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梦觉张了下嘴，最后没出声，低埋着头。
“为什么不想见他们？”许惟清追着问。
因为见到他们，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些黑暗的过去，勾出内心深处的恐惧。
可这要她怎么说？
童年阴影？还是随便找个借口塘塞一下？
方梦觉攥紧手心，指节骨泛白，眼前人的目光赤诚却尖锐，似乎她一说谎就能被戳破。
空气静谧着，墙壁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转动，提醒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一声轻叹，许惟清抻直她的手指，纳入掌心：“什么时候能听话一点，说了有事来握男朋友的手。”
明明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方梦觉莫名不敢看他的神情：“没有发生什么事，是我不喜欢他们。”
听她这么说，许惟清暂且松了口气，正色道：“要是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说，那我真的会很生气。”
方梦觉小幅度地扯了下他衣袖，声音很轻：“你别凶我。”
许惟清本想再跟她说说道理，突然被这句话逗笑：“方夏九，我什么时候凶过你？”
他确实没凶过她。
可当他敛着情绪和她说话时，方梦觉会下意识地害怕。
怕他不理人，怕他甩袖离开。
“我以后不会了。”她弱弱地开口。
许惟清抬起她的下巴：“说话就说话，低头干什么。”
方梦觉看到他的脸，黑发黑眸，似是为了让她安心，他嘴角带着淡淡弧度。
“我以前在桃菱过得不好，看到他们会想起小时候的生活，”她低声道：“所以不想见他们。”
许惟清眸光闪动，轻声问：“那你这几天上班，每天不都会遇到他们？”
方梦觉：“刚开始害怕，但是接触过后发现他们很守规矩，就没什么感觉了。”
许惟清又问：“为什么害怕？”
方梦觉眼睫动了动，不自觉又想攥手，忘了手心正被许惟清握住，继而变成紧扣着他的手。
掌心相贴，方梦觉感受到他的温热，驱散了不知名的寒意，似乎记忆里的那两人没那么可怕：“小时候，他们的儿子经常欺负我。”
手心的力道很大，似是在表达主人心里的情绪，许惟清任由她用力，另一只手把她带入怀里，轻轻怕她的背，安抚道：“不用怕，有我在，不会让人欺负你。”
方梦觉嗅着他身上的味道，低低地嗯了一声：“他们明天转去住院部，和急诊隔了好一段距离，以后和他们不会有关联了。”
许惟清似是好奇：“你舅妈生什么病，转去哪个科室？”
方梦觉：“她是摔伤的，去胸外科继续治疗。”
许惟清的下巴蹭了蹭他的头顶，故作无意地问：“那你舅舅的儿子，你见过吗？”
方梦觉晃了下头，想到什么，她猛地起身，急匆匆地跑进卧室，又很快跑出来，手里多了张银行卡。
她把卡放到许惟清掌心：“这是卖房的那笔钱，你帮我保管吧。”
许惟清愣了下，随后又笑：“方夏九，把所有家当都给我，你对我这么放心？”
方梦觉点了下头，说到重点：“舅舅他们知道我有很多钱，他家现在又欠了很大的贷款，我自己拿着不安全。”
舅舅看着还是信得过，可她不太相信张萍桃。
每次查房张萍桃都会抬着头看她，眼里全是精明，保不准心里在打着坏心思。
家里放着这么大笔钱，她每天总要去看看还在不在。
把卡放在许惟清那儿，她也算是没了负担。
“你舅舅家为什么贷款？”许惟清问了句不相关的话。
事情都说开了，方梦觉也没瞒着他：“他那两个儿子喜欢赌钱。”
许惟清低头把玩着手里的卡，不知道想什么，迟迟未出声。
方梦觉推他：“你要不要帮我保管？”
“行，”许惟清收起卡，吊儿郎当地开口：“那我收点保管费。”
说完身体往下压，在她梨涡位置啄了下。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离开之际，他的唇擦过她的脸颊，方梦觉清楚地听到他说了一句话。
极其普通，又像是意味深长。
“以后男朋友给你撑腰。”
-
翌日，许惟清照常送她到医院门口，似是担心她害怕，他也跟着下车，想送她到急诊大厅。
方梦觉已经习惯李毅辉和张萍桃的存在，觉得他想多了，但也架不住他的坚持，两人往急诊大楼走。
“我要不要去见见你舅舅？”许惟清问。
方梦觉一阵摇头：“不用了，我以后也不会和他们有来往。”
许惟清看了她一眼，也没再提舅舅的事。
分别前，他认真交代：“有什么事随时跟你男朋友说。”
方梦觉点头：“知道。”
许惟清：“没事也可以和男朋友打电话。”
方梦觉好笑道：“我上班很忙，哪有时间随便聊。”
许惟清捏了捏她的手：“发个信息问问也可以的。”
“知道了，你快去上班，”方梦觉推着他的背往相反方向：“你在公司也不要偷懒，要给员工树立好榜样。”
两人腻歪了好一会，许惟清才一步三回首地走远，等他出了医院门，方梦觉这才转身走进科室，她没换衣服，直接去了张萍桃的病房。
李毅辉正在清理东西，看到她的身影，他放下手里的活，走上来问：“现在就走吗？”
“不是，等会胸外科那边会有护士来接你们，”方梦觉从包里拿出昨天买的药膏递给他：“这个给你，每天擦一次，脸上的伤好的快一些。”
听到她的声音，本阂着眼的张萍桃突然睁眼，精准地找到方梦觉的位置，露出一副自以为很亲和的笑：“是梦觉啊。”
许是小姨和他们说过什么，张萍桃虽经常打听她，却也从未和同事或其他病人提过她们这层亲戚关系。
方梦觉自动忽略她的招呼，朝着李毅辉开口：“药盒上我做了标注，你按照我写的步骤擦就行，不用钱。”
李毅辉G了两声：“谢谢了。”
方梦觉该说的都说了，她也没作停留，准备抬脚的时候，张萍桃一直叫她。
声音不算小，病房里其他人也看过来。
方梦觉蹙了下眉，最后走近病床：“什么事？”
张萍桃一把握住她的手，眼眶开始发红：“我们真的没有钱了，你能不能给我们......”
话没说话，李毅辉将她的手拉开，对着方梦觉小声道：“你去上班，我会管住她的。”
两人肯定又会吵起来，方梦觉没心情听这些恩怨，她也没说话，快步出了病房。
刚查完房，急救车就送来病人，她跟着刘主任一起进了手术室，等出来时，时间接近中午。
她和刘主任往科室方向走。
因为张萍桃那次手术，刘主任对方梦觉没什么好脸色，对她的工作极其严格，好在她综合方面还不错，这几次的手术也表现很好，刘主任态度稍微好了些，但话也不多。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
“月底海市医科大有场学术交流会，邀请我去参加，”刘主任突然开口：“吴柳教授也在。”
方梦觉没出声，等着他的话。
刘主任看了看她，语气平淡：“那也是你的母校，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他既然这么问，自然是希望方梦觉能去。
虽然刘主任对她苛刻，但方梦觉是知道，他是打心底地为她好。
她点头道：“去。”
顺便也能去看一下小姨。
刘主任：“等会我去交名单，等确定好出发时间我再告诉你。”
方梦觉礼貌出声：“好，谢谢刘主任。”
刘主任还想说些什么，被嘈杂的争吵声打断――
“没钱住什么院，办出院手续！！！”
“家属你冷静一点，你的母亲现在还不能出院。”
“不花你们的钱是吧！”
“家属你别乱推，病人现在不能下床。”
“操你妈的给老子滚！”
“别打了，这里是医院。”
......
声音是从科室里穿出来，方梦觉跟着刘主任快速跑过去。
走廊上围满了人，有看热闹的，也有劝架的，中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看不出，只看到一张移动病床横在路中央。
刘主任大声喊：“麻烦让让。”
见科室主任来了，人群自动往一边散开，留出一条道。
人群尽头，方梦觉看清里面的场景――
张萍桃一脸痛苦地躺在病床上，李毅辉目光涣散，手撑着病床，身上衣服有些乱，像是刚和人打了一架，好几个医生护士围着两个人肥头大耳的男人，像是在阻止他们的动作。
方梦觉瞬间懂了这场闹剧的原因，她下意识地想转身跑，可那两个人男人比她快了一步，他们先回过头，视线直接越过刘主任，落在他后边的方梦觉身上。
他们脸上都带着黑色口罩，只露出那双闪着幽光的眼，像是黑暗里的毒蛇。
光是一个视线，就能让方梦觉忍不住发颤，她往后退了两步。
“什么事？”刘主任皱着眉问。
护士长立马跑过来解释：“张萍桃的家属强烈要求她出院。”
这两人之前来医院闹过一次，刘主任也了然，他走上去跟他们说张萍桃的病情，而两人根本就没听，只是看着他身后。
方梦觉实在没法忍受这种视线，她扒开围过来看热闹的人，一股脑地跑到卫生间，对着马桶干呕，最后无力地靠着墙大口喘息。
她以为和舅舅一家的联系到张萍桃转走这天为止就会结束，她的生活也会趋于平静，可上天好像总喜欢跟她开玩笑，每当生活开始往前发展时，总会丢几个障碍扔到她面前，让她措手不及。
她怎么也想不到，在张萍桃即将转走的这天，会再撞见那两个凶神恶煞的人。
他们看她的眼神，像是饥饿已久的豺狼虎豹，盯上了一块香喷喷的肉。
有什么事随时跟你男朋友说。
方梦觉突然想到许惟清的话，她立马摸衣兜，空空如也。
刚下了手术，手机放在办公桌上，还没来得及去拿。
方梦觉揉了揉太阳穴，保持深呼吸，尽量让自己想其他事来转移注意力。
等她出来时走廊已经恢复了秩序，没有争吵也没有讨厌的人。
“方医生你去哪了，刘主任刚找你呢，”赵天乐看到她，连忙叫她。
方梦觉压下心里的杂念：“知道了，我这就去他办公室。”
准备抬脚时，她又四处看了看，问：“张萍桃是出院了？”
“怎么可能呀，转去住院部了，”赵天乐想到那场闹剧，愤愤不平：“他那两个儿子也太赖皮了。”
方梦觉垂眼问：“他们怎么肯住院的？”
“刘主任还有胸外科王主任，还有两个科室的护士长都来劝了，”赵天乐一脸无语：“也不知道他们哪来这么大的面子。”
方梦觉沉默了一下：“他们之前那么凶，走的时候骂人了吗？”
赵天乐咦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好像刘主任来了之后，他们就和气不少。”
方梦觉眼睫动了动，也没再问，打了声招呼后就走了。
他们不是因为刘主任和气。
而是找到了一块香饽饽。
-
接近年底，公司事也比较多，许惟清看方梦觉发信息说要加班，他也多忙了会。
等他开车进到了市区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他像以往那样开进医院对面的小巷。
车身刚打直时，许惟清看到不远处的有三个男人，两个身型比较胖，看起来还很年轻，还有一个很瘦弱，背对着许惟清，很没形象地坐在地上，看不到正脸。
车灯直直地打在他们身上，两位年轻人像是见不得光，他们立马抬手挡住脸，转身往小巷深处跑了，那位瘦弱的人手撑着地，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转过身朝着许惟清的方向走过来。
待他一步步走近，许惟清看到那人脸上布满伤痕，也看清他的面容。
许惟清轻哼了声，喃喃道：“送上门的舅舅么。”
他倒是要跟这位舅舅好好聊聊。
第102章 自觉 我不会离开你的
小巷幽深, 路灯忽明忽暗，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像是随时都会灭掉。
许惟清熄了火, 坐在车内，看着那位消瘦的男人走近, 可能是刚挨了揍, 他的步伐―深一浅, 每走一步面部肌肉会绷紧―下。
配上那些青紫瘀伤，显得面目狰狞, 看着很骇人。
难怪方梦觉看到他们会害怕。
许惟清对这位舅舅没什么兴趣，他想了解的是那两个龟儿子。
“她家里有两个表哥, 是她舅舅的儿子，比她大几岁, 最喜欢欺负她, 这种欺负是指语言以及行为。”
“有些人天生很坏，见她那么爱哭，他们变着花样欺负刁难她。”
......
沈逢秋说过的话，许惟清一字―句都记得。
那两个人没少干伤害方梦觉的事，总不能这么算了。
坏人肯定要受到惩罚。
待李毅辉走到车灯位置时, 许惟清下了车，站在他跟前。
李毅辉吓了―跳, 应该是没想到车里有人, 看清来人的面容时，他神情―愣，又装作没见过似的, 埋着头想绕过车身往另一边走。
瞧这动作, 显然是认出了自己。
许惟清没给他逃的机会, 挡住他的路。
既然方梦觉愿意给他买药，想来是做过值得她感激的事，至少应该没伤害过她，许惟清也不是无故撒火的人，他和气地开口：“要不要扶你去医院检查？”
李毅辉没说话，像是不想和他交流，直接转过身往反方向走。
许惟清没追，不轻不淡地出声：“方梦觉和我介绍过了，你是她舅舅。”
李毅辉脚步未停。
许惟清：“刚才那两人是你儿子吧，是来找方梦觉借钱么？”
这句话成功止住李毅辉的脚步，停了―会，他转过身，像是在作保证：“我跟他们说好了，他们不会来找梦觉的。”
所以那两人是来找方梦觉，被这位舅舅拦下了？
许惟清扫了眼他的伤，淡声问：“你们怎么说的？”
李毅辉以为眼前的年轻人是单纯担心两兄弟去找方梦觉，他急声解释：“我帮他们还贷，他们保证不过来找她。”
许惟清轻哧了声，竟然会有人信赌鬼的话。
不知该夸父爱如山还是该说愚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