她可以喜欢,但…她不能爱。不能陷进去,不能溺死在这个世界。
好。
闻衍璋低下头,张开了森白的獠牙,俯在她耳旁轻轻道:
“可我不是。”
眼突兀睁大,浑身的血霎时间凉了。恍若心脏被重重剐了一刀,菡羞不敢置信:
“你——?”
“骗你的。”他忽地打断她,不住哼笑:
“陆菡羞,你从前骗我。我也骗了你,这回我们扯平。往后,你我都要坦诚。”
菡羞两手抓着衣领,结结实实懵了。来不及去思考他话中的深意。
青年陡地抱紧她细腰,揉地花碎玉裂。他深深闻嗅她的脖颈。身体骤然火热:
“我等不及明天。”
“那是做给他们看的章程。”
“陆菡羞,今夜才是你我的。”独属于他们两个,谁都掺不进来。
发髻坠地,一头发劈头盖脸散下。划做悠长的锦罗。他俯首称臣,浊音骚拨她的耳,她的肤。
闻衍璋强硬地哀求她,从前的身段此时此刻化为乌有:“给我。”
菡羞站不稳,气息紊乱,一双眼不知道往哪放:“这,这是在城墙上!”
他不容拒绝,寥寥几步迈向垛口,踢开一扇门,柔声宽慰:
“有我。”
木门的重响在尘世的热闹里凑不上份。他关上一切门窗,石缝里的月光稀稀拉拉穿进来。勉强照亮了身上的红色。
菡羞有点抖。
事情太超乎她的预料。
她该跑,不该任闻衍璋这个疯批带着她一起发疯。
可她站住都费劲,能跑哪去?
闻衍璋抖着震颤的手。他记忆中的肉身佛终于禅衣褴褛。连带金身银箔一并堆叠在脏污的足下。
这具泥捏草扎的塑像住了人魂,活了。
对她又爱又恨的信徒兴奋异常。恍惚回溯幼时,他虔诚合掌求天,却连一粒米也未得到。反让法喜寺里的蠢笨沙弥持笤驱打。
那时…好痛。
身上血迹斑斑,可他只想饱饭。诸天神佛争相打坐修法吸食香火,却一个比一个吝啬。
说好的垂爱世人呢?
后来他明白了。原来空枉早在那处,明明白白告诉了他。
一切神佛,皆空,皆枉。
薄茧四处滑动。湿濡的蛇四面八方缠来。他顺而厚重的发泅着湿气,与她散乱的发缠绕,连接,组织成密不透风的巨网。
一缕缕不属于她的发,无数条黑色的蛇,无孔不入将人拖下烈狱。
她本能合腿。发间全是汗。
可他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两腮,鼻尖无师自通地来回在她鼻尖上摩挲。
“让他亲亲她。”
菡羞的脸轰隆隆地烧成红霞。
闻衍璋是从哪学来的…淫/词艳语!
“没人会听见,只有我们。”
她发出唔嗯的细细嘤咛,青涩的是一颗野果,朦胧醉进情爱。不懂是拒绝还是接受。可对面的闻衍璋一律当她答应了。
于是,青年得势,莞尔一笑,劲瘦的腰身拱起,拉作长弓,快慰地头皮发麻。
“你既心爱我,便要爱我全部。那首诗,你说你痴心一片。你为我而来。陆菡羞,你没有撒谎,对不对?”
他的丑恶,他的贪婪,他填不饱的欲壑。
“…”菡羞拧脸,疼痛中哑口难言。
闻衍璋抱着她,为她隔开寒凉。独断下了定论,他微笑,点点吮吸,啧啧水声,两瓣唇边银线长伸:
“你往后,不会骗我。”
她眼里飙了泪。支支吾吾想推开他逃走,可临了,这推化成了藤缠树似的抱。她这条鱼,这株花,缺不了水的滋养。
女孩失神。
耳边呼吸填满淋漓的迷惘。那似梦非幻的呼吸缱绻绵长:
“早知道…”
早知道?
眼前那点稀疏的月光闪地好快。越来越快,渐渐地只有叠影。
隐约,下头人声散场。唯有远处一如既往的炮仗有序地放。
另一种泪淅淅沥沥打在脚下,他浓密的眼睫合上,休憩片刻,黑暗里两根鱼白长指勾起地上染了污浊的金身银箔。
嘶一声。
脱了力的菡萏花冻地一瑟,不住哆嗦,全无以往同他作对时的娇蛮。菡羞抖着两条腿,大脑乱作一锅粥。半点顾不上出声。
闻衍璋矮身,赤红的肩背尚鼓胀。右臂的伤为这劲瘦的身体添了丝野气。
他目不转睛盯着那比周遭不料格外深些的一片。
良久,才为她压一压小腹,再拉上薄薄的绢裤。
菡羞软倒他身上,连脚也踏着他的。
…
月将眠时,垛口将士休憩用的小房终开了门。菡羞打横窝闻衍璋怀里,浑身尚打颤。
不知谁不怀好意道:“走了?”
“大人,走了。”
“哈。”那人觉得滑稽,忍俊不禁:
“这是怕我明日要了他的命,所以今晚赶趟洞房花烛一了心愿?”
“他一贯如此捉摸不定,大人计划照常办便是。民女先归家,以防错漏。”
“去吧,你心细,怪不得我最看重你。”
女声浅笑。
太守府,一群探头探脑的见一竖一横两人归来,闻衍璋隔着老远低头在女孩耳边不知是亲还是说话。陆家二老脸一热,慌忙骂:
“快走!明日就成婚了,像什么话!”
也不知是骂大女儿大女婿,还是骂别人。
陆菡枂和李霁捂着眼携手被轰回家时,何四正抱着麒儿在外头哄睡。见他们归来,关怀道:
“才回来?顺儿睡前还念叨要去见小姨夫呢。”
陆菡枂想着偷瞄见的娇态,不禁一肉麻:
“明日就能见了。婉娘,你也早些睡。不要总给我们留灯。平日做事就够辛苦了。”
何四不置可否:“我晓得的。你们放心就是。菡羞可好?”
陆菡枂老脸一红,急匆匆回房:“她呀,好得很。”
李霁一旁偷笑,拜别何四,进了房门。
灯熄了。
何四原地顿了会,面无表情继续摇早睡着了的儿子。
忽地,她点着麒儿脑袋,柔柔地低声:
“明日万家灯火,只有你与娘相依为命。你那死鬼爹倒是乐得清闲。”
…
自个打水一并洗好澡。忽又低头重重撕咬那张喜欢说谎的唇。发泄够了,闻衍璋冷笑,披衣绕了一大圈。来到太守府后一狭小屋子。
他进去许久,随后有檀香自门缝里飘出。
拂了那些味道,啃噬声在衣衫的窸窣下也不再那么明显。
闻衍璋漠然要离开,突响起木头敲击青石的声响。
他眼里寒芒一闪而过。静待来人。
然,老若朽木的人声彻响时,青年杀意顿沉。
“斑奴。”
…竟是亚父。
闻衍璋侧目,果真见那行将就木的老人颤颤巍巍杵着一根棍子走过来。
他再唤,老眼早看不清这夜色,却奋力地环视一周,期望找到那孩子的身影。可半天了,他也没有找到。只好失望地咕哝:
“你若在,听亚父一句劝。妖邪别供了,蛊也不要养了。伤人啊。你自小恨这些东西,给我供灯都不诚心,何必弄歪门邪道。
小丫头是你的,就是你的。走不得的。”
没人回。他声量委屈地低了:“你就听一回话吧。”
“…罢了,是我多虑。我总梦见你爹和你娘,人老了,想得多…明日你成婚呢,可不兴说不吉利的。”
声音消散。闻衍璋紧绷唇瓣,捏紧了拳。
无边无际的未知燥怒再度铺天盖地袭来。
他望着远处定时发放,恰似报时的烟火。慢慢走回住处。
菡羞梦里还在受难,门一开,飘来一股浅浅的香火味。闻衍璋便突然抱紧她。
这无边痛苦。
他低笑,一齐承受罢了。
女孩下意识咬了咬嘴巴,睫毛乱颤。颓靡地予以予求。
闻衍璋瞧着她发红的脸一声不吭,忽而长长嗯一声。媚而不自知,菡羞半醒了。
她眨眼,看不清人形。不过凭空而来一股怒火。上手一触,睡意突然醒了大半。
…皮肉烫的。
菡羞蓦地做了一个大胆决定。
第二日,红绫高挂,俩孩子捏着香等着点爆竹。几个亲友都来了。唯独主人公还抱一起呼呼大睡。
等了好久,陆夫人嘀咕:“衍璋这么自律的,怎么大喜的日子也胡闹!”虽聘礼是准时抬来了,人没影!
还是不规矩!
陆励咳了声不说话。
还是陆菡枂上去敲门,片刻后闻衍璋彬彬有礼先开门见客,随后啪地关上。昨晚不服,勉力驯马,结果马又翻身。压根没睡好觉的菡羞慌里慌张被闻衍璋捞出床穿好喜服,一路躲着众人眼神,在欢笑里拜天地,长辈,夫妻。
红罗飞舞,何四静静站远处充当见证者。不见有旁的波动。
而墙头,早等候多时的问雨看完这场,察觉那新娘子的目光探寻着投来,立即装作没来过跳下去。
拿起特地放在外头的佩剑,少年缓缓将铜簪压进院门口青石底下。望天凝眸,捏了捏眼角。
第105章 百密一疏
外头敲锣打鼓许久, 爆竹炸地耳朵痛。
多亏这群人没为难他们。菡羞靠着闻衍璋的背,脸色苍白地摸了把发鬓,发现平时两绺小刘海还在, 不是妇人样式, 不禁问:
“你没把碎发梳上去?”稀奇,陆夫人居然也没点出来。
说着, 眯着眼又想继续睡。
脸丢干净了,大家伙肯定知道他们昨晚干了啥,不然也不至于那眼神。
不如躺平。
闻衍璋略略扭身, 菡羞就躺在怀里。眼角眉梢不明显的懒怠。
他顷刻记起晨间的旖旎春潮。
便是怀里这人闭着眼娇憨无力了, 也不忘挥爪子挠几回。
只可惜闲杂人等太多…闻衍璋暗暗皱眉。
陆家那些烦人的, 往后得想法子叫他们少来。
边上菡羞难受地直哼哼, 闻衍璋伸手,捏上后腰一揉,又横进腿根。她嗯一下要躲开, 可那手不轻不重地揉通筋脉…好舒服。
菡羞不禁口嫌体正直地继续躺着, 心想, 闻衍璋这会知道温柔了。
踹他喊停的时候怎么不动呢。
不过很快没空想那事。年夜饭至,家家户户的院子都挂着灯。过了晚饭, 规矩就框定了人不能出去瞎走动,以免惊扰菩萨惹来年兽。
全程微笑着上菜的青年今天格外地自觉好说话。菡羞指东他不往西。一周都看得乐呵满意。
任他把两条腿架膝上给自己脱鞋洗脚, 轻手轻脚地, 菡羞禁不住由心而发:真爽啊。
刚感慨, 那手在脚心捏了捏, 动作停了。
“我去看看亚父。他今日似乎有些嗜睡。”
菡羞侧脸:“我也瞧见了, 酒肉都不爱吃了。是老人家冬眠?我和你一起去看看。”说着,立即要下床。不过刚动, 他一把摁住他,重又塞好被子。
“你又不是药,去了有什么用。我顺道瞧一眼便好。”
青年垂着眼给伸手来掖被子,又作出冷眉冷眼的架势:
“外头炮仗星子太多,你若溜出去瞎溜达顶一头灰我可不帮你洗。让娘来瞧瞧。”
赤裸裸的威胁…
菡羞懒洋洋咕哝:
“好吧。外面该下雪了吧,你给亚父也掖掖被子啊。”
得这软软的回应,他嗓音柔了些:
“嗯,你先睡。”
菡羞乖乖嗯了句,屋内略有动静,闻衍璋似乎出去了,又很快折返。温凉的手抚上她的眼,青年嗓音从上方轻轻飘来:
“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去乱走,安心在家等我回来。”
“..嗯。”
不甚明显的香气裹着暖意游荡。而后门关了,隐有吱嘎的动静。菡羞陡觉困顿无比,可才没睡几小时,心脏狂跳,逼得她猛又睁眼。铺天盖地的睡意被疼痛硬生生能横开。
怎么回事?
菡羞仓猝摸一摸心口,疼。
是火烧心?可从来到沂州后就没有复发了,为什么大过年的突然冒头?
“系统?”
她闷哼,不由自主缩成只虾,渐渐满头汗。冥冥中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
…不会?
周遭滴了下,它此次来得很快,这回甚至没等问就先解答:
【宿主,宿疾火烧心药石罔医,不定时复发。】
菡羞脖颈青筋暴起,一床褥子被身体搅作一团皱巴咸菜。心直往嗓子眼里跳,头晕目眩,恶心至极。
“只是单纯的旧疾复发,没有别的意外吗?”
【应当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