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长长久久的活着◎
离开月央宫, 时安转头回看了一眼。
沈时敏也跟着一起回头,问道:“三姐姐,怎么了?”
时安看着消失在门内的人影, 摇了摇头:“没什么,咱们出宫回府吧。”
回程马车上, 时安回想起方才的对话,十四公主的确是体弱多病, 却并不只是个病美人, 显然对于皇权有自己的计较。
十四公主大约是知道一点那晚的事,毕竟沈时寒的伤势不好瞒,所以想从她这里探一探沈家的立场。
时安托腮想了片刻,问旁边的妹妹道:“敏敏知道宫内的灯会大约是什么时候吗?”
沈时敏掰着手指算了算,回道:“应该再有半个月就到了, 万寿节那天晚上, 宫里会在和园点上万盏宫灯供人观赏,很有趣的,三姐姐参加一回就知道了!”
万寿节, 皇上的寿辰。
想到十四公主说起宁康王寿宴热闹时钦羡的语气, 时安眉梢轻轻扬了下, 这试探太过直白了,大概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一丝机会, 所以十四公主迫不及待地想要抓牢。
摘星阁上, 猎猎寒风。
林镇落后几步站在后面:“殿下,三姑娘快要出宫了, 您不去见她吗?”
“不急, 安安现在还不想见孤。”牧迟青看着那抹身影转过宫墙, 淡淡收回视线, 转动着腕上的菩提子,漫不经心地道: “快要入冬了,交代太医院好好看顾十四公主,孤希望她长长久久的活着。”
林镇点头称是,十四公主千不该万不该把注意打到三姑娘头上,不怪殿下动怒。
牧迟青转身下摘星阁:“孤有段时日没去见皇上了。”
片刻后,轿撵往着承明宫的方向去。
那厢,时安从宫里回去,当天晚上便去了趟沈长河的书房,把十四公主的事情说了。
她不是来掺和朝堂间的势力角逐的,倘若贸贸然听信偏信,说不定就会被旁人当枪使,与其自己烦心,不如告诉爹爹。
沈长河听完点点头,道:“安安不用管这些,只做不知就好。”
他看着女儿,没有多问前阵子的事,揉了揉女儿的发顶,慈爱道:“万寿节的灯会,安安想去便去,不想去便拖个病,也不是什么大事。”
时安嗯了声,点点头。
从宫中回来后,过了两日,沈时敏果真约她去游舫听曲。
马车驶了一段路,停了下来,时安撩开车帘看了眼,发现还没到,马车停在一座府邸的侧门,不由问道:“敏敏还约了人?”
沈时敏点点头:“三姐姐认识的,萧七姑娘,萧大哥的妹妹,上回南郊大集,咱们还一起逛过。”
时安自然还有印象,倒是这温博侯府没认出来,上回赏菊宴来时,走的并不是这个侧门。
游舫就在临江楼下不远处,有专门停马车的地方。
眼下离入冬约莫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湖面上并未结冰,不过结不结冰皆不妨碍游舫迎客,只是春日客人更多一些。
时安她们是下晚来的,深秋白日不长,到临江楼下时天色已经黑了,游舫内点着灯,里外照得通明,已经有几艘上了客人,大约下午便来了。
沈时敏上船第一件事就是卖安利:“三姐姐,这儿的古董羹味道特别好。”
她今日午膳特意少用了一点,下午也没吃茶点,就是为了晚上的古董羹,也不知是怎么做出来的,隔着老远便能闻见香味。
说完,怕三姐姐不信,还特意拉人证实:“萧灵文,我说的对吧?”
萧七姑娘连连点头:“沈家姐姐吃得了辣味么?”
时安一笑,道:“自然。”
因着只有她们三人,所以选的游舫也就是寻常一层的那种,若是人多些,还有二层的游舫,最大的一艘足有三层,不过并不常用。
今晚这最大的一艘却点了灯,停在河中,四周的帷幔层层叠叠地放下,叫人看不真切,不知是哪位富商一掷千金。
热腾腾的古董羹很快就搬了上来,屏风外有乐师奏曲,声音婉转悠扬,却并非女子的歌喉。
有两道纱帐的屏风隔着,时安只能隐隐看到乐师的轮廓,她原以为是位姑娘家,听了声音才知道前头奏曲的乐师是位男子。
沈时敏看到她表情惊讶,以为三姐姐介意,便解释了一下:“游舫上的乐师都是男子,有两道屏风隔着,除非客人邀约,不然这些乐师是不会进船舱的。”
时安倒是无所谓,而且游舫上并非只有她们,还有在外候着的侍女,以防客人有其他需求。
她点点头,随口夸了句:“唱得不错。”
三人吃了会儿古董羹,正说到几天前进宫的事,沈时敏突然停了下,她疑惑的朝外探了探,道:“奇怪,怎么换了个女乐师?”
她年年都来,这还是头一回遇见女乐师,以前听都没听说过。
她们方才光顾着谈天,也不知乐师是何时换的人。
沈时敏叫进来一位侍女问了问:“怎么突然换人了?”
侍女跪坐在一边,俯首行了一礼,仪态恭敬道:“之前那位乐师忽然身体不适,所以才换了人,扰了姑娘们的兴致,今晚的游舫便不收银两了。”
沈时敏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不是很打扰。”
侍女微微一笑,说道:“东家的规矩向来如此,姑娘不必在意。”
待侍女出去后,沈时敏感慨道:“原来游舫也有女乐师的,我以前都不知道,不过东家好生大方,这便免了费用。”
时安也觉得如此,她眨了眨眼,笑道:“大约这位东家不差钱。”
那停在正中的游舫上,有人急急登船,进了船舱,若是沈时敏在这儿,便能认出这就是刚才同她们说话的那名侍女。
此刻对方正低头回禀:“殿下,已经按您吩咐的换了新人,三姑娘并没有察觉到不妥。”
牧迟青略一点头,语气淡淡地道:“孤知道了,下去吧。”
他表情算不上好,自二十三日那天起,已经有十几日没有见到安安了,虽然知道安安眼下定然还在生气,但还是忍不住想要见安安一面。
今日得知安安来游舫听曲,于是自午后便提前上了这艘船,侍女是受过训的,耳力过人,安安的每句话都会一字不落地传到他跟前,然后他就听到了安安在夸赞旁人。
牧迟青有些委屈地想,安安以前也经常夸他的,现在却连见他一眼都觉得厌恶。
但他不想再等五年了,不,他或许没有五年,来不及徐徐图之。
牧迟青转念想到安安收下了那些赔礼,又有了点儿信心,即便现在安安不想见他,但至少还肯收他的东西。
那边的游舫上,古董羹见底,三人非但不觉得冷,还出了一点薄汗。
萧七姑娘把她那一侧的窗推开一些,准备趴在横杆上吹会儿风,旁边不远处有另外一艘游舫,一眼看过去有不少人。
时安正给自己添茶,就听萧七姑娘喊了声:“大哥!”
她一抬头,就见萧灵文从横杆上转过身来,兴奋地指着旁边的游舫道:“那是我大哥!”
时安顺着萧灵文的视线看过去,果真看到一个同萧凌桓相似的身影,不过对方背对着这边,并不能看清脸:“好像真的是。”
萧灵文高高兴兴地笃定道:“肯定没错!大哥今天休沐,说是约了以前的同窗好友打双陆,没想到也是在游舫上。”
她要是早知道大哥也在游舫,刚才就该装作早点发现的,说不定还能把大哥叫过来一起吃饭,不过现在发现也不迟。
两艘船离得不远,萧灵文的声音清清脆脆的,顺风一下子便传了过去,旁边游舫上的青衣男子转身回头。
沈时敏呀了一声:“还真的是萧大哥诶!”
“我就说一定是的。”萧灵文回了她一句,然后冲着自家大哥挥了挥手。
对面,萧凌桓猛然间听到自家小妹的声音,还以为是听错了,随意回头扫了一眼,才发现真的是小七,不止是她,还有沈家的两位姑娘。
他冲小妹同样挥了下手,然后又对着沈时安、沈时敏点头示意了下。
萧灵文是想叫大哥过来的,结果发现大哥打个招呼就算了,顿时鼓起着脸,气呼呼地道:“大哥怎么都不过来,真是笨死了!”
这么有缘在这儿都能遇见沈家姐姐,还不赶紧过来把握住机会嘛。
萧灵文觉得大哥定然是有意的,前些天还去了沈府,说是去探望沈大哥的,指挥使大人有什么好探望的,生龙活虎,龙马精神,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萧凌桓不清楚自家妹妹的腹诽,论起来,他前些日子去沈府,真的是去看沈时寒的,若不是沈时寒还未好全,今日也该一并叫上他的。
萧凌桓自然知道妹妹招手的意思,只是他一人登姑娘家的游舫,不合礼数。
他视线轻轻落在妹妹旁边的那抹倩影上,只觉得三姑娘今日似乎格外动人,唇红齿白,眉目如黛,一双杏眼似有水光轻晃。
萧凌桓突然有些遗憾,今日沈时寒怎么没有非要跟过来,否则现下便有理由过去了。
他克制地收回视线,刚要转身,余光看到了什么,脸色倏然一变。
之后便是凭着本能行事,不等其他人反应,就已经推开了窗,凭空一跃,到了妹妹的游舫上,萧凌桓面容肃然,对没反应过来的三人快速道:“快,跟我到船尾。”
他话音刚落,游舫上又多了两个人,看清来人后,萧凌桓戒备的动作略放松了些,刚要说什么,身侧蓦然一空。
而河堤两旁,不知为何,陡然喧闹起来。
第46章
◎以色侍君,不得长久◎
时安只觉得自己眼前一晃, 就被人揽腰抱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挣动了下,头顶传来牧迟青熟悉的嗓音:“安安,别动, 抓紧我。”
话音一落,被腾空跃了出去。
时安赶紧闭上眼, 抓住牧迟青的衣服,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听河堤两岸突然想起的声音, 大约能猜到岸上出了事。
时安安静了几息,陡然睁开眼,转动着身子回望道:“敏敏!敏敏还在船上!”
萧七姑娘有萧凌桓在,定能护她周全,但是难免有情急之时, 萧凌桓一心用不作二处, 敏敏恐怕会有危险!
牧迟青手臂用力,低声道:“林镇会带她过来。”
他说完,又重复了遍:“别动。”
时安余光扫过身后, 确实看到了林镇的身影, 这才放下心来, 没再动作,也没再闭上眼睛, 她发现牧迟青是朝着停在河中的那艘大船去的。
即便是带着一个人, 也并不吃力,虽然水上比岸上难行, 但有游舫在, 来回几个纵身, 便到了。
等到了游舫, 牧迟青没有直接放开时安,而是带着人一直上了三层,挥袖之间,三层船舱内的灯盏尽数被熄灭。
时安眼前一黑,不禁蹙了蹙眉,压着嗓音叫了一声:“牧迟青!”
熟悉的声音落在耳边,牧迟青带着她往里去,直到一张矮榻处,才把她放下,安抚道:“安安别怕。”
黑暗中,时安眨了几下眼睛,她没那么快适应月光,因此看不清牧迟青的脸庞。
自二十三日后,这是她和牧迟青第一次见面,很是猝不及防,她怒意还未消,只是这暗色下,摆着脸色对方也是看不见了。
时安没有浪费表情,她冲着人影的方向问道:“岸上发生什么事了?”
她问完,没有听到回答,不免有些疑惑,眉心蹙了下,伸手试着朝人影的方向探了探,想着是不是牧迟青已经走开了,但她分明没听到离开的声音。
下一刻便被人伸手轻轻握住了,牧迟青掌心温热,靠近了些,说道:“还不清楚,你的船太靠河岸了,不安全。”
他能极快地适应黑暗,何况眼下也不是一片漆黑,舱外四角的宫灯还亮着,月色亦盈盈悬于天边。
不知是不是用了辣味的缘故,安安的唇瓣格外得红,犹如春日里娇嫩的花瓣,仿佛轻轻一揉便能出汁,不止是唇瓣,两颊亦是染着层淡淡的粉色,如那垂丝海棠,却又多了股暗香。
牧迟青一错不错地看着,想到刚才萧凌桓先一步到船上,定然也见过安安这番模样,他不由眯了眯眼,一股难言的酸涩从胸口溢出。
他忍不住动了动手指,握紧了些,轻言道:“骚动不会持续太久,等皇城的兵马收拾残局后,我便送你上岸。”
时安眼睫一垂,看向面前的人,她已经适应黑暗了,她看到牧迟青脸上的表情,握住她的动作格外小心,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时安眉心轻轻动了动,只是下一刻便看到了自己腕间的银环,银环漂亮冰冷,在月色下泛着幽幽寒芒。
她菱唇一抿,抽回了手。
牧迟青没有敢留,只是掌心空了后,稍稍愣了那么一下,垂着的眼尾染着抹失落,似乎还有些委屈。
时安咬了咬唇瓣,撇过眼不去看。
她心道,之前不是还十分威风么,现在做出这幅样子来做什么,以为装装可怜她就不计较先前的事了么,哼,她才不上当!
大船停在河中心,隐约能听到一点岸边传来的声音。
时安起身:“我去看看敏敏。”
她说完便要往下走,只是才迈出一步,就被牧迟青按着肩坐回了矮榻上:“安安,别乱走动,不安全。”
两人的视线在夜色中相撞,牧迟青便知晓她已经适应了夜色,他睫毛抖了下,低低轻喃了一声:“安安。”
悄然无声,远处的骚乱更显船舱内寂静。
有夜风吹过河面,卷走了游舫里涌动的沉寂,牧迟青这才动了动,取了旁边的狐裘替她披上,半蹲下,垂眼理顺她身前的系带。
时安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游移,突然间开口问道:“殿下今日怎么会在这儿?”
牧迟青一顿,在听到安安称呼他为殿下时,心头便不自主地跳了一下,然后悬停在了半空中,等安安问完,牧迟青并没有多想,直言道:“我……”
他才说了一个字,便被时安打断了。
时安盯着他,飞快地补充了一句,说道:“我以前说过的,不喜欢有人骗我。”
她看向牧迟青,心中思绪不断翻腾,她想要再试一次,但如果牧迟青一开始就不信任她,理所当然的选择欺骗,那任务是推进不下去的。
在说完这句话后,时安就闭上了嘴,这一刻,她的心也微微提了起来,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拽着,酸涩奇异。
对面,牧迟青漆黑的眼珠慢慢转了下,不知为何,他有一种预感,如果这次再说谎,或是胡乱编一个理由搪塞过去,安安就再不想理他了。
牧迟青喉间上下轻轻一滚,略带艰难地道:“因为知道你今日要来,所以特意等在这里的。”
最开始说出一句后,后面的话也跟着说了出来,牧迟青的语气着急,甚至还带着点儿慌乱,急急解释道:“安安,我只是想隔着游舫看一看你,不会让你看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