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丞相看了看景沅,有些踌躇地说道:“启禀陛下,肃王殿下说....”
“都是臣弟太过莽撞,只因皇嫂不允许臣弟进入寝殿,导致臣弟一连几天都未曾见到皇兄,唯恐出什么意外,这才未经允许带兵入宫,没想到闹了这么大一场误会,险些冲撞了皇兄皇嫂,”景沅开口立刻打断柳丞相的话,避重就轻地说道:“还请皇兄降罪。”
“嗯,皇弟担心为兄,情有可原,”景昭示意杜若珩将景沅扶了起来,不过转向亲兵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严厉,“但你们身为王爷心腹,却在关键时刻不能行规劝之责,险些酿成大祸,念事出有因,自去领一百军棍以儆效尤,下不为例。”
“是。”几位亲兵心中不免有些发苦,只有王爷身边之人才能够行规劝之事,他们这些作为亲兵的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景沅暗暗咬紧牙关,低垂着头颅掩去怨毒之色,景昭还真是一贯的虚伪,嘴里说着上不怪罪他,却让为他做事的人挨了板子,如此一来这些当兵的哪个还会为他尽心尽力,这般手段还真是让人恶心!
“咳咳,好了,”这才说了几句话,景昭就觉着眼前一阵发花,他将全身的重心都放在苏棠身上,强撑着最后一丝精力说道:“既然前面都是误会,如今解开也就罢了,你们都是朕的肱股之臣,今日之事朕不希望再发生一次。”
“臣等遵命。”顺仪郡王等人心中一凛,连忙应道,同时心中对景沅也多了些埋怨。
话既然已说尽,众人也不敢在继续在清思殿前逗留,纷纷告退。
“关门。”景昭忽然低声说道。
“陛下说什么?”景昭声音太小,杜若珩没有听清,附耳问道。
“快关门!”景昭声如蚊呐地重复了一遍。
杜若珩惊疑不定地看了苏棠一眼,转身将清思殿大门关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亮也投不进来。
“咳咳,噗。”景昭见殿门关上后放松下来,咳出一口暗红色的血块后便陷入无尽黑暗。
“陛下!”苏棠用尽全身力气拖住景昭下坠的身躯,对着惊慌的杜若珩说道:“别愣着了,快扶他去床上!”
顺仪郡王带着一干人等走到看不到清思殿时才行下了脚步,神色不渝地看了景沅几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便径自出了宫。
“年轻人啊.....”柳丞相有些惋惜地摇着头走远了。
景昭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直到所有人都走了才抬起黝黑的眸子,神情冰冷地回头看了一眼清思殿的方向。
今天所受的屈辱本王来日定要讨回来,届时定要你们这些,这些看不起本王的人跪在本王脚下!
景昭静静躺在床榻上,身上插满了银针,林太医正小心翼翼地转动着银针,不时拔下来几根。
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太医才将景昭身上最后一根针拔了出来,口中轻喝一声,“成了!”
就见景昭浑身一颤,嘴角流下一丝鲜血,不同于之前的乌黑或者暗红,这次的血呈鲜红色。
杜若珩立马拿出雪白的绢帕替他擦了擦嘴。
之后景昭睫毛轻轻颤了颤,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林太医仔细观察了一番景昭,见他神色清明,于是对着景昭和苏棠拱手道:“陛下的毒算是已经解了。”
“朕又晕过去了吗?”景昭试图做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手丝毫使不上力气。
“陛下方才虽然醒了过来,但毕竟体内余毒未清,所以才会晕倒,”林太医注意到景昭的动作,伸手把枕头竖起来,让他靠坐在床头,“如今剧毒已解,再养一段时间就可恢复如常。”
方才殿外起争执之时景昭尚且还在昏迷,眼见景沅就要强行闯宫,林太医不得已将残留在景昭体内的毒素封在一处,之后施针强行将其唤醒,明白事情原委的景昭让苏棠扶着自己走出去,解除了眼前危机。
将众人遣走后景昭撑着的那口气松了下来,力竭喷出的血倒是误打误撞将毒素带了出来,这才转危为安,活了下来。
苏棠虽与系统做了交易,但也是初次遭遇如此危局,此刻放下心来,擦了擦鬓边沁出的薄汗。
“太医这几天辛苦,如今朕既已无恙,你便回太医院去吧,”景昭闭了闭眼,轻声说道:“赏赐随后朕会让杜若珩送到你府上。”
林太医在宫中辛劳一辈子,也算是看着景昭长大的,当下连忙跪在地上,“陛下言重了,这都是老臣的本分,臣先去给陛下开些温养身体的方子。”
“有劳,杜若珩去伺候着,”景昭吩咐道,又见苏棠也准备跟着一起走,出声唤道:“皇后留下。”
苏棠听到后浑身一僵,没奈何只好站在原处。
林太医和杜若珩出去之后,寝殿中就只剩下了景昭和苏棠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你过来些,站那么远做什么?”景昭见苏棠仿佛小鸟一般缩在门边,又好笑又有些无奈。
苏棠赶忙摇了摇头,“陛下有事就这么说吧,臣妾听得见,听得见。”
方才景沅当着景昭的面说她擅自封了清思殿,不需任何人来面见景昭,万一这个时候这位皇帝秋后算账怎么办,才不要过去。
“朕伤在胸口,说话难免费力些,罢了,既然你不愿过来,那朕就过去吧。”景昭作势就要起身,不小心扯动了伤口,发出一声闷哼。
苏棠见他这样三两步奔到床前,按着他坐好,“臣妾过来就是,陛下还是安生歇着吧,挣裂了伤口可怎么好?”
景昭心中一笑,伸手欲拉住苏棠。
没想到苏棠仿佛触电般躲了开来,一脸惊慌,“你拉我,拉我做什么?”
一惊之下满口你啊我的,称呼都忘了一干二净。
“没什么,朕知道这段时间是你一直守在朕身边,。”景昭望着落空的手心显得有些失落,“虽然一直昏迷,但能依稀听到你说话。”
“哦。”苏棠在景昭昏迷的时候没少说话,见他如此说心虚的感觉泛了上来,低头应道。
“帮朕倒杯茶吧,有些口渴了。”景昭见她这样,又说道。
苏棠依言去桌边到了杯茶递给他。
景昭接过茶盏却不着急喝,望着茶水静静出神,口中喃喃低语道:“一个人的变化真的会如此之大吗?”
苏棠听到景昭的话,心中一动,但还是没有接口。
“想听故事吗?”景昭见苏棠一直不说话,出声问道。
苏棠下意识地就想拒绝,但看着景昭那副脆弱的模样,鬼使神差地点点头,“想。”
“这个故事说来话长,你坐近一些。”景昭见她这样忍住笑,指了指自己身旁。
苏棠搬了绣墩放在床头,顺手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放在手边。
景昭见她这样一时有种若是有盘瓜子,苏棠也要端过来的错觉。
“杜若珩应该已经和你说了朕为何会受伤,你不感到奇怪吗,”景昭没有直接开始讲故事,倒是先提出一个问题,接着自嘲地笑了笑,“朕这个多疑的人,竟然会去保护一对来历不明的母子。”
苏棠自然已经猜到了原委,但为了不引起怀疑,还是说道:“陛下生性仁慈,见百姓危难,自会伸出援手。”
“那对‘母子’让朕想起了朕的母后,”苏棠越如此说,景昭反而越能察觉到她的欲盖弥彰,他侧首看了看苏棠,往下接着说道:“皇后生于顾家,自是知道这么些年来,戎狄亡大渝之心不死。”
“朕自出生就被封为太子,所以身边满是刀光剑影,除了那些觊觎太子之位的妃嫔外,还有来自戎狄的暗算,而朕的母后,就是为了保护朕,替朕死在了一次暗杀中。”
苏棠默默的喝了口茶,当初她创作《凰世》的时候写下这些设定都是为了推动情节而已,但如今看着景昭的眉眼,心底那股负罪感却是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
景昭沉浸在回忆中,没有感觉到苏棠情绪变化,“母后去世之后,那些别有用心的妃嫔围绕在朕身边试图抚养朕,但是都被父皇拒绝了,也是从那时起,朕除了自己,谁也不信。”
“直到遇到景沅的母妃,木贵妃。”
“木贵妃很得父皇欢心,当时宫中都说她会成为继后,朕也会养在她膝下。”
“但是她似乎从未想要抚养朕,只是让景沅时刻跟在朕的身边,陪朕读书、习字、玩耍。”
“那时朕一度也曾想过登基之后,定要将木贵妃奉为皇太后,颐养天年。”
“但是皇上终究还是未能如愿。”苏棠轻声说道。
景昭的声音也出现了一丝波动,“没错,朕没有如愿,因为几乎在父皇驾崩的同时,木贵妃也跟着去了,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苏棠摇了摇头,她在原著中对木贵妃之死仅仅是一笔带过,并没有什么特殊原因。
“当时有传言是朕毒死了她,为的是避免景沅与朕争抢皇位。”
“但是只有朕知道,那个时候木贵妃早已身患重病不肯医治,甚至在父皇驾崩后,悄悄吞下黄金选择自尽。”
“起初朕怎么也想不通,直到很久之后才知道,原来她是….”说到这里景昭紧紧抓住身上的锦被。
“她是戎狄人。”苏棠怔怔地看着茶盏,无意识地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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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敞开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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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竟也知道木贵妃的来历?”景昭言语间显得有些意外。
苏棠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只好胡乱找了个略显蹩脚的理由,“之前在边关的时候听说过一些,不过也只是略有耳闻,略有耳闻而已,嘿嘿。”
“没错,她确实是戎狄人,”苏棠那一瞬间的慌乱自然是落入景昭眼中,但他什么都没有表示,只是继续讲了下去,“也只到那个时候朕才明白过来,当初景沅陪在朕身边,不仅仅是做个玩伴,更多是对朕的一种保护。”
“正是有了景沅这个‘护卫’,朕才得以活了下来。”
苏棠了然地点点头,她非常能够理解景昭的心情,“木贵妃因为母族害死先皇后的愧疚,不惜让亲生儿子以身为盾护佑陛下,而陛下也是因为这份恩情,所以对肃王甚为信任。”
“没错,朕也曾以为我们兄弟二人会一直扶持着走下去,直到柳韵入了宫,”景昭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再开口的时候有些黯然,“那也是景沅第一次来求朕,说只要朕不纳柳韵为妃,他原因舍弃爵位,做一个将军替朕镇守大渝。”
“景沅当真是对阿韵一往情深,只是陛下既然知晓他二人情义,又为何执意让阿韵进了后宫?”苏棠做的有些累了,歪在床头,滑落的青丝无意间扫过景昭的手背。
“当时朕也是初登大宝,当时漠海一族来京要强娶柳韵,无奈之下朕只能声称与她已有情愫,”景昭觉得手臂一阵酥麻,伸手挠了挠发丝划过的地方,“漠海使者自是不信,要留下观礼,所以朕也无法向景沅言明。”
“后来景沅辞官云游,再回来的时候虽然一派云淡风轻,但朕始终觉得,在他眼底多了一层始终看不透的东西。”
景昭始终记得那夜自己拒绝景沅所求后他失望痛心的眼神,后来景昭为了弥补他,但凡上京的贡品,无论多珍贵都会留给景沅一份,只是这个曾经亲密无间的弟弟,如今也只是彬彬有礼地站在远处眺望自己。
“陛下和臣妾说起这些陈年旧事,是觉得这次刺杀是肃王的手笔?”苏棠敲了敲茶盏外壁,看着盏中茶水一圈圈荡开。
景昭没有直接回答苏棠的问题,只是微微侧过头,“皇后以为呢?”
苏棠没有说话,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景昭见她闭口不言,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一定是有人利用景沅,得知朕对亲情的渴望,这下布下了这次的杀局。”
“甚至此前江州案中,也可能是幕后之人利用景沅王爷的身份,这才无声无息吞下一百万两白银。”
“一定是。”说着说着他呜呜咽咽哭了出来。
苏棠目瞪口呆地看着哭的不能自已的景昭,不免有些惊疑不定,“陛下。”
轻轻啜泣。
“景昭!”苏棠音量又唤了一声。
哭声又大了一些。
“啪!”
“呜….唔…..”景昭只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心底翻腾的悲伤和不甘就要将他淹没,猛地感到颊上一阵剧痛,睁开眼委屈地望着苏棠,“你打朕?!”
不打你哭个不停啊!
苏棠甩了甩微疼的手,看到景昭脸上鲜红的掌印,有些尴尬的挪开目光,心中微恼下手太重。
“陛下,娘娘?”门口的杜若珩察觉有些不对,试探地问道。
苏棠哪里敢让杜若珩看到一个顶着巴掌印的皇帝,忙对着外面说道:“无事,本宫和陛下说了个笑话儿,他笑哭了。”
讲个笑话把人讲哭了?杜若珩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对小夫妻间的趣话果然不能理解。
这时苏棠又听到一阵细微的碎裂声,目光一转,发现景昭方才竟将上好的骨瓷茶盏握出道道裂缝!
“陛下!”苏棠惊呼一声,忙将茶盏拿出放在一边,又牵过景昭的手来来回回检查了一遍,见确实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
“皇后倒是没说错,朕可不就是个笑话。”景昭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打过耳光,此刻倒带出几分孩子气。
见景昭篡改自己话语中的意思,苏棠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苏棠拿了个热帕子,动作轻柔地敷在景昭脸上,“方才陛下说与肃王兄弟情深,认为下杀手的人不是景沅,臣妾愿意相信你。”
景昭这个时候已经冷静了下来,斜眼看着苏棠,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因为一个人的眼睛和耳朵都有肯能会受到蒙蔽,但是这里,”苏棠指了指心口的方向,“心的感受永远不会骗你。”
景昭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有些呆愣地看了看自己的心口,“皇后…..”
苏棠见他这个样子浅浅勾了勾唇,“臣妾相信陛下,所以兴许这些事件背后,真的是另有隐情。”
虽然一直觉得发生在景沅身上的变化,甚至这次突然出现的戎狄奇毒,都与最后一次出游有脱不开的关系,但苦于没有证据佐证,所以苏棠想了半天还是选择先不说出来。
景昭认真地注视着苏棠,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过了好久才柔声道:“谢谢你,曦娘。”
“你,你叫我什么?”苏棠心中一突,以为自己听错了。
“咳,没什么,”景昭有些别扭地别开头,“朕如今已经清醒过来,你,先回凤仪宫吧,这几天辛苦了。”
苏棠一时也感觉到空气中似乎有些东西发生了变化。
“哦,好,那臣妾告退。”苏棠也觉得景昭身上剧毒已解,自己再留下去似乎确实不太合适,于是欠了欠身便踏出了寝殿。
杜若珩见她出来忙站起身,凑上前来,“皇后娘娘这就走了?”
“既然陛下已经醒过来,本宫也该回凤仪宫了,”苏棠对着杜若珩悉心叮嘱了一番,又说道:“陛下身子还很虚弱,还需多加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