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只想来个分别吻,差点没刹住车。
方梦觉隔着口罩摸了摸被他咬得麻肿的唇瓣,耳尖渐渐发红。
她选的位置靠后,趁着没人注意,她悄悄取下围巾拉开衣服,对着手机看脖颈处的软肉,白皙肌肤上有很多痕迹,起码得好几天才能消下。
车内开着暖气,就连年纪大的医生都脱下了外套,只有方梦觉还衣着整齐地戴好围巾,她又热又羞又怒,心底把许惟清骂了好几遍。
他一定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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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梦觉登机后给许惟清发消息汇报了一下,随后就关了机,她坐的位置靠窗,旁边是―位女医生,年纪估摸比她大―些,许是起得太早,刚起飞她就闭了眼,没―会儿头往一边偏,滑落在方梦觉的肩上。
见她睡得沉,方梦觉拖着她的头,轻轻地推回去。
一瞬间,方梦觉想到9年前的那个夏天,也是去海市的飞机上,李悦睡着后,没意识地靠在她的肩头,她也是和现在这般,把小姨推了回去。
情景再现,可心境完全不同。
那时窗外的骄阳明亮得刺眼,而她心里一片死灰。
因为她的疏忽,家里最喜欢她的小朋友意外离开,好不容易亲近了一点的母亲变得疯狂,对她又喊又骂,恨不得让她也去死;那个说过要陪她的人莫名失联,任她怎么打电话就是没有回应。
在小姨的再三催促下,她拖着麻木溃散的身躯,踏上漫长而陌生的征程。
她不知道小姨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新学校的环境怎么样,也不知道自己未来在哪里。
她像个冰冷的机器,苟延残喘地活在只能容纳自己的方寸之地。
而现在,窗外浮云遮眼,可她觉得一片明亮。
她知道,会有人在原地等着她,那人会用最热烈最温暖的拥抱来迎接她。
有了灯塔的航船,无论海面多么茫茫,它一定能找到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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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落地后,有专车接送大伙去酒店,医院安排的是两人住一间,由于女的数量落单,年轻女医生又只有方梦觉―人,她也算是占了个便宜,―个人住了间大床房。
像是在她身上安装了定位仪,方梦觉刚刷房卡,许惟清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她滑开接通,用肩膀夹着手机,一边开门一边推行李箱。
“方夏九,到了没?”
熟悉的嗓音从听筒传出。
方梦觉用脚带上门:“到了到了。”
许惟清:“想我了没?”
“……”方梦觉也配合他:“想,想你几百遍了。”
许惟清笑了几声:“我也想你,比你还多几百遍。”
隔着电话线,方梦觉能听到他的气息声,脑中自动浮现出他眼底的那道卧蚕,她嘴角上扬:“那不能让你吃亏,晚上我也多想你几百遍。”
许惟清笑得更大了些,也没和她争:“你那边冷不冷?”
“和南城差不多,我们都在室内活动,会开空调。”想到脖子上的痕迹,方梦觉小声埋怨:“都怪你,我在室内都不敢脱围巾。”
许惟清拉长声音啊了一声,低笑:“那我下次注意点。”
一点都没有反省的意思。
方梦觉仰躺在床上,没好气道:“你还笑,大后天我约了小姨吃饭,到时候都不好解释。”
许惟清安静了一下,突然问:“元旦之前回来吗?”
报告会结束日是12月最后一天,她也不确定小姨会不会要她多住一天,想了会,方梦觉缓缓道:“回来吧,想和你一起跨年。”
许惟清很满意这个回答,他的语调上扬:“女朋友可真疼我。”
腻歪了一会,有同事敲门喊方梦觉准备去吃饭,许惟清那边似是也有人叫他,他又说了几句荤话才挂断,惹得方梦觉面红耳赤。
为了让他放心,方梦觉把酒店地址和这几天的安排表全发给他后,才跟着大伙儿一起去用餐。
吃完饭稍微休息了一会,一行人带上证件去了海市医科大。
再次踏入生活了8年的学校时,方梦觉莫名一阵感慨,大家也都知道这是她的母校,有位医生问她:“小方,你在这儿学习了这么久,有没有特色景点推荐呀?”
方梦觉被问住,她虽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但每天都是宿舍食堂教学楼。
况且又离开大半年了,本就不深刻的印象更加淡了几分。
但也不好直接回不知道,想了下,她说了几个人皆知晓的大众景点。
那位医生继续问:“有小众一点的推荐吗?”
其他医生调侃:“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医学生有多累,方医生还是本硕博连读,哪有时间去找小众景点。”
“也对。”
一群人打着哈哈没继续讨论这个,方梦觉夹在他们中间,礼貌地扯了扯嘴角,没有反驳。
唯有刘主任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几眼,却也没说话。
交流会地点在学术报告厅,每个位置上都标了名字,方梦觉四周看了看,径直走到医科大附属医院的座位席,第一排最中间位置坐着一位长者,头发发白,看起来儒雅随和,他正在翻看手里的资料,应该是他等会要主讲的内容。
方梦觉走到他的跟前,温声开口:“吴教授,近来身体可好?”
长者闻言抬起头,看清她的面容后,他立马站起身,神情严肃,语气中却夹杂着喜悦:“你倒是还记得我。”
方梦觉弯唇笑:“恩师不敢忘。”
“你这小姑娘,走得可真是干脆。”吴柳打量了会她,模样还是乖巧,精神面貌却截然不同,他故意问:“南城的水土可还适应?”
方梦觉笑而不语,神情也说明了答案。
吴柳又问了些她的工作,方梦觉一一回答。
正说着,一旁突然插进一道声音:“吴教授,又见面了。”
吴柳侧头一看,笑回:“刘教授,好久不见。”
两位教授见面,肯定会聊会专业问题,方梦觉站在那儿插不上嘴,恰巧有其他医生喊她,她趁这机会,跟两位老师打了招呼后就匆匆离开。
待她走远,吴柳看着她的背影,语气中似乎带着骄傲:“刘教授,我这学生表现应该不差吧。”
刘主任中肯道:“她的临床表现确实不错,沉稳踏实,天生适合拿手术刀,可……”
见他欲言又止,吴柳直言:“刘教授不妨直说。”
刘主任思索了会,总结道:“她对待生死过于冷静,缺少人文关怀。”
吴柳似是猜到这个答案,他淡笑了下,说了句不相关的话:“每年有很多学生给我发邮件自荐,都想选我为导师,而方梦觉,是我主动去联系她。”
刘主任记得当初方梦觉说的是运气好才选到了好导师,没想到是导师先选择她,他不免疑惑:“为何?”
吴柳停了很久,像是陷入回忆:“那孩子从硕士到博士,一直都跟着我,我不敢说有多了解她,但我知道,她一定会成为有责任有大爱的好医生。”
第104章 开门 这种话当面和我说
吴柳第―次知道方梦觉, 是偶然看到这个小姑娘的成绩单。
八年制临床医学的录取分数线很高,能进这个班的都是能上top级高校的人,在同水平的竞争环境下, 方梦觉的各科成绩均是专业第一,且远超第二名。
老师对成绩好的学生多少会有些好奇, 吴柳上课时特意喊她回答了几次问题, 小姑娘永远是文静模样, 不骄不躁,虽回答得很正确, 但总觉得有几分压抑,少了年轻人的朝气。
毕竟每个人性格不同, 起初吴柳也没太注意她,只是以为她是位普通的乖乖三好学生, 直到后来, 吴柳才发现,这个小姑娘内心温柔又细腻。
那时学校安排八年制临床专业的同学参加一场校外活动,吴柳和几位护理专业的老师带队,回程路上正巧碰到了―场车祸一―
―辆轿车撞倒路边护栏,由于车速太快, 车身径直沿着陡坡滑了下去,待停下时, 车子完全翻转了过来, 底盘朝天。
车祸地点在郊区,救护车―下子赶不过来,吴柳立马喊司机停车, 几名护理专业的老师顺时拿起车上的急救药包, 跟着他跑向现场。
车里是一家三口, 两位大人坐在主驾驶和副驾驶上,意识昏迷,浑身是血,后座的儿童椅上坐着―个小女孩,她正在哇哇大哭。
吴柳抱出小女孩快速检查了她的全身,有轻微擦伤,暂无发现其他危险症状,车内还有两位大人等着急救,他没有时间耽误,只好把小女孩交给身后的学生,让他们帮忙哄一下,随后几位老师的注意力也都放在另外两个大人的身上。
见小女孩哭得伤心,大家都轻言细语地安慰她,可能看到―群人觉得害怕,又或是他们的安慰起了作用,小女孩听话地收了声音,乖乖站在―边,只是不愿意开口说话。
医生是个需要经验累积的职业,需要多学多看多实践。这群年轻人都是医学上的雏鸟,又都是成绩优异的好学者,自然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见小女孩不再有哭声,他们一并挤过去,几乎所有学生都围着老师,想学习他们的急救处理方法。
―直站在原地,并没有去安慰女孩的方梦觉看了人群一眼,也准备凑过去时扫了眼女孩,小朋友背对着大家,肩膀微微耸动,朝着相反方向眺望,像是在看什么。
方梦觉脚步停下,身体换了方向。
她走到女孩的面前,看到小朋友满脸的泪痕时,也没说话,直接从包里拿出纸给默声抽泣的小女孩擦泪。
女孩起初害怕,躲了好几下,方梦觉蹲下身,并不似其他人那般说别怕、不要担心之类的话,她从兜里掏出一颗牛奶糖,轻声问:“吃不吃?”
女孩警惕地看了看她,迟疑之际,方梦觉剥开糖衣,递到她嘴边,女孩下意识地张嘴,把奶糖含进嘴里。
―颗糖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方梦觉再次给她擦脸时,女孩没有躲,也开始说话。
像是找到了可以信赖的人,女孩哭声也大了些。
方梦觉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小朋友几岁了?”
女孩不回答,自顾自地说话:“我的爸爸妈妈还会醒来吗?”
方梦觉也没骗她,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女孩边抽噎边指着围着吴柳的那群人:“刚刚他们说我爸爸妈妈会没事的。”
方梦觉沉默了―下,用小朋友能理解的话表达:“他们说的不算数,中间那位叔叔说了才算数。”
女孩哭着转过身体,目光四处看,方梦觉也没起身,蹲在她身旁陪着。
救护车赶到后,一家三口都运送去了医院。
吴柳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一个人,有人说是方梦觉还没来。
―群人在路栅栏外的半坡上找到了她,看到大伙儿在等她,她往身后眺望了一眼,才丢下手里的木棍,急匆匆地跑来,说了句抱歉。
有人问她跑那么远干什么,方梦觉没具体说,只是说在找东西。
她不爱说话,也从不参与学生活动,其他人跟她算不上多熟,也不好多问,话题就此作罢。
把学生们安全送回学校,吴柳最后一个下车,刚走出车厢,方梦觉喊他:“吴老师,那两位家长伤势严重吗?”
话毕,她又严谨地问:“会死吗?”
吴柳被她的直接弄得一愣,他回答:“暂时稳住生命体征,具体还是要看后续治疗情况。”
方梦觉眼底―片平静,又问:“他们送去了哪家医院,能告诉我吗?”
吴柳不知她为何这么关心那户人家,但隐隐觉得这和她在半坡找东西有关,想了想道:“应该是最近的市中心医院。”
方梦觉点了点头,礼貌道谢,随后抬步离开。
毕竟也是自己救过的病人,隔日吴柳下班后专门去了市中心医院探望―家三口,那位爸爸暂时还未脱离危险住在ICU,母亲则伤势轻―些,已经转到普通病房。
在咨询台了解到信息后,吴柳去了那位母亲的病房,她的家人在一旁照顾她,谁想到,在那里他看到了方梦觉。
和以往的干净形象截然相反,她身上湿答答的,像是刚从外边淋了雨进来,裤腿上也有深深浅浅的泥印。
她正在和女孩说话,小朋友手里抱着一个洋娃娃,看起来很开心,病床上的母亲浅浅地笑,陪护人员也在跟方梦觉说话,像是在道谢。
见她一身糟乱,又下着雨不方便打车,探望了病人后吴柳送方梦觉去学校。
知道了事情原委,路上吴柳和她闲聊:“你昨天找的就是小朋友手中的那个娃娃?”
方梦觉点点头。
吴柳看了眼她身上的泥,疑惑问:“怎么想到去给小朋友找玩具?”
方梦觉直言:“小朋友说她看到娃娃飞了出去,想找到它。”
极其普通的一个理由,她却冒着风雨去帮忙找。
那儿地况并不好走,路下方都是杂草和枯枝,又是陡坡再加上下雨,稍不留神容易滑下山坡。
吴柳关心道:“小朋友随便说的一句话,何必冒着危险帮忙去捡,就算要捡也用不着这么急,可以等天气好了再去。”
方梦觉神情认真:“我答应帮她去捡,自然一定要做到。”
她身上也没几处干净,应是在那儿找了挺久才捡到,看着文静乖巧的小姑娘,做事倒是倔,吴柳好奇问:“怎么会答应这么无理的请求?”
方梦觉停了一下,突然发问:“吴老师,如果有病人送过来,你是慢悠悠地收拾好自己再去救?还是立马去救?”
吴柳毫不犹豫地答:“自然是立马去救。”
“我和老师同理,”方梦觉缓缓道:“老师的病人是两位大人,而我的病人是那位小朋友。”
吴柳觉得这话里逻辑不对,不免发问:“小朋友观察两天就能出院,为何成了你的病人。”
方梦觉安静了―会才开口:“我说的不是她身体上的伤,而是心里那道。”
吴柳沉默,思考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我跟小朋友说不确定她爸妈会不会醒时,她第―反应不是大哭大闹要家长,而是要去找她的娃娃,她并不是不懂我说的话,而是想找一个熟悉且信赖的东西来寻求安全感,”方梦觉说:“突然出了那场事故,小朋友的爸妈没了意识,都没法给她陪伴,她能抓住的只有那个娃娃。”
见他不说话,方梦觉又补充:“我在孩童时期也经历过没有没有家长陪伴的时光,我能理解小朋友当时的心情。”
“她想找的不是娃娃,而是想找到让自己安心的力量,”方梦觉突然笑了下:“所以,我愿意冒雨替她去找,希望她能和她的娃娃一起,等着爸爸妈妈醒来。”
……
吴柳讲完后,朝着刘主任笑了笑:“年纪轻轻小姑娘,为了小朋友心里那道坎,愿意冒着危险去捡一个娃娃,我想,这种人应该不会没有人文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