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的脸上,极自然地顺着池羽的话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姐姐说要带我回灵山?可那不是只有姐姐能涉足的、灵脉发源的圣山吗?”
池羽笑道:“对啊,就是因为不会有人敢闯入灵山,所以带你藏在那最安全了!”
池羽一边说,一边更投入地揉了揉谢其琛的发顶。
啊,这个脑袋揉起来好舒服。
谢其琛垂眸,问道:“可我听闻,除了圣女外的人进入灵山,会被灵脉处死……”
池羽解释:“灵山为了守护灵脉的纯净,确实有这样的一条禁制,但那只是针对擅闯灵山之人。”
谢其琛恍然:“若姐姐带我进去,那便不算擅闯,是这个意思么?”
池羽点头:“你愿意和我回去么?若你愿意,我会尽我的可能提供良好的修炼环境给你,教养你成为一位优秀的修士。”
谢其琛静了几秒,问道:“姐姐为何待我这般好?”
池羽一顿,肯定不能说是为了防止你长歪将来杀我吧……她说道:“你如今境地,若我置之不管,未来恐怕诸多不顺,毕竟相逢即是缘,我虽帮不了太多人,但帮一帮遇见的人还是能做的。”
这话倒也并非全然是随口瞎诌的,池羽提出这个建议的动机里,确然有一部分出于对谢其琛的怜惜。
怜惜……这个词听起来有些高尚了,其实拨开怜惜的表象,池羽清醒地明白藏在那些高尚行为后,她养成这样处事模式的真正原因。
池羽内心苦笑,即使是新的人生,她还是那个她呢。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
池羽看向谢其琛,询问:“那么阿琛,你意下如何呢?”
谢其琛安静看着池羽,好一会儿,他点了点头,垂眸道:“如此,便多谢你了。自你救我至今,所有的恩情,我都记着。”
收养谢其琛、将其带回灵山的事儿就这么敲定了。
池羽想,从此刻开始,谢其琛就将是她亲手教养的一颗小树苗了,对她来说,他和先前随手搭救下的路人小弟不同了。
既然如此,池羽理所应当地开始为谢其琛操心――譬如,有很多追兵在追杀谢其琛,如果堂而皇之地带着谢其琛回灵山,途中被追兵看到、发现就不好了。
好在池羽作为圣女拥有许多法器,大多是先代圣女们的遗物,也有世家赠送的。
其中一样叫芥子宝葫芦,是一处极高级的芥子空间――寻常的芥子空间只能存放死物,能存放活物的芥子空间非常难得,更不用说,此宝葫芦可以直接放进活人。
宝葫芦内的空间不大,只一个简单寝室大小,不过若是谢其琛一个人住,倒也够了。
谢其琛被池羽吸进宝葫芦里,在池羽视察完樗里家后,一路被带回灵山。
他在宝葫芦里待了大半个月,每日池羽都会投喂些食物进去。
池羽担心他无聊,还会扔几本书。
不过谢其琛十分习惯如此幽闭的空间,在这样的环境里反而更觉得放松自在,大半个月时间除了吃睡,便是静静修炼,丝毫不用池羽操心。
终于,五月底,谢其琛正于幽暗中修炼,突然就感受到一阵吸力,而后转瞬之间,天光大亮――是他被池羽从宝葫芦里放出来了。
周围有薄雾,清脆鸟鸣声环绕耳边,池羽笑眯眯道:“抱歉,关了你这么久,不过终于到灵山了。”
谢其琛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光线,终于看清了周围的景致。
这里是灵山。
周围灵雾围绕,由于灵气相较外界充沛,植被长得也比寻常要大。路边一棵芭蕉树,其叶子比外界大上数倍,叶片一端垂落于地,可供一人滑梯而下。
不远处有一座小院落,青砖绿瓦,煞是好看。
池羽带着谢其琛走到院落前,推门而入,笑意盈盈:“走吧,以后这儿就是咱们家啦!”
家?
谢其琛沉默地跟在池羽身后,怀揣着一丝他自己也没觉察到的好奇,一边打量,一边走进了这处院落。
*
池羽带着谢其琛回到灵山居住已经过去三天了。
对于宅属性严重的池羽来说,终于不用和人打交道,着实是一件轻松快乐的事。
她一般就在屋子里看书发呆睡觉,到饭点,让谢其琛去仓库拿干粮出来两人一起吃。
至于谢其琛,她授予了他自灵脉摄取灵气的权限,又给他几册术法修炼的书卷,让他好好自学天天向上。
除此之外,她还扔给他好多修身养性、培养君子品格的书,譬如四书五经之类的,要求他每天都要学一上午,她会不定时抽背。
毕竟要让谢其琛成长为一个一心向善的修士嘛,所以自然是修炼和品性两手抓,池羽觉得自己的教育方法毫无问题。
清晨,池羽起床时,谢其琛已经准备好早饭――是仓库取来的饼子,搭配用水泡开的蔬菜汤吃。
这样的伙食着实算不上好,不过池羽和谢其琛恰好是两个对食物没什么要求的人,所以这么吃着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池羽一边咬着饼子,一边随口抽背谢其琛的读书。
“阿琛,《论语》里仁篇可看了?”
“看了。”谢其琛流利地说道,“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苟志于仁矣,无恶也。”[注1]
与谢其琛相处的这几日,池羽发觉这小子的脑子着实生得不错,无论是多晦涩的文本,只需看两遍就能完全记住,实在令人羡慕。
池羽点头:“不仅要背下,还要记住,记在心里。”
谢其琛顿了一下,询问:“姐姐似乎十分在意仁德?”
……这不是怕你跑偏杀我么……
池羽呵呵笑了两句,随口讲起大道理:“欲立艺者,先立人嘛,做人才是最根本的,如果没有好的人品,学什么也学不好。”[注]
谢其琛若有所思,池羽转而换了个话题,又问起他这几日的修炼。
谢其琛回答:“自姐姐授予我权限,我便可自行从灵脉汲取灵气。可……我在灵山上寻找,并没找到灵脉在何处。”
池羽诧异:“只要在灵山,无论站在何处,你应该都可以直接汲取灵气吧?为何要寻找灵脉?”
“这个……”谢其琛垂下眼眸,掩藏眸中异色,笑道,“毕竟灵脉是修士们灵气的来源,是无比尊贵的所在,阿琛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池羽不疑有他,解释道:“灵脉源头出自灵山,然而这个源头却并非是个固定的位置,寻常人即使在灵山,也无法找到灵脉,它只会出现在选中之人面前。”
谢其琛若有所思:“也就是说,灵脉源头只会在你面前现身?”
池羽点头。
谢其琛沉吟,看来想利用灵脉的想法,还是他天真了……
“说起来……”
谢其琛抬头看向池羽。
池羽指了指他的头发:“阿琛为何总爱散着头发?”
自与谢其琛相识以来,他似乎总显得有些……说不修边幅也不至于,但确实不爱束发。
先前在樗里宅邸那一两日,为了不引起樗里家的非议,她还让侍从每日帮他束起头发。
谢其琛回答:“阿琛不善束发。”
“你毕竟要每日练功,如此散发,终究不便。”池羽想了想,将手用湿布擦净,说道,“若你不会,之后便由我替你每日束发吧。”
谢其琛一愣,立刻说道:“怎可麻烦姐姐……”
然而还没说完,池羽已经站起身走到他身后,拿着梳子要帮他梳头。
“不用不好意思啦,以前我每天都会给我养的小狗小猫梳毛……”
谢其琛怔了怔:“小狗小猫?”
“啊,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只是……你看人的头发和动物的毛发不是一个道理吗?”
“阿琛并非这个意思,只是阿琛到灵山这几日……似乎并没有看见姐姐的猫狗?”
池羽一噎,赶紧解释:“哦……我先前放生了,呵呵……”
说完,就拿着木梳给谢其琛梳头发。
谢其琛有着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宛如一段黑绸,很是漂亮。
不用怎么费力,头发就疏通了。
只是……
池羽发现,从她站在谢其琛背后的那一刻开始,似乎谢其琛整个人都是紧绷的。
而这种紧绷,在她拿着梳子触碰到他的头发时,到达了一种巅峰。
也许一般人不会发觉谢其琛这已经尽力掩盖的肌肉反应,但池羽前世大学学的是医学,对这方面敏感,一下子就觉察到了。
谢其琛很紧张。当她站在他身后……抑或是任何人站在他身后,他会很紧张。
这种紧张已经成为他的身体的条件反射,所以即使他有意克制,也无法消除掉。
池羽一边默默帮谢其琛将长发束成一支高马尾,一边思索,是因为他一直在被仇人追杀,才养成这样警惕的个性么?
……可要养成这样下意识的条件反射,需要非常漫长的时间才对……按谢其琛的说法,在仇人找上门前,他与他父母应该过着还算平和幸福的日子吧?
谢其琛说过,他家是一个月前被仇人找上门的,一个月的时间,能养成这样顽固的条件反射么?
池羽觉得谢其琛的身体反应有些奇怪。
人的身体反应是最为诚实的,一个人过往经历过什么,往往会在身体上烙印下微妙的痕迹。
正想着,谢其琛突然出声:“姐姐,还没好么?”
池羽回过神,说道:“哦,好了。”
话音刚落,谢其琛就转过了身。他温甜地仰起头,对池羽笑道:“多谢姐姐了。确实比散着头发时清爽很多呢。”
第06章
饭后,池羽与谢其琛各自回房。
约莫到午间,池羽突然发觉今日是初五――每个月的初五,居住在山下村落的圣女侍从会准备好当月递送给圣女的物资,放在灵山山门处。
先前带装着谢其琛的宝葫芦上山前,她曾嘱咐过侍从们,往后每月食物物资多提供一倍,另外再提供些衣料之类的――原本池羽是打算让侍从直接准备适合男子穿着的衣服的,但谢其琛觉得让侍从准备男人衣服的话,侍从大约会觉得很奇怪,所以只让准备衣料即可,他会自己给自己做衣服。
想来这月的物资量应该很大,让谢其琛和她一同去山门处拿好了。
池羽出门,走到谢其琛的房间前。
这处小院落共有五个大房间,正中最大的屋子做了堂屋,靠东的厢房是她在居住,安排给谢其琛的房间是靠西的厢房,另有一处厨房,一处仓库。
池羽敲了敲门,却没有人应。
奇怪,谢其琛又出门了吗?
带谢其琛回来的这几日,约莫是对灵山感到好奇,谢其琛几乎每日都会出门几个小时在灵山上散步。
池羽又敲了敲门,果然没人。
她正想回房等着,正好起了风,屋门被微微吹开了了一条缝隙。
由于这处院落本只有她一人居住,所以除了她所居的东厢房和院落大门外,其他房间暂时没有配备锁具――当然,她已经和山下侍从说过再准备一把锁了。
不过目前谢其琛所居住的西厢房确实是没有锁的,屋里没有人便无法把里头的栓子拴上,如今谢其琛不在屋中,房门自然只是虚掩。
池羽原本只是打算把门重新合上的,可当目光落于屋内时,她却愣了一下。
其实屋中没什么不对劲之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只是……好暗。
几乎只有被风吹开的门缝才透进去了些阳光。
池羽莫名想起清晨给谢其琛束发时,谢其琛那过度警惕的身体反应。
她不自觉地打开了屋门,走进去扫了一眼――原来是谢其琛给屋子的窗户多加了一层帘子。
窗户几乎被帘子遮蔽得严严实实,就仿佛无意识地戒备来自外面世界的视线……或恶意般。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一个人的内心可以从其所居住的房间体现出来,若这个理论正确,显然谢其琛对世界的态度是极为防备和封闭的。
池羽静默了一会儿,退出房间,将屋门重新合上。
她正要回自己屋,院落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她转头,却见谢其琛正拎着两个巨大的木箱进来。
谢其琛看见池羽,露出如往日一般的温甜笑容,眉眼弯弯的,亲和又可爱。
往常池羽很喜欢谢其琛的笑容,但此刻却觉得疑惑。
“姐姐,方才我散步至山门处,发觉山门放着这两个箱子,所以我就顺手拿上来了――这便是你先前说的山下侍从会准备的物资吧?”
池羽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谢其琛那如春风和煦、如溪水澄澈的笑容。
谢其琛见池羽不说话,只看着他,顿了一会儿,笑意不变地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池羽摇了摇头,笑着回答:“没什么,你把物资的木箱放进仓库吧。”
谢其琛点头,将木箱拿去了仓库。
午后。
谢其琛去后山林中练功,池羽走进仓库清点这次的物资。
这次的物资中,除了惯例的粮食、蜡油外,还有布匹。池羽将东西按门类放好在仓库的架子上。
正把一包饼子放好,池羽发觉饼子的油纸上有个极细小的洞。
她一愣,拿着那包饼子细看,发觉那个洞应当是用极细的银针刺出的。
试毒的银针。
池羽把所有粮食都检查了一下,不出意料,果然所有的粮食都已经验过毒了。
后背有人时的肌肉反应、居所遮挡来自外界的光、所有入口食物皆会试毒……仅她发觉的行为就有这许多,未曾发觉的恐怕更是数不胜数吧……
谢其琛这般近乎神经质的个性,究竟是如何养成的?
这样的个性,真的能真心地展现出那般温甜如糖的笑容吗?
池羽摇了摇头,不愿多想,当做什么也没发现,离开了仓库。
如此波澜不惊地又过了两日,傍晚时分,院落外传来一阵鸟鸣声。
这鸟鸣声不似平日里山中那悠闲的鸟叫,带着一点急促,仿佛被惊吓到了般。
池羽原本正在同谢其琛一起吃晚餐,听到这声音,便走出院门查看情况。
只见院落门口的小池塘幽幽发出微光,池面浮现出灵山山门处的景象。原本在池面栖息的水鸟被惊到,纷纷扑棱着翅膀飞起。
谢其琛跟着出来,见到此景,惊讶:“原来这池塘是一件法器么?”
池羽说道:“嗯,此法器名为千里镜,若有人寻我,又无法进入灵山,便会在山门处触发这件法器,我便可在这里看到山门处的画面。”
此刻山门处站着一个粗布短褂的中年男子,看模样似乎是普通农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