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迟青闻言看了眼手中的绳结,道:“除夕夜,便不让安安为难了。”
子时四刻,辞旧迎新的钟声里,天上又飘起了雪花。
沈家的人大都皆聚在前厅守岁,小辈们围坐在一起,摇着签字玩飞花令,也不是各个都参与的,不参加的便坐在旁边打趣说闲。
这会儿放下手里的签令,纷纷跑去窗边,打开帘子一瞧,外头果然飘起了雪花,还没一会儿呢,便洋洋洒洒地往下落了。
――“这要是能下一夜,明儿庭前一定要积上层厚厚的雪。”
――“这个点儿落雪,一定能落上一夜的。”
冷风顺着打开的窗沿吹进来,期间还夹杂着几粒冰凉的雪花,把前厅里的暖意带出去了一半。
不一会儿便有人出声催促:“看过了便放下帘子吧,再看会儿,暖意就散光了。”
时安坐在桌前,喝了口果茶,没去窗边凑热闹,同样没去的还有沈时踪,对方刚才就坐了过来,像是有话要说,只是这飞花令玩了好几圈,也不见他说话。
这会儿见人都到窗边看雪去了,他才犹犹豫豫的凑近,压着声音问道:“三姐姐,你和宁康王关系很好吗?”
他没敢胡说,怕挨揍,但不问又实在忍不了,而且他藏不住事情,方才宫宴结束回府时,父亲就看出他心不在焉,问他怎么了,被他勉强搪塞了过去。
时安点头,她毕竟不会一直留在这个世界,倒是不用瞒着,就是原因不太好说明,她道:“先前受过宁康王一次相助,便熟悉了起来。”
时安看向沈时踪,问道:“怎么了?”
沈时踪脸上发烫,吞吞吐吐地道:“我…我之前还说,还说过宁康王的不是。”
时安闻言不由笑了下,安慰他道:“这有什么关系,你瞧大哥横竖看宁康王不顺眼,我也没有同大哥置气啊,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都是正常的。”
沈时踪被安慰到了,点点头,果然三姐姐只是心善知恩,才不是沈时敏说的什么‘三姐夫’!
他这般说服了自己,高高兴兴地去看雪了,结果其他人已经落回了帘子,他总不好再去掀一遍,只好又坐了回来。
众人没发现方才的小插曲,热热闹闹地又玩了起来。
老祖宗年纪大熬不住,已是提前睡下了,不然现下该挨个磕头讨上一份压岁钱,不过他们也不必守一个大夜,等子时过了便回屋歇息。
另一边,长辈们聚在一起吃茶。
沈长河握着萧夫人的手,笑着问道:“方才在想什么这般入神,唤了你两声都未听见?”
萧夫人轻轻抬了下下巴:“在看咱们的女儿,这是小平安回来过的第一个新年。”
沈长河感慨地叹了一声,点了点头:“是啊。”
小平安在道观养大,一直不在身边,他总担心女儿能不能过正常的生活,要不要从孩童时期教起,没想到女儿适应得比他想象中要好上千倍,实在是万幸。
萧夫人看向女儿,想起今晚在宫中,看到女儿和宁康王站在一起说话的场景,她当时并未出声制止,因为女儿看上去十分轻松自在。
想到大儿子在上京行宫央她的那些事,萧夫人垂眼捧起茶盏浅嘬了一口,心下有了几番计较。
是该带安安多出府走动走动,都城才俊颇多,见上一见并不妨事。
第67章
◎我心悦三姑娘◎
守夜结束之后, 众人四散各自回了院子休息。
睡下前,沉寂许久的系统突然上线,别别扭扭地送上了一段吉祥话, 也不知是在哪儿学的,很是有模有样。
时安咋一下听到它声音, 还有些怀念,于是关心了一句, 问道:“你的能量已经补充好了?”
系统打了个结巴, 丢下一句:“快了!”
然后迫不及待地又沉寂了下去,像是没完成功课却意外撞见了老师的学生,唯恐被逮住问个不停。
时安被它逗笑了,杏眼弯了弯,拢了下被衾, 闭眼入睡。
大雪飘了半夜, 在庭前积了厚厚的一层,不过正月初一这日却是个大晴天,昨晚的雪花早在后半夜便停了。
日头照在白色的积雪上, 反射出亮色的光, 映得小院明亮了几许, 感觉比平日里更早天亮。
时安换上新衣后,从廊下走过时, 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顿时从鼻腔到胸前都充满了冷冽了气息,冰冰凉凉却并不冻人。
古人的新年规矩繁多但并不死板, 从初一至初五, 时安跟着沈家的人好好体验了一把大盛的风土人情, 颇有一种乐不思蜀的愉快。
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她还记得自己的正事,等解开了牧迟青的心结,就回去。
初五之后,时安便没闲下来过,跟着萧夫人出门拜访,参加聚会,或是在相府待客,都有用得上她的地方,哪怕只是在旁边坐着。
时安朝萧夫人看去,对方正在同另一家的夫人说话,笑意盈于颊上。
她心道,去年她刚回府,萧夫人怕吓到她,所以出门也不怎么叫上她,大约是觉得她这半年适应得很好,所以才觉得带她出来走动走动。
可惜她并不真的是沈家的人,倒有些辜负萧夫人的良苦用心了。
元宵前一日,时安同萧夫人去温博侯府做客。
温博侯府亦姓萧,可见亲切,时安被侯夫人拉住手,热情地问了好一些问题,直到她有些答不上了才被放过。
侯夫人叫过自己的小女儿:“小七,带安安去你院里坐坐。”
萧灵文得了指示,俏皮地应了一声,然后就亲亲热热地挽着时安的胳膊出了前厅。
萧灵文有一阵子没同时安说话了,见倒是能见到,比如除夕宫宴,可惜没能说上话,她有点儿遗憾:“上回去行宫路上,沈家姐姐你没来,我赢了好几回呢。”
她只知道时安有事没能过去玩叶子戏,具体是什么事情,萧凌桓没告诉她,沈时敏也没有讲,所以不知道时安是被宁康王叫去了,还提前到了行宫。
时安笑笑:“可惜没能看到。”
两人说笑着往萧灵文的住处走,离前厅有些远,所以走了有一会儿,萧灵文性子活泼,嘴甜又讨喜,时安几乎没察觉到路长,能同沈时敏做手帕交的,都不是斯斯文文一言不发的那种。
从院门进去,刚走到堂前,萧灵文就是一愣:“大哥?”
她眨了眨眼,看着自家大哥,顶着疑惑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不会是知道沈家姐姐要来,所以特意提前过来堵人的吧,大哥什么时候有这种觉悟了?
萧凌桓自然也看到了时安,他确实知道今日沈家上门做客,但并不是特意过来的,“爷爷让我给你这儿取之前的东西。”
萧老爷子年前得了件名家墨宝,是个扇面,被萧灵文看见了,非要讨去赏玩几日,萧老爷子本是不同意的,奈何架不住小孙女的撒娇和甜言蜜语,一时心软,给了出去。
这不,一直放到现在,也不见小孙女还回来,今日有老友上门,便想着借给老友看看的由头取回来,于是就让萧凌桓过来拿了,萧老爷子怕自己过来,又当场心软。
萧灵文一听就知道了怎么一回事,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爷爷真小气。”
但确实是她理亏,本想着糊弄过去,说不定爷爷忘了,扇面不就是她的了,她也喜欢那位大家的作品嘛。
萧凌桓看了妹妹一眼,道:“爷爷现在便要。”
萧灵文只得说了声好吧,不情不愿地道:“知道了,我现在就去拿。”
说完,对时安无奈扁了下唇:“沈家姐姐,那你等我会儿,很快的。”
扇面被她仔细收着,要去小库房翻一下,同时还不忘叮嘱萧凌桓:“大哥,你代我陪沈家姐姐坐一会儿。”
萧灵文交代完两句,立刻风风火火地走了,只留下萧凌桓和时安在。
时安同萧凌桓很熟,只是上京一行,她总觉得萧大哥似乎有些奇怪,但奇怪在哪儿她又说不上来。
眼下只有他们两人,时安先开口打了声招呼,又道:“大哥今日有公务在身,所以没有一同前来。”
萧凌桓没有接这句话,他看着时安道:“听闻你近来随萧夫人多有走动。”
时安不知他何意,但这句话也没错,便点了点头。
刚颔首,就见萧凌桓脸色微微变了一变,似乎有些难堪,豁然起身想要往外走,却又被礼节所限,不能把客人单独留在这里,故站在原处。
时安也跟着起身,觑见萧凌桓的脸色,眼中皆是疑惑:“萧大哥?怎么了?”
萧凌桓垂眸看她,片刻突然问道:“你既然愿意见这些人,说明对宁康王无意,那为何我不可?”
这句质问来得没头没尾,时安完全没有弄懂,她眼底的疑惑不减:“什么?”
少女眼中的困惑不似作假,好看的两道弯眉轻轻蹙起,萧凌桓默然,原来她不知,他以为自己表现的已经很明显了。
他垂了垂眼,声音低了下来,直截了当地道:“我心悦三姑娘。”
他此生头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述情感,哪怕深夜无人之时,对上自己的内心,萧凌桓都没有如此直接地审视过自己。
安安离他不过一个手臂的距离,很轻易便能握住,但他却觉得还差了一点点,那一点点的距离,让他几乎同安安失之交臂。
萧凌桓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胆怯,他紧了紧手指,说道:“三姑娘不必立刻应我。”
时安从困惑到惊诧,虽然还没有整理好此刻的思绪,但是她叫住了想要往外走的人:“萧大哥!”
她叫住萧凌桓,平日里朗月清风的左侍郎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或许是一开始就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但是时安不想拖着,她之前是真的没有往这一层想过,现在知道了,给一个回应并不是什么难事。
她道:“萧大哥,抱歉。”
或许换一种更委婉些的说辞,或许过一段时日再说,都好过这样的直接拒绝,但是她不想,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中人,给不了任何人感情上的回应,与其拖着不如快刀斩乱麻。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便为他的心意画上了句号,再进不能。
萧凌桓这一刻是有些怨恨安安的心狠的,却又知道她这样并无错处,只是掐灭了他的妄想。
他并不是一个偏执的人,但在这样的事情上仍会心有不甘,他声音涩然,问道:“为什么?是因为宁康王吗?”
时安摇头:“萧大哥,我只是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
记起萧凌桓最开始的那句质问,时安隐约明白了过来,她道:“与母亲出来,也仅仅是做客而已,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时安解释完便住了口,没有多说什么安慰之言,那般只会徒增不必要的希冀。
而且,萧凌桓不是成日只想着风花雪月的小姑娘,也不是那种酒馆买醉一掷千金的纨绔子弟,他是大盛的朝臣,是栋梁,并不会因为她的拒绝便从此心灰意冷,一蹶不振。
萧凌桓沉默了片刻,拱手朝时安行了一次大礼,他道:“今日是我冒犯了三姑娘。”
时安受了这一赔礼。
一门之隔,萧灵文抿着唇,不甘心又无奈,她眼眶泛红,拼命压着想要往外涌的泪花。
刚才她去小库房拿扇面,一心想着快些翻出来,果真一下子就拿到了,兴冲冲地赶回来,到了门口还特意放轻了脚步,想悄悄摸摸地看看大哥和沈家姐姐是怎么相处的。
谁知道便亲眼看见了这样的一番场面。
萧灵文怎么也没有想过,大哥会直截了当的说出那样的话,也没有想过沈家姐姐同样干净果决地拒绝了。
她还没有心仪的人,不懂这些情爱,但看过也听到过,沈姐姐大约是真的不喜欢大哥,所以才会如此干脆吧。
萧灵文看着大哥的身影,心头细微地抽动了下,大哥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从小到大顺风顺水,这或许是头一次碰壁。
可惜,沈姐姐不同意,她也没有办法强求。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当初就不该跟爷爷说的。
萧灵文难过又自责,她仰头靠着墙,冷静了好一会儿,等眼睛不红了,才扯着唇角进去,刚一进来,便冲着萧凌桓撒娇抱怨道:“大哥,我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你快点拿去给爷爷吧。”
她自以为隐藏的挺好,但时安和萧凌桓皆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两人默契地没有戳破小姑娘的谎言。
萧凌桓接过放着扇面的锦盒,在妹妹脑袋上轻轻揉了一把。
萧灵文刚刚才压下去的情绪瞬间又起来了,她憋着气等大哥走后,才抽了抽鼻尖,垂着眼睫小声问道:“沈家姐姐,我大哥不好吗?”
时安递了一方帕子过去,说道:“很好,萧大哥是个很好的人。”
萧灵文懂了,她大哥很好,只是沈姐姐不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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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委屈◎
在温博侯府的这件事, 时安没有告诉任何人。
她只是在回程的马车上问了问母亲这几日拜访的事宜,萧凌桓那样的人,必不会听了什么谣言就轻信的, 她犹豫着问了一遍。
萧夫人闻言温和地笑了声,噙着的唇角带着些许称赞, 像是在夸她这么快便勘破了其中的意义:“那安安有没有瞧上的?”
这几日见到的皆是都城年前一辈的才俊,不知有没有哪一位能入安安的眼, 若是有缘, 她自当要为女儿安排准备的。
时安心里无奈一叹,原来真的有这一层意思,她果断摇了摇头,语气认真:“母亲,我不愿想这些, 只想在您和父亲膝下多承欢几年。”
她态度十分坚定, 虽说类似萧大哥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但总还是先说为好。
大概是看出了她真的不愿,萧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 温声宽慰道:“不必担心, 你只是随我出门见客罢了, 无人会说闲话。”
萧夫人声音温和,慢声细语, 却让时安莫名笃定这件事就这么轻易解决了。
她忍不住撒了一声娇:“娘, 你真好。”
“好了,现在不烦心了吧?”萧夫人拍了拍她的肩, 笑了起来, 揶揄道:“方才你眉心都拧起来了, 可见是十分不情愿的, 看来那些小郎君一个也不曾入咱们小平安的眼。”
时安噘了噘嘴:“女儿只是心中没有那些事。”
萧夫人轻抚着女儿的发丝,贴近手心中的发丝柔软又纤细,她原本便不是想要把小平安嫁出去,只是希望安安能多走动走动。
今日在温博侯府,侯夫人特意叫世子来见了一面,大约也有亲上加亲的意思,只是女儿方才的态度,这便不在考虑的范围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