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微眸色浅淡,冷冷扔下了一句:“我是不会和一个只会靠武力解决事情的人交朋友的。”
他几乎没有多想地脱口而出:“我改。”
蓝微顿了顿脚步。
言恺南毫不犹豫道:“我改了,你就让我做你最好的朋友。”
她的眸光动了动,片刻,爽快地点了点头,“好。”
为了蓝微的这句话,言恺南彻底变了一个人。
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了,蓝微记得不太清楚,但还是模模糊糊地记得,当初之所以答应他,不过是为了帮助那些无辜的同学。
只是后来,言恺南的改变令她吃惊,她也信守承诺,和他成为了好朋友。
她和言恺南认识这些年来,很少见他这样,蓝微想,这件事给他的打击是巨大的,会有情绪上的波动是正常的。她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恺南,你要是难过,就哭一场吧,我的肩膀今天可以给你靠,不过只有今天,哭完了,明天就打起精神来,你家里、公司里,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处理,不能一直这么颓丧下去。”
言恺南喉结轻滚着,他摇了摇头,目光温柔地望着她:“我家可心永远都这么善解人意,江榆舟怎么舍得放你过来的?”
“是他让我过来好好开导你的。”
言恺南似乎有些意外,片刻没有说话。
“恺南,你有什么话就对我说吧。”蓝微看着他,很担心。
言恺南还是摇头。
沉默。
她和言恺南的这段关系中,很多时候都是他付出的多,她从来不需要做什么,一向是想说话的时候就说话,不想说话就不说话,对他的示爱回绝的干干脆脆,从来不用顾及他的感受,但现在,看到这样的言恺南,蓝微觉得很难受,他不该是这样的。
可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在安慰人这件事上,她是真的没有天赋。
过了许久,她听到言恺南长长叹气:“你和江榆舟还是结婚了,到最后,失去一切的还是我。”
蓝微恍然地看着他。
言恺南的脸在黑暗里,看起来很受伤。他拿起酒瓶仰头闷干。
“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他的嗓音是酒液浸润过的沙哑,垂着睫,低声说,“你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情,反而是我,我才是懦夫,是最卑鄙的人,我没有网上说的那么高大无私,我是实实足足的懦夫,我没有勇气揭发我爸,是江榆舟来找我,把事实真相告诉了我,他求我帮你。他江榆舟竟然会求人,他为了你来求我。”
言恺南说着说着,眼泪从眼角滑落,“可心,这些年,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上,我一点都不知道,我以为这十年是我陪在你身边的,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受了那么多委屈,不知道你曾经差点死掉,也不知道你日日夜夜的害怕绝望,这些事竟然都是通过江榆舟告诉我的,更让我绝望的是,害你的人是我爸,是我,我才是罪魁祸首。那天,我问他了,他承认了,他说都是他做的,这一切一开始就是他设置的局套……”
“恺南,”蓝微抓他的手,试图让他冷静,“这些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自责,你也是受害者……”
“不,我不是,”言恺南甩开她的手,“我不是什么受害者,我调查过蓝家破产的原因,当年是我爸一手促成的,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不敢告诉你,我怕你因此离我而去……是我,我是个卑鄙小人,我如果早一点采取行动,你就不会遭遇这些……”
蓝微心口像是被铁锤重重撞击了一下,她半蹲着的身体颓然地往后退去,重心不稳栽倒在了地上,她似乎没感觉似的,怔怔望着言恺南,像第一天认识他一样,“你说什么?”
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蓝荣华和池敏不喜欢她和言恺南走得近,她曾经一度费解,因为按照她父母的虚荣心,对言恺南不该是这样的态度。
有些藏了很久的线团慢慢在水中化开。
原来自蓝氏破产后,早已和言家决裂,只不过碍于言家的势力,不敢放在明面上。这些内部的明争暗斗,连蓝微都触碰不到。
恺南痛苦地抱着头,酒精的作用促使他把藏了十年的秘密说了出来,“不仅如此,你和江榆舟分手是我一手造成的。”
“你别把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我们分手跟你没关系,是我俩自己的问题。”蓝微淡淡道。
“你们说开了?”言恺南看着她,心跳突然很快,“江榆舟他说了我发他信息?”
蓝微楞了楞,“什么信息?”
言恺南:“他没告诉过你?”
蓝微意识过来,盯着他:“你发了什么?”
言恺南抿唇不说话。
她急了:“你说啊。”
言恺南眼圈微红,看着她,“可心,我说了,你会离开我吗?”
蓝微直直注视着他,嗓眼在喉咙里沉着:“你不说我马上走。”
“好,我说。”言恺南慢慢吐字,他深呼吸一口气,沉默了两秒,鼓足勇气道:“你们分手以后,你跟我倾诉,我利用你情绪上头,引导你说玩腻他的话,怕他求你复合,我把照片发给了他。”
这个秘密,他藏了这么久,每天都担惊受怕。
现在,终于不必担心她知道了。
蓝微心口跳得很快,她不敢置信,言恺南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那些过往的画面悉数出现在脑海中,她麻木地站起身来,言恺南来拉她:“可心……”
被她狠狠甩开,用厌恶的语气对他吼道:“别碰我。”
她视作最好的朋友,竟这样害她。
蓝微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出言家的,坐在车上,精神还是恍惚着。
江榆舟为什么从来没有说过?难怪他会那么提防言恺南,以前她只以为是占有欲在作祟。原来有这样的隐情她不知道。
她想到那天在商场钓娃娃,他说有一件事想问她,后来再也没有提起过,是什么呢?是和这件事有关吗?那为什么从来不提?
答案,蓝微似乎隐隐约约能捕捉到。她了解的江榆舟是怎样一个人。就像那天晚上刻意提起言恺南,是怕事情发生之后,她会自责。而他不提,一定也有不提的理由。
分手后,蓝微收到过江榆舟两次信息,第一次问她还要不要小Q了,第二次是毕业找工作,那个时候正值他生病。虽然这是一个误会,但在那时的江榆舟眼里是极其伤自尊的事,他却还几次三番地找她。
而现在,为了她,低声下气去求他一生中最讨厌的人。
蓝微心绞痛,是她明白的太晚。
她在车上给江榆舟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她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这样的精神状态是不适合开车的,但她无法思考别的,只想赶快去到他身边,努力集中注意力,加快车速。
沈芸舒不在家里,大门开着,江榆舟的车停在门口,蓝微做梦似的飘到了楼上,没有注意到桌上那被拆开的档案袋,往深处走,江榆舟坐在里屋的灯影里,凌厉的五官被明暗光线切割成几块,脚边散落着几张资料。
他很静,不出一丝声响。听到脚步声,徐徐抬起头来,接上蓝微的视线。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微笑迎接她。
她看到有一抹哀愁的影子降落在他身上,给人一种无言的静默交织起来的悲伤。
蓝微低头,看清了他脚边的资料。
如闷头一棍当空砸下。
“你知道了?”来不及细想,她脱口问出。声音竟这样沙哑。
“嗯。”江榆舟应的很轻,缥缈的,飘在空气中。
蓝微蹲下身来,去捡地上的纸张,一张一张,极尽耐心。她忘记了回来的时候想问他的话,和眼前的事态比起来,她的那些事,已经不值一提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安慰人方面,她是惯常没有天赋的。
一只手却率先伸过来,握住了她细软的手臂,轻轻一使力,蓝微被江榆舟抱到了腿上。
猝不及防的动作,让她轻呼了一声,那些被整理好的纸张纷纷像雪花,掉落地上。
他的脸埋进她怀里,没有言语。
过了半晌,她出声:“你是不是很难过?”
“还好。”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阿舟。”蓝微轻轻唤他,搂紧他的头,温柔道,“你要是感到难过就发泄出来,不要闷在心里什么都不说,会闷坏的。”
“还好。”他的声音极力地控制着,重复道。
蓝微知道,当一个人的感情压抑得久了,即便心里难过得要死,痛苦得要死,理智压着,也就感受不到了。
她抱着他,陪着他。
这样的安静,和他们的呼吸慢慢的消融。蓝微很后悔,她不该去调查,其实当得知结果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后悔了,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心里有盼头,就算找一辈子,也好过日日夜夜的折磨。
她想到江榆舟手机里那条一直留着的信息,心疼蔓延,闭了闭眼睛。
“对不起。”她说,手指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我不该去调查的。”
“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江榆舟低声喃喃。
蓝微突然意识过来,一直以来,江榆舟都在强烈的自责中,认为是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妹妹,才让她遭遇灾祸,就算到现在,他还是这么认为——一定是他做的不够好。
蓝微抓紧他的手,将脸低下去,凑近他的脸,轻语:“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做的足够好了,很多事情是我们不能够把控,就像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一样,你有你的命运,小朵有小朵的命运,你不能把她的命运扛在身上,你是一个好哥哥,但是你再厉害也不是神明,你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全,那时候你才十六七岁,一个未成年人,你能做到那样已经很了不起了,对自己宽容一点,不要再自责了,我会很心疼。”
温热而湿润的液体划过他的脸颊,蹭在她的鼻尖上,“哭吧,”她手指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哭出来会好一点,阿舟,”她声音低低敲在他耳畔,像说着私密话,“就算是铁人也有要休息的时候,你太紧绷了,放松一下,跟我哭鼻子没关系,我不会笑话你。”
在她温柔的话语中,江榆舟喘息变得急促,眼泪肆意布满脸颊,他紧紧抱住蓝微,将脸紧贴在她怀里,从胸腔里爆发出一声低吼。
蓝微的心也被震的轻轻一跳。这是她第一次见江榆舟哭,听沈芸舒说过,江榆舟早熟,同龄人还在妈妈怀里撒娇的时候,他就已经变成孩子王了,要不是这孩子是她亲生的,她都怀疑他是天生骨头硬,不会哭的,也不会有任何事情干扰他的情绪。
蓝微知道他并不是天生就这样,只是经历的事情多,强行压制住了那些不被需要的情绪。听着男人那好像从心里迸发出来的,一声又一声,哭得泪流满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被他抱得很紧很紧,仿佛要揉进体内。
这三十年来所有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在她怀里,一股脑儿全部释放了出来。
蓝微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原来是会这样哭的。
第64章 终章(2023.3.21)
离2023年除夕还有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 蓝微和江榆舟前往上海,对沈芸舒只说是他要出国一趟,蓝微去送他顺便把小Q带回来。
往年他出差再频繁, 这个年总是留在家与母亲过完再走。沈芸舒念叨着,再有急事也不差这几天,微微头一年进家门, 你这像什么话,婚礼婚礼不筹备, 还忙着飞来飞去,这天底下就没有比你赚钱更重要的事了。蓝微笑着劝慰说公事不等人,他这也是不得以, 等回来以后再补过也一样。沈芸舒叹口气,你啊,就是太为他着想了,这男人可不兴惯的。
虽如此说着,但到底拿这对小夫妻没辙, 他们有自己的主意, 不是她两三句话说得转的。
也只能由他们去了。
去上海的主要目的, 两人不敢同沈芸舒道明, 江榆舟已经这么痛苦了,不能再把他老娘拉来一起痛苦。蓝微也认同这点。庭审不公开,新闻也能做到保密,唯一担心的是,这纪录片日后放出来轩然大波不可避免, 沈芸舒早晚得知道。
早知道晚知道也不能让她这个时候知道, 能瞒过一时是一时。
蓝微以记者的身份可以进入看守所采访的,江榆舟想见杜传峰不是难事, 但他不想见到那两夫妻,只想去看妹妹。
蓝微便陪同他前去。至于采访就留到日后再说。
他是从来不信鬼神的人,回到上海后,亲自前往寺庙请高僧念经超渡,经念了三天三夜,在烟熏缭绕的圣殿整整跪了三天三夜,蓝微陪了他三天三夜。
大殿内,秉烛香火,木鱼敲击和僧人窃语低诵,应和在凌晨的钟声鼓鸣中,蓝微悄悄抬头,看见火光照耀下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燃香薰眼,她重新闭上了眼睛,对着佛祖祈愿:“唯愿江榆舟此去顺遂,若能成愿定来还愿,往后见佛祖必拜,年年进香。”
最后一天,江榆舟带着蓝微从寺庙离开,前往市区,买了小朵最喜欢的橘子,花圈和茉莉,也买了冬装和春装,有裙子有毛衣也有大衣裤子,各种品牌款式,都是十八九岁少女最爱的样式。
从中挑出一些留给小囡,剩下的和纸钱一起,给小朵烧去。
墓地在偏远的郊区,环境恶劣,和乱葬岗差不多,江榆舟想在明年挑个吉日,把妹妹接回老家,在外漂泊这么多年,哥哥找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就跟着哥哥回家吧。
江榆舟蹲在小朵的墓前说这话的时候,蓝微悄悄走到旁边,让他好好和小朵说会儿话。
“小朵,哥哥给你带橘子来了。”江榆舟从塑料袋里取出橘子,一个一个摆放在碑前。
他终于履行了十年前的约定,把妹妹最爱的橘子带给了她。
蓝微鼻子一酸,撇过脸,不忍看,风吹过,沙子迷了眼。
江榆舟转过头,朝蓝微伸出手,“来。”
她没多想地把手放进他掌心,江榆舟轻轻一拉,将她拉了过去。
“这是你嫂子。”他握着蓝微的手,对长眠地下的妹妹说,“哥和你嫂子认识的时候是你离家第二年,今年是我和你嫂子认识的第十年,也是我们结婚第一年,小朵,如果你还在就好了。”
旷野幽静,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冬日凌厉的风刮起地上的黄沙,拍打着树叶,阴沉的空气中降临下萧瑟的苦味。
离开的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雨,他们没有带伞,走在朦胧的烟雨中。
回到市区,经过南京路的时候,蓝微叫停车,说想去黄浦江边走一走。
雨天,江边风大,吹乱了头发,南京路向来是热闹的,行人游客络绎不绝,手机在包里震动,蓝微取出查看。
是言恺南的信息。
可心,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和你郑重道别。我知道你肯定很厌恶我,我做了不可原谅的事,不期待得到你的宽恕。这些年我饱受良心的折磨,害怕你知道真相,害怕你讨厌我,离开我。我知道我们回不去了,我已经不是你心里的言恺南了,我也不配拥有你的友情。我选择把这些都说出来,是因为我不想再欺骗自己,也不想再欺骗你,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江榆舟比我爱你。可心,你的选择是对的,我那么自私又懦弱。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我的父亲会为他所做的付出代价,我也会为我做的事赎罪。可心,你没有任何错,从以前到现在,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那么好,那么善良。恭喜你新婚,我没有脸面参加你们的婚礼,等家里的事情处理完,我打算在国外定居,不再回来。最后还是想对你说,也是最后一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