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嚜,满头大汗地做热菜不划算。
敬亭颐喜欢吃什么,饮什么,她的确不知。不过转念一想,她喜欢什么,敬亭颐就喜欢什么。
干脆做她喜欢的罢!
想及此处,浮云卿当即决定,下晌就做紫苏饮子,樱桃煎,爽口冰雪。
起初禅婆子麦婆子都不赞同她这个惊喜。
禅婆子冷声讥笑:“您下厨?老天,您当真不会把小厨房炸了吗?”
麦婆子温和劝:“公主,大热天的,您就别做这事了罢。搞不好,膳食做不好,人也中暑昏了过去。”
浮云卿摇摇食指,“不会,可以去学。再说,烧水煎炸这些再简单不过的事,我还是会的。”
说着简单,眼高手低。做饭有门道,且有不低的门道,哪能是想学就能学会的?
两位婆子对视一眼,再想出声劝时,却见浮云卿拱着手,可怜巴巴地求她们。
圆滚滚的小白兔,戴着漂亮的花环撒娇。两位婆子再对视一眼,罢了,随她去罢!
禅婆子提议道:“朱雀门外的曹家从食,冷饮做得最好。冰井务②的张婆,一向负责给咱们府做冰雪。奴家跑一趟,把曹家小娘子和张婆请到府里,手把手教您做。”
麦婆子不迭点头说是,“曹家小娘子手艺巧,与您年龄相仿。张婆您与她熟络,每年夏日都要来府上送冰雪。哎唷,这俩人再合适不过。奴家去小厨房备好食物,您做得也能快些。”
未时初,禅婆子领着曹小娘子进府。未几,麦婆子领着张婆进府。
晌午头天气正毒,曹小娘子一路奔波,及至公主府,额前豆大的汗珠不断往外冒。
不过再往府里走几步,她便凉快地消了汗。
每条蜿蜿蜒蜒的游廊下,都摆着一箱冰鉴。冰块晶莹剔透,不含半点杂质。上乘的冰块不要钱地往廊下摆,隔着细箴竹帘,吹来一缕缕凉气。
这就是财大气粗罢,曹小娘子心想。
踅至小厨房,张婆早已等候在此。
而浮云卿,摘了花环,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杌子上等。
曹小娘子雌懦地道声万福,却被浮云卿亲昵地挽起胳膊,往灶
台处带。
“不必拘谨。”浮云卿说道,“曹小娘子,张婆,你们俩只需把步骤告诉我就好。剩下的,我自己去做。”
俩人面色一惊。瞧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竟然亲自下厨,给驸马做膳食。
此刻俩人都不约而同地艳羡驸马。驸马当真好命呐,竟把天之娇女迷得团团转。
曹小娘子与张婆,深入简出地把步骤说明白,接着站在一旁,窥着浮云卿流利的动作,只叹她记性当真好,动手能力也强。
明明刚刚接触,却做得熟稔自在。
做紫苏饮子熟水,需得先洗净数片新鲜的紫苏,添柴点火,中火将大锅烧热。接着转小火,紫苏入锅烘烤至叶焦味香。熄火,铲取紫苏,趁热放到烫好的茶盏里,添沸水。首次冲泡出来的水倒在盂里弃置,反复两次,再添热水,焖一炷香,紫苏饮子做成。
浮云卿系着攀膊,戴着袖套手套,将茶盏端到曹小娘子与张婆面前。
“二位观相闻味,看看好不好。”
曹小娘子用手扇着紫苏香,说好。
张婆揿起茶盖,观紫苏叶与茶水相,说好。
浮云卿勾起嘴角,踱到水管边,将一瓯樱桃洗干净。
清水冲着樱桃,不知怎么,蓦地想起敬亭颐身上的樱桃。
心猿意马,这一想,再也止不住念头。脸烧得比樱桃红,只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有些紧张。”
樱桃去核,放在银盆里沥水晾干。继而烧锅,加半斤蜜,六两糖,慢火熬糖色。糖色浓稠,端起一瓯樱桃往锅里倒。将樱桃铲散,往糖色里滚一圈,待红嫩的外皮熬得发深,迅速搅拌,与糖色融合。不多会儿,樱桃便套了层琥珀脆皮。定型后关火,一瓯樱桃放在冰块里冷。
至于爽口冰雪,不需张婆多说,她也做得十分熟稔。每年夏日都吃,吃着吃着,便摸出了怎么做的门路。
几颗鸡蛋,一盏牛乳,二两白糖,一壶水。融化,搅拌,最后放在冰鉴夹层里冷上半个时辰。
浮云卿做得有模有样,色香味俱全。曹小娘子与张婆朝她比了个钦佩的大拇指,“公主,您有这方面的天赋。”
一下晌,浮云卿听她们夸了无数句,无奈回道:“嗳,姐姐说的对。我呢,就是那种除了读书,旁的事都能做好的人。”
三样膳食,一齐放在冰鉴里储存。
比及敬亭颐风尘仆仆地赶来,已是酉末,晚霞满天。
禅婆子将他领到小厨房,讳莫高深地说一句:“驸马,公主准备的惊喜,您会喜欢的。”
敬亭颐颔首说好。
其实在禅婆子说,要领他去小厨房时,他心里已经如明镜般。
厨房还能有什么?
无非是膳食。
不过待推门进去,还是被眼前的场景惊住。
浮云卿卸了簪珥,只用一根发带,简单地挽起头发。戴着围兜,系着攀膊,一副厨娘打扮。
小娘子家,似乎生来便懂如何浪漫。
今下屋内点着暖黄的桕烛,缀着各种生花,将浮云卿的脸庞烘得明媚清晰。
她从冰鉴里抽出冻好的紫苏冰饮子,樱桃煎与爽口冰雪,一道摆在敬亭颐面前。
而后学着今早他喂食的模样,舀起来,喂到他嘴边。
浮云卿笑眯眯地看着敬亭颐,见他犹豫,催促道:“小敬快尝尝。”
她总能研究出各种各样奇怪又贴近的称呼。
敬亭颐笑着说好。一口一口尝着她递来的美食。
确实美味。
“这是我亲自做的,忙了一晌呢。”浮云卿喂完,偎到敬亭颐身边,仰头期待地问:“敬先生,你说要给我的惊喜,是什么呀?”
敬亭颐勾起嘴角,“也是吃的。”
听罢,浮云卿探身东张西望,并未看到敬亭颐有带什么吃的过来。
她急不可耐的模样,令敬亭颐欢愉得紧。敲着她奇思妙想的脑袋,“闭眼。”
教书先生身上的压迫感,叫她一听便听话地阖了眸。
“张嘴。”敬亭颐说道。
浮云卿听话照做。会是什么好吃的,是她爱的乳酪奶吗?
下刻,蓦地感觉有道滑溜溜的物件,飞快闪过。
未知的恐怖令浮云卿打着颤,“敬先生,你给我吃了什么?滑不溜啾的,冰冰凉凉的,还没尝出味呢,就没了。”
敬亭颐噢了声,“浅尝辄止,臣把第一道吃的拿走了,还有第二道。”
浮云卿不禁扯住他的衣袖,“快,快上第二道菜。”
再一恍神,她便尝到了敬亭颐的嘴唇。
蜻蜓点水,飞快抽离。
敬亭颐摩挲着浮云卿的唇,“第三道,才是惊喜。”
继而捧起她的脸,深情地吻着。
亲吻是男郎一学就会的事情么。
浮云卿被亲得晕晕乎乎,如是想。
敬亭颐赠给她的惊喜,是一条强势的游蛇。而她始终是憨头憨脑的游蛇,被领着走。
什么都不知道。
“好孩子,真乖。”
作者有话说:
①跳索:跳绳。
②冰井务:负责研究和生产降温的食品,基本上都为皇室服务。
第62章 六十二:宠爱
◎您想做皇后娘子吗?◎
他们是两条把窟洞搅得天翻地覆的游蛇。
游蛇交交.尾, 躁动不安的尾巴尖翘起又落下,渐渐化成两条舌,恍若渴龙见水, 搅动一池水光,泼对方一身水, 自己也被渍的泛着湿漉漉的水光。
敬亭颐捧着她的脸,那浮云卿就搂住他劲瘦的腰,使劲往他起伏有力的身上贴。
浮云卿咋咋舌,回味着那个深情暧昧的拥吻。
她睐着敬亭颐收拾盏筷的身影, 笑得跅驰霪媚。
敬亭颐倾身弯腰, 宽阔的背挺着规整的衣料,往下陷的是被丝绦扣紧的腰杆, 再往下,是修长的双腿。
浮云卿走过去,狎戏地拍了下他的臀。
不待敬亭颐说话, 又猛地环住他的腰, 烧红的脸贴着他的背,把他当成招福气的磨喝乐,慢慢蹭着光滑柔软的布料。穿过布料,蹭着他矫健有力的身。
敬亭颐无奈地笑:“打我作甚?噢,您享受过惊喜,现下腻了?”
浮云卿嘟囔说哪有,“你都打过我,还不兴我打你吗?嘁, 老天爷快来看看, 某个人真矫情。”
敬亭颐揿着筅帚, 飞快扫过金瓯银盏。水管哗哗地往池里流水, 冲干净溢着雪沫皂液的瓯盏。刷完几遍,一件件地拿到木置架里沥水。再仔细洗净手,指缝甲面,手掌手心,哪处都得照顾到。指节揉搓着经营的皂泡,像在搓着雾蒙蒙的浮云。
他拽来手巾擦手,笑着回浮云卿戏谑的话:“臣不矫情。臣亲的某个人矫情。”
言讫转过身,亲昵地蹭了下浮云卿的发顶。
“不亲的时候,某人天天凑过来要亲。亲的时候,又嫌给的不够。好嚜,把舌递去,某人又闲亲得深。亲的时候短,说臣不行,蜻蜓点水那样的不叫亲。亲的时候长,又说自己不行,要呼不过来气囖。”敬亭颐揉着她腰间软肉,“老天,你来辨辨,究竟是谁矫情。”
听及敬亭颐这番大实话,浮云卿羞赧地埋进他的胸膛。
隔着胸膛前的衣料,泄愤地咬了一口,以作威胁。
“不许说。”浮云卿不肯松嘴,含糊不清道。抬眼瞪着敬亭颐,自觉气势汹汹。
然而在敬亭颐看来,这是一只被逼急的兔,佯作恼怒示威,毫无杀气可言。
浮云卿幽怨地仰看他,眼眸瞪得浑圆,看不出半分挑衅意味。
明明天真懵懂,偏偏要装成熟。
“嘶——”
敬亭颐握着她的后脖颈,调侃道:“别家的兔子,要咬萝菔,吃青草。为甚我养的兔子,这不吃那不吃,偏偏爱嗛.嬭。”
哎呀,老天爷,怎么会有个人,老爱惹红她的脸。
浮云卿赧然地哼一声,咬过这边,咬那边。
“给你均衡一下。”她说道。
忽地想及先前素妆对她说过的话。
“世间男女,要搭伙结伴过好日子,首先得看对眼,再来个牵手,来场拥抱,最后亲吻行欢。要判断有没有情也好办。要是总想贴着偎着,半个时辰不见面就想得慌。哎唷,那就是动情。动情的心思,掩饰不住的。”
今下她迟迟地叹,这话当真是真理。
她是素妆话里指的动了情的人,甚至比话里做得更过分。
有事没事,都要黏着敬亭颐,缠着他胡乱亲吻一通。
有时情难自禁,掰正他那张怎么看怎么喜欢的脸,在他懵然的目光下,左脸亲一口,右脸亲一口。
“敬先生,你好香。”浮云卿落着密密麻麻的吻,诚恳夸赞道。
读书不精的人,说起夸赞话,话句常常简单直白,不讲究辞藻华丽,不讲究对仗整齐。
长得俊俏,直白地夸:“你真好看。”
行事漂亮,直白地夸:“你真厉害。”
大多时候,都简略成一句,“你真好。”
偏偏这不入流的直白话,燎烧着敬亭颐的耳廓。
浮云卿泛痴的话音,总能变化为一根软鞭,时不时往他平稳的心头抽。越抽,他的心跳旋得越快。
他的心跳声若能被无限放大,怕是震耳欲聋。
他说,“油嘴滑舌。”
浮云卿讳莫高深地摇摇手指,“这你就不懂了罢。”
话落,像一只闻味的小狗,皱皱鼻尖,有模有样地嗅着敬亭颐。
“姐姐说,我的鼻子比小狗还灵通。旁人闻不见的味,我能轻轻松松地闻见。每个人身上都裹挟着属于他们自己的味道。”她掰着手指头举例,“姐姐是清清淡淡的花香,味道寡淡。缓缓是正经的檀香,闻久了熏得头晕。大抵是请仙的缘故罢。素妆阿姊是苦涩的茶香,她爱擂茶,爱品茶,是个茶痴。”
“敬先生嚜……”浮云卿拱着他的脖颈,在他脖侧轻轻落下个吻。
“除了干燥的草药香,还带着一股甜味。”
“甜?”敬亭颐笑她异想天开,“臣不爱吃饴糖,怎么会是个甜的?”
世间没有哪位男郎,愿意被赞誉为“甜”。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跟“甜”沾上关系。
甜,是舐过晕乎乎的味道。他自觉“苦”更适合他。苦,舐过脸庞扭曲。下次遇上,要离得八百里远。
浮云卿肯定地点头,“敬先生,我尝过你的味道。”
她凑近,嘴角翘起,贴紧他的唇,细细品尝一番。
“你的舌头是甜的。”
品尝过,餍足得眯起眼。
敬亭颐瞠目结舌,这两样风马牛不相及的物件,竟能被浮云卿用真诚的语气,组合到一处。
他屈着指节,敲下她胡思乱想的脑袋瓜,“不知羞的小娘子。”
几番狎戏,甫一回神,俩人竟是在云内影书堂这般正经的地方,公然胡来。
浮云卿压着一张张纸,坐在书桌上,扯着他的衣袖,仰头求吻。
而他,明明手里还拿着戒尺,却没脸皮地与他唯一的学生,你侬我侬地亲吻!
敬亭颐倏地挺直腰杆,竭力板着脸,持戒尺敲了敲桌面,示意她下桌坐到杌子上面。
“胡闹。这里是书堂,不是卧寝。方才讲到哪句了?”
浮云卿窥他两种角色变换得快,不禁失笑。
正经的地方,做违背道德的事,难道不是一件快乐事吗?
说她胡闹,嘁,也不知扣着她的手腕不让走的人,是谁。
好嚜,好在她了解敬亭颐的小心思。
别看他带着警戒的意味斥责,实则话中深意指:遐暨卧寝,怎么亲,怎么揉弄,都成。
敬亭颐是尽职尽责的教书先生,她也扮演着乖巧听话的学生。
“敬先生,你讲到《风俗通》里那句‘杀君马者路旁儿也’。”
记性差的教书先生,竟没脸皮地问她这个顽劣的学生,讲到何处。
敬亭颐眨眨眼,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学生可知,这句的释义?”
浮云卿绞着手指,心想她明明是学生,为甚还要当起先生,给真正的先生讲解释义。摇了摇满脑子雾水的头,“不知,先生请讲。”
敬亭颐稍显怔忡。他被浮云卿亲得三魂离了七魄,明明早将《风俗通》翻阅得通透,早备好了课,眼下脑里却像被浆糊了般,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拿乔道:“不知,说明学生准备得不充分。再看一遍书,温习温习。”
这是拉不下面的教书人,常用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