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要和离?就因为顾将军要纳你妹妹为妾?!娴慈, 你可还记得你祖父母和为父是如何教你的?为人之妇要有容人的雅量!”宋伯寻脸色难看,忽压低了声音,“别学得像你母亲一样善妒!”
听到最后一句, 宋娴慈怔住, 不敢相信这句话竟是从父亲嘴里说出来的。
“父亲,此言差矣。”宋玉川忽地开口,推开亲娘要拦着他说话的手,“七年无后方为过,且长姐是在为婆母寻医路上受的伤,于情于理顾家都不该在此时纳妾,更不该指名要我妹妹。如此行事不仅打了长姐的脸,更是不把祖父放在眼里。”
宋伯寻脸色变了又变:“你祖父早就去了!如今的镇国公府不过是个空壳子, 顾寂如今已经是一品大将军了!娴慈, 你就算是为着娘家, 也要好好的哄着你夫君。”
估摸着真是因为身上流了一半苏氏的血, 所以无论怎么教,都还是和她母亲一样执拗倔强,半点不体贴夫君,难道非要夫家冒着无后的风险围着她一个女人转?
庶弟还要再辩,宋伯寻一拍桌子:“你要忤逆生父吗?!”
宋玉川白了脸,把嘴巴闭上。
宋伯寻“哼”了一声,看了眼震在原地说不出话的女儿,顿了顿,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娴慈,身为女子,总要过这一关的。顾家看上了你妹妹也好,这样显贵有出息的郎婿,总不能便宜了外人。”
宋娴慈听父亲一句比一句不像话,冷声道:“父亲,顾家纳妾一事已与我无关,可娴姝她是国公府小姐,怎可逼她做妾!”
此时却传来一阵脚步声,轻轻顿在宋娴慈身后:“长姐,我愿意的。”
宋娴慈猛地回头,震惊地看着庶妹。
冯姨娘眼睛通红:“娴姝,你疯了……”剩下的话被宋伯寻眼风一扫,咽回了喉咙。
宋玉川回过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父亲,长姐,娴姝年幼不经事,您可千万别听她胡言乱语!将她嫁给举子当正妻也比做人妾室的好啊!”
“我没胡言乱语。”宋娴姝屈膝行礼,“我愿以妾室身份入顾门,解长姐之困。”
宋娴慈胸口剧烈起伏,一把拽住庶妹的袖子,不顾体统地拖着她出了门。
她将宋娴姝拽到无人处,尽量和缓了语气:“你这不是在帮我,是在扇我耳光。我已为你择定了淮南沈家,你可做沈家主君那年方二十二的叔父的正妻,辈分超出府中所有妇人。”
“沈家人都爽快和睦,不似我们宋家,以后你便可过上安稳富裕的日子,实在不必淌这趟浑水。”
宋娴姝垂眸失神地看着长姐抓着自己的那只细白修长的手:“我不嫁沈家,我只想同长姐在一处。”
宋娴慈一愣:“你说什么?”
庶妹痴痴地看着她:“长姐掌家那三年,是娴姝唯一一段快活心安的日子。那时我便想着,若能一世在长姐庇佑下活着,该有多幸福。”
“等我嫁入顾家,我便能与姐姐一同绣花看书,习字弹琴。待春天到了,我们还可以去放风筝。我的手很巧,做的风筝定会比姐姐归宁之时与堂妹们放的那只飞得高。”
宋娴慈闭了闭眼:“妹妹,你别犯傻。你要知道,我母亲在我心里,定是要比你们几个都重要。护着你是我的责任,但若要我和你亲亲热热地做姐妹,却真是为难我了。”
宋娴姝咬着唇昂头,不让眼泪落下:“姐姐,事已至此,你也拦不住了。顾家,我是一定要嫁的。”
宋娴慈深吸一口气:“你说什么?”
“将军愿意,宋家愿意,我也愿意,姐姐还拦得住吗?”宋娴姝见嫡姐惊怒,心疼地替她顺了顺气,“顾家那几个都是蠢笨的,又与咱们无血缘,便不用顾忌什么。待我入府,我会为姐姐好好收拾她们,以后的日子定会比在娘家还快活。如此,姐姐就别再说和离的话了。”
宋娴姝温柔地看着娇艳与清冷攀生的嫡姐:“自长姐第一次挡在娴姝身前时,娴姝就决定一辈子黏着长姐。只要长姐肯对我笑一笑——就像对堂姐堂妹那样,那我便是为长姐而死,也心甘情愿。”
宋娴慈许久才从震惊中挣脱出来,轻声道:“我再与你说最后一句,我不愿与自己妹妹共侍一夫,觉得恶心。如此,你还是要嫁来顾家,给我添堵吗?”
庶妹心口抽疼,强笑道:“姐姐今日不愿,不代表日后还是不愿。待姐姐看清娴姝的真心,自然就不会觉得恶心了。”
宋娴慈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回了父亲的书房,同宋伯寻说自己应了庶妹嫁入顾府一事。
宋伯寻听罢怒意稍平,想起生父老镇国公,试探道:“你祖父之命,咱们也不好违抗,不如同顾府说一说,让你庶妹做平妻,如此便两全其美了。”
宋玉川一惊,正要说些什么,被宋娴慈伸手拦住。
只听宋娴慈声音轻柔平和,姿态是一如既往的淡然矜雅:“可。”
这幅爽快乖顺的模样倒是让宋伯寻心生不忍,正欲说些安抚的话,长女却告退欲归,只好按下不说,让她回去。
*
顾府。
已是过了半月,今日是庶妹嫁入顾府的好日子。宋娴慈执意不出面,假装没看见婆家人黑透了的脸色,躲在屋里图个清静。
兰瑾进来阖上窗户,不叫自家小姐听见外头喜气洋洋的嘈杂声。
宋娴慈不在意这些,只是道:“把阿涓叫进来。”
“哎!”
片刻后,宋娴慈看着阿涓,淡声道:“你是陛下的人,对不对?”
阿涓一惊,有些惊慌失措地看着她:“小姐……你知道了?”
宋娴慈垂眸一笑。
果然。阿涓身为玄阴帮帮主的女儿,却甘愿签死契做她的婢女,刀山火海都陪着她闯,皆是宁濯之命。
宋娴慈笑道:“我要多谢你,出嫁前我让你别将消息告诉宁濯,你选择听我的话。他后来可有罚你?”
阿涓低着头哽咽:“陛下知道即便当时他赶回来了,也只是给小姐徒增痛苦,没有怪我。”
宋娴慈点点头,轻声道:“那我如今要你再帮我瞒陛下一件事,你可愿意?”
阿涓愣愣地抬头。
只听宋娴慈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我记得你说过你家有你师姐做的假死药,服下之后十日内气息皆无,再好的医家也看不出异常。且三日之后渐生点点乌斑,与尸首无异,第九日方消。”
阿涓颤声道:“小姐是想……”
“我想离开京城,到山林之中隐居,从此织布种菜,过寻常百姓的生活。”宋娴慈自嘲地笑了笑,“我本只是打算和离。可是阿涓,和离是有娘家撑腰的女子才有资格做的事,而我没有。”
兰瑾捂住嘴巴,不让哭声溢出。
“待我设计假死,劳阿涓密央你父兄,将我带出京城,为我随便安个假身份,立女户。”宋娴慈低声说,“若你不愿也可以的,我在外头也有些自己的人,只是不如你玄阴帮行事方便又手眼通天。”
阿涓涩然道:“可是小姐,为何要瞒着陛下,您同陛下直言,他定会帮你脱离顾宋两家的。”
宋娴慈心口发苦,噙着眼泪柔柔地笑:“我已嫁作他人妇,如何好意思求他帮我呢?我如今非清白之身,已同他再无可能,他却直到现在还放不下我同他的青梅竹马之宜,我怎可扑上去,再给他念想呢?不若让他以为我死了,世上的好姑娘那样多,日子久了,他总是能忘记我的。”
阿涓沉默许久,拍拍她的手:“好,我帮你就是了。”
“多谢。”宋娴慈笑着落泪,一把拥住她,再揽过兰瑾,“咱们仨去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做好姐妹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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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和离(4)◎
这一夜兰瑾和阿涓都在正屋打了地铺, 陪着宋娴慈小小声地畅想假死后的生活,从选哪里定居说到以后园子里要种什么菜,每个人都笑吟吟的。
这是在宋娴慈当家主, 三人外出谈生意时才有的轻松与闲适。自宋娴慈成为高门宅妇,当然就再也没有过这样可以不分尊卑说话的时候。
中间宋娴姝端着一盏茶想要闯进来, 说自己即便是平妻,也要敬家姐一杯妾室茶,被兰瑾请了回去。
再是老夫人派了两个丫头来给她添堵,在墙角下装模作样地说着什么“偏院的床摇得嘎吱嘎吱响, 想是将军对姝夫人喜欢得紧”, 被阿娟双双扇了几十个耳光,然后一手拎一个丢出主院。
最后是窗户纸扑棱棱地响。宋娴慈打开窗, 见一只白鸽咻地飞进来立在桌上。她展开鸽腿上绑的纸条,见到上面宁濯的字迹:
“无需顾忌,万事有我。”
字迹分明铁画银钩, 苍劲有力, 却又落笔迟疑。
恰如宁濯此人身份才干皆已登峰造极,尽可睥睨天下,却又始终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宋娴慈纤手摩挲纸条一角画的那朵海棠许久,方将纸条卷起,借着烛火将其烧成灰烬。
*
半月后,阿涓将假死药递给宋娴慈,悄声说:“人手已备好,明日巳时行事。”
其实玄阴帮帮主早在七日前便已着人将药送到, 是宋娴慈要等着宁濯今日离京出巡。
宁濯若在京城, 只怕会直接把她的“尸首”从顾寂手里夺走。届时即便自己手握和离书, 天下人也免不了要对她与宁濯议论纷纷。
翌日清晨, 宋娴慈穿了身柔粉色袄裙,外头披件雪色斗篷,正与她娇嫩粉白的面容相衬。她带着阿涓和兰瑾缓步走到书房,对着脸露诧异的陈家兄弟温声道:“将军可在里面?”
陈浮第一个反应过来,却喜得直打结巴:“回回回夫人,将军在里头!”然后便什么规矩都忘了,欣喜若狂地拍着门喊顾寂,像是生怕主子晚出来一步宋娴慈就会走了似的。
陈浮只拍了两下,门就开了,露出顾寂那张略显疲惫沧桑的脸来。
宋娴慈足有一月不愿见顾寂,前些时日他经常顶着寒风飞雪在她屋外站着,既不肯离开,也不出言询问妻子是否可以放他进门,一站便是半宿。此刻她瞧着顾寂竟是瘦削了些,连带着身上的长袍都显得有些空荡荡。
顾寂抿唇看着俏生生立在眼前的宋娴慈,许久不舍得挪眼,也不敢问她为何来找自己,生怕她说完了事便立时要走。
宋娴慈柔声问:“今日日头正好,将军可愿与娴慈一同出去转转?”
如一颗石子落入湖面,顾寂心头泛起阵阵涟漪,当下连声音都带了分不易察觉的哽咽:“夫人想去,我自然愿意陪着。”
宋娴慈笑了笑,垂眸掩下其中的寒芒:“阿宁少有出府的机会,我们既是她的兄嫂,也该带上她出去散散心,加之月前我与她生了龃龉,正想找个机会缓和一下关系。”
顾寂其实不想带上旁人,但现在对她说不出半个不字,便应了下来,即刻让人把顾宁叫来,然后小心翼翼道:“外头冷,你进来等吧。”
宋娴慈点了点头,迈步进去,却闻见里头甜香阵阵,很是熟悉,当即愣怔地看着熏炉。
顾寂见她盯着熏炉,绯红攀着古铜色的肌肤而上。看不到她,自己心里便像是空出一大块,煎熬之下便只能拿一件染了妻子身上甜香的旧衣叫人仿制出香料来,日夜点着才好受些。
宋娴慈当作没闻见,两人便陷入了沉默,直等到顾宁过来,再同乘马车出门。
顾宁来之前是通报了母亲与姐姐的。母亲得偿所愿,便看在嫂嫂以往的好处上不愿同她计较之前的忤逆言举,还叫自己此番哄一哄她。
终归是一家人,不好闹得太难看。
顾宁这般想着,便挤出笑来同宋娴慈说话。宋娴慈也没有再冷着她,和气地与她聊了起来。
顾寂看在眼里,心里的苦闷总算减轻了些。
宋娴慈说要去京郊的马场,顾寂想起之前在那里与妻子共度的时光,眼神柔软,应了下来。
到了马场,顾寂刚要叫下人把之前娴慈骑的小马驹牵来,却又想到半年过去,马儿应该已长大许多了,只好掩下失落,叫人牵一匹新的来。
顾宁不会骑,顾寂便叫人牵着马护着她走。
他们已是很久没有这样融洽的时候了,连顾宁都有些怀念,含泪笑着看向嫂子。
却见嫂子眉目淡淡,哪有半分愉悦的神情,她一愣,不安涌上心头。
忽地林间灌木之中传来阵阵悉索声,一大群黑衣人从中持刀一跃而出,杀向他们。
顾寂剑眉一竖,暗叫不好,唤来所有护卫上阵与之相搏。
他自己则护在宋娴慈与顾宁身前,但黑衣人太多,他也很是吃力。
宋娴慈夺过敌人手中刀,加入混战,只是她暗暗将刀柄翻转,用刀背击敌。
顾宁是闺中贵女,哪碰见过这种场面,当即吓得又哭又叫,腿脚发软。只见一柄寒刀直直砍向她的小脸,正当绝望之际,一道银光袭来,生生将几乎触及自己鼻间的那把刀挑起。
她瘫软下来,湿热的液体自袄裤中渗出。
顾寂见宋娴慈救下幼妹,刚松了口气,却见一个黑衣人跃至妻子身前,大手一扬,无数雪白的粉末喷在她的脸上。
娴慈的脸瞬间苍白下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耳边猛地炸开,顾寂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当下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不顾对着自己的那一圈刀剑,不要命地挣脱开来,踉跄着扑过去抱着她:“娴慈!娴慈!你别吓我!”
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退了下去。
宋娴慈笑了笑,只轻声对着顾宁说了句:“我可算让你补上了。”
顾宁愣住,不知道嫂嫂在说什么。
顾寂已经疯了,抱着宋娴慈上马回府,连顾宁也不管了,最后还是手下人搀着顾宁上马车。
阿涓抢过一匹好马,带着兰瑾跟上顾寂。
*
沈不屈把过脉,沉着脸摇了摇头。
顾寂红着眼睛,让人去宫里请太医。
不多时太医便请回来了,足足有八个,连院首都在其中。
宋娴慈眼底略过一丝诧色:顾寂这一品大将军果然厉害,恐怕太后生病都不会有这般多的太医一同医治吧?
却不知诸位太医把过脉后,已是在心里老泪纵横。
陛下出巡之前就已密令太医院,这位顾夫人身子出了任何问题,都要立即出宫为其医治,确保其无虞。
是以今日顾家来人说顾夫人身中剧毒、命在旦夕之时,他们连太上皇都抛下了,拎着家伙什就坐上宫里最快的马车往这里赶。
一路抖着老躯将各路神仙求了个遍,结果如今一摸脉……
完了!完了!
院首长叹一声:“毒已深入脏腑,无药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