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咬枝绿【完结】
时间:2023-06-19 14:46:17

  SA去帮忙调码,钟弥脚趾微微蜷着,脚跟搭地,不敢落到实处,怕足尖疼。
  靳月跟着欣赏,说她穿这双真好看。
  钟弥差点忘事:“你刚刚说新戏怎么了?”
  靳月手肘撑在腿上,托着脸说:“弥弥,你在车上说你不着急回州市了,现在也没有确定下来的实习工作,你要不要来剧组玩一下?顺便帮我一个忙――”
  话刚说到这儿,SA来通知,这款鞋国内专柜现货只剩这一双36码的,去国外总店调货,也说不好什么时候才能拿到。
  靳月随着钟弥一齐起身,她建议说:“真的很不舒服吗?有的鞋子穿穿就会大一点,反正也穿进去了,要不就买这双吧弥弥?”
  钟弥愣愣看着眼前的画面。
  大概就在三秒前,她刚站起来,喜欢能提高人的容忍阈值,她想再感受一下这种局促挤压的不舒服是不是可以接受的,偏头往镜子里瞧,猝不及防看见了沈弗峥。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白T外搭浅咖啡色开衫毛衣的打扮,一身疏朗优渥的气质,乍看平平无奇,又贵得不费力气。
  正想笑这无处不碰头的缘分,就见他身边走近一抹高挑的裙装身影,年轻靓丽,与他登对,挽他胳膊,自然地举两只鞋,要他帮忙拿主意。
  他在这一刻发现钟弥,挑眼看来,两人之间隔着亮堂如水晶世界的半个门店。
  对视一瞬。
  钟弥迅速扭回头。
  靳月看她表情不太对,温声问:“弥弥怎么啦?”
  钟弥脱下鞋,低声说:“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犹似踮脚踩在刀尖,鲜血淋漓,一刻也忍不了。
  靳月顺着她刚刚的视线方向看去,低低地“咦”了一声。
  钟弥自然地问:“怎么?遇见熟人了?”
  “也不算熟人,”有些人你就算多打过两回照面,也不敢说和对方是熟人,靳月心里清楚得很。
  她忽有感慨地跟钟弥说,“就是这种人吧,好像天生就是用来让别人感到自惭形秽的,你认识她,好像只是为了感受一把这个世界人与人差距有多大。”
  钟弥还以为她说的是沈弗峥,再偏头去看,沈弗峥不见了,只剩那道裙装身影,似全方位展示一样,这回给钟弥露的是正面。
  “你是说那个?”
  靳月似乎不敢多打量,鞋子不买了,她拉着钟弥一边往外走,一边“嗯”了一声说,她跟着那位天使投资人这么长时间,也见过不少所谓的京市名流,少见他对一个女的那么客气殷勤,她那时候还不经事,无知无畏就问过一句,她是谁啊?
  “她爷爷没退下来的时候……”
  她用手挡着,贴在钟弥耳边说了三个字,到顶的副职,似投闷雷,眼底一震,是现实版的开了眼界。
  快走远了,靳月顺势朝身后看一眼,看到那位千金身边站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单侧面就足够出尘:“两次碰巧见,我都觉得她好傲气,不过人家也的确有傲气的资本,听说她有未婚夫,还是第一次见,她未婚夫这气质还挺能压她的。”
  未婚夫?
  钟弥只觉得如芒在背。
  喜欢时有多拉扯缠绵,放弃时就有多干脆果决,电梯朝下一沉,带来轻微的失重感,她闭了一下眼,想刚刚在店里的画面,很快睁开。
  如此贵又不合脚的鞋子,没什么好纠结,本来就不是她能驾驭的。
  她不知道和沈弗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本心里,钟弥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非要撕破脸皮不欢而散的那种人。
  可她也想了,真有当面对质这一天,沈弗峥要怎么跟她解释?或许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未婚妻要找得力的,心上人是自己喜欢的。
  俗也不俗。
  哪怕他真拿她当一时兴起的消遣,也能讲得体面,怎么不算是最大的诚意呢?
  钟弥捂着脸,团着腿坐在宿舍椅子上,人伏在膝头,骨头缝里发冷,真切体会到京市难得几日的好秋天过去了。
  一直自认清醒,这一记当头棒喝算是给她的自视甚高上了一课,从认识沈弗峥开始,她就不受控地在为这个人美化。
  连人家有没有未婚妻都不问一句。
  她多信他。
  她以为他是外公的客人,他尊敬外公,至少不敢对他的外孙女胡来。
  可这份所谓尊敬,由何而来,或真或假,她从没有去想,也没有去问,无根浮萍一样,不过是肤浅地,自以为地,觉得他应该是一个好人罢了。
  都是感觉。
  感觉是虚的,来得快也去得快。
  再一想,那什么是真的?那位漂亮千金的身份是真的,人家的爷爷,显赫到不能妄加谈论。
  钟弥冷笑,又忍不住夸他。
  做事干脆,不拖泥带水,秉持事不过三的原则,往她手机里打了三个电话被钟弥接连挂断后,他便不再打来了,还彼此清静。
  男女来往,都奉行及时行乐了,聚散离合哪需要那么多理由,遑论大伤体面的对质,沉默已然是最好的台阶,该怎么退场就怎么退场,都各有余地。
  跟她之前遇到的那些死缠烂打的男人相比,沈弗峥可真是高级多了。
  可没想到,隔天下午她收到一份快递,她以为是杨助理给她寄来的画,下楼梯时还觉得乌云尽散,一身轻松。
  心里想着,很好。
  因何而始,因何而终,拿到这幅画,幻梦一场也算有个完美句号。
  她没看到句号。
  回到宿舍,钟弥将快递拆开,何曼琪糊着一脸泥膜凑到钟弥桌前惊叹:“哇,这鞋好好看,弥弥你眼光真好。”
  钟弥指尖落下,划过白缎面的缀珠,鼻音里轻轻笑一声,眼光好吗?但穿上不合适,已经是她不想要的了。
  谁会送她这双鞋,除了沈弗峥,钟弥想不到第二个人,她胸口堵着一股恶气,在心里给沈弗峥扣分。
  这可就不高级了。
  人被情绪左右时,思路再偏,也总觉得自己仍有清醒。钟弥打开衣柜,从一件小鸡黄的帽衫口袋里翻出一团纸,餐单小票,抻平褶皱,上头有两个地址。
  酒店套房她已经去过了。
  还有一个住址。
  五位数的鞋,被她像大卖场的两棵白菜一样丢在纸袋里拎上,上了出租车,钟弥才想起来给他打个电话。
  那边的声音有意外吗?还是全然意料之中?知道送出那双鞋子,就必有她这通电话?他又想怎么拿捏她?虽然陪在旁人身边,但心思都在你身上?
  她很不想问“你拿我当什么?”这种自取其辱又幼稚至极的问题,但那种被骗被戏耍的愤怒,一刻不停,在和她死命按住的冷静交战。
  钟弥脑子里信息很多,想得切齿拊心,怨气冲天,一时没法儿去分辨,只听他在电话里一如往常地问她:“吃晚饭了吗?”
  她一句废话不多说:“我来找你,你在家吧?”
  “在,是之前告诉你的――”
  钟弥打断他:“我知道。”
  说完,她就单方面将电话挂断,手机紧紧攥在手里。
  京市的出租车司机爱聊天,今晚这位师傅好几次捡着红灯空档儿,在后视镜里瞥后座的客人,一路没敢吱声。
  她大概也不晓得自己此刻的状态。
  瞧着像去赴一场恶战。
第24章 山不转 没,佳人生气呢
  沈弗峥城南这套房子, 钟弥之后一直不大愿意来,一是因为太大,没半点烟火气, 二是她第一趟过来,留下的初印象实在烂到顶。
  后来有一阵儿, 刚好碰上沈弗峥在城南办公,在这儿小住过一段时间, 沈弗峥哄她过来, 真找了好几个设计师杵在客厅,说看哪儿不如意就改,再不行房顶掀了也成,随她高兴。
  可钟弥偏偏就是不高兴,改不了, 改了也不成,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有时候她就是这样,不知道在跟谁较劲,不清醒不负责地发犟。
  初印象定生死。
  而她对沈弗峥的初印象太好了。
  晦雨返晴的傍晚, 风帘翠幕后的侧影, 外公摆满兰花的院子, 他从檐阴下伸来的手,她甚至都不敢再往后想宝缎坊的事……
  这个人, 点尘不落, 知礼识节。
  好的像一个假人。
  进门前,她不客气地在心里骂沈弗峥, 欺骗无知少女是罪, 欺骗不无知的少女, 更是大罪!
  可进了门, 真见到他本人,钟弥反而冷静下来了,手上提着名牌纸袋,攒了一路的腾腾杀气,像细菌被消毒扫杀一样,半点不剩。
  她穿得不够隆重,不然会似锦衣夜行,得体得仿佛应邀来他住所作客。
  钟弥凭本事装的。
  半环形的棕色皮质沙发,她就近入座,朝前倾身,将纸袋搁在玻璃矮几一角,正要说,感谢他记挂,但自己并不需要。
  沈弗峥先一步开口,比钟弥还不避讳。
  他问她那天遇见了,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
  小幅度的表情变化,如同冰面绷出裂纹,钟弥不许自己因对方一句话就垮下来。
  她挤出一丝笑,从嘴角弯到眼梢说:“沈先生有佳人相伴,我怎么好打扰?”
  沈弗峥从烟盒里抽来一支烟,一个说不喜欢让人知道上瘾嗜好的男人,在她面前毫无顾忌地取火点烟,目光落在她身上,好似她才是那一截亟待烧掉的欲望。
  他微微后仰,瞧着钟弥鼓气沉声的样子,笑了,说:“没,佳人生气呢。”
  烟雾弥散。
  那一刻,钟弥心也乱了。
  得承认自己道行太浅。
  她再装不来刚刚进门的冷眼淡漠样子,攥拳攥到无力可施,受他一句话撩拨,忍不住悸动,又实实在在地恼恨,咬着牙说:“我都看到她了!”
  桌上有茶,这边的佣人按沈弗峥的生活习惯泡的,透明茶壶,搁在原木的隔热垫上。
  他将烟靠在一旁,手背轻轻往玻璃上一贴,温度还适宜,倒出一杯,放在钟弥面前。
  “你那天走早了,不然除了我堂妹,还能看到我妈和我大伯母。”
  钟弥瞠目,视线从杯子移到沈弗峥脸上。
  连解释,他都不着急澄清,只是平淡地摊开事实,一句废话没有,随她信或不信。
  此时的对视,沈弗峥也看不懂钟弥,他以为解释清楚就行的事情,并没有在钟弥脸上看到翻篇了事的迹象。
  他不知道,她在怎么想他。
  周遭安静、空旷,水晶灯繁复绮错,华丽到摇摇欲坠,这挑高的客厅大得吓人,落地玻璃外似困着一个无边的夜,衬得偌大别墅如一座煌煌孤岛,上岸者生,离岸者死。
  钟弥呼出一口气,盯着某个虚晃的光点。
  倏而,沈弗峥心内一揪。
  那种快速短促,甚至无法辨别是不是痛感的情绪,随着钟弥眼底浮现的两抹水汽,分秒不差地朝他划来,像被鱼线或者被新纸,划到手指一样。
  细微的,甚至不能被立即察觉。
  总要过段时间盯着细细一道血痕,才恍然知道,原来那么小的东西也有威力,按一按,也是疼的。
  “弥弥。”
  她因他这一声回神。
  靳月口中的傲气千金是他堂妹,他们有同一个显赫不可言的爷爷,而蒲伯说这位沈四公子,是沈家最受器重的孙子。
  她瞧着他,又像不认识他似的。
  他最开始说的什么?那天遇到怎么不来打个招呼?
  钟弥此刻却忽然清醒,他的妈妈和大伯母,也不是她应该见的人。
  打个招呼?
  用什么身份呢?
  说是沈弗峥的朋友,她自己都会先笑,她甚至开始庆幸那天自己的对号入座,走得飞快,自己生气总比当众丢脸好。
  他起身走近,将潦草丢进去的两只鞋子取出来,并一处,屈身蹲下,放在她脚边。
  鞋跟纤细,缎面缀珠更是美得不牢靠。
  他抬起头看钟弥说:“不是很喜欢吗?”
  人生第一次,钟弥如此痛恨一语双关,他在问什么?
  她终于剥开那把被暧昧粉饰的天平,看清了对面,也看清了自己,得承认自己是沈弗峥不堪匹配的对手,他都需要一路放水照顾她,她才不会输得太惨。
  她觉得他爱她,像做梦。
  可他问她不是很喜欢吗?这问句礼貌得想让人落泪。
  那股从心口辐射出的难受,叫她稍稍动唇,下颌就跟着发抖,她抿唇,吞咽,将这段沉默拉得又长又生硬。
  以至于她说出“不合适”的时候,像赌气。
  她猜是这样,不然沈弗峥怎么会哄她再试试。
  “弥弥,试都不试,就说不合适吗?”
  那声音里的遗憾,真到日月可鉴。
  钟弥垂下睫毛,忍不住颤动,不信也没办法,有些人仿佛娘胎里自带的本事,看什么都深情,说什么都显真心。
  “我知道你的意思。”
  钟弥拿起一只鞋子,看到沈弗峥支在烟灰缸旁的一根烟,袅袅散着一线烟气,好似一支预示着倒计时的香,越烧越短,时间所剩不多。
  喉咙朝上泛酸气,她声音微微哽了一下,但很快调整好状态,平平的,喊了他。
  “沈弗峥。”
  “你无数次从我的世界里风光出场,可要是我接受了,以后未必有本事体面离开,我不是全然不知世事的小姑娘,我看得清我们的站位,这鞋子不适合我穿,我再喜欢,削足适履,以后也只会难受。
  “弥弥,你想得太远。”
  他声音很淡,别说是讲理,仿佛她此刻扯开嗓子骂,他都不会同她吵起来。
  看似纵容,却仿佛没纵容。
  那根烟的积灰坍落。
  不知怎么,叫钟弥想起在州市,那支曾被他随意夹在指间,自燃了尽的香烟。
  她曾好奇他待人是否也如此。
  如今仿佛有了验证。
  能说出刚刚那段话,已是钟弥极限。
  听到他叫她不要想得太远,她忽然无比的难过,眼底一瞬间涌起雾潮,像一堆陈杂的颜料猛的糊向整个世界。
  或许有一丝恨意夹在其间。
  可她太难过了,有些恨不起来,也不知道怎么去恨。
  “我不配和你想得很远吗?”
  “我不能想得远吗?”
  两句话几乎没有间隔。
  可这话不管怎么说,都过于幼稚,又显得自取其辱。
  她阵脚全乱,忘了所有告诫。
  沈弗峥那一刻是什么反应她都没有细看,仿佛眉头微收,是心疼她的鲁莽,还是不解她的愤怒?她不想、也无法计较其中的意味。
  钟弥只觉得缺氧,像鱼缸里吸吐呛食的小鱼一样,被周遭水压挤得腹部凹陷,不得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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