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咬枝绿【完结】
时间:2023-06-19 14:46:17

  这位钟小姐年纪不大,本事不小。
  居然哄都哄不来。
  杨助理被钟弥婉拒,得了一句您路上开车注意安全,解了西装的一粒扣,上车跟司机纳罕道:“这学校是真出奇人。”
  那幅画的消档流程早走完了,杨助理很上道地问自家老板,是寄给钟小姐还是寄给沈先生?
  旁巍说不用寄,留着当贺礼。
  还给钟弥,最后估计也是到沈弗峥手里,那他自己送,不贺生辰了,沈弗峥都多少年没谈过恋爱了,挺值得一贺,没想到,满场找遍,没看见钟弥。
  本来以为沈四公子玩金屋藏娇那套,没等旁巍调侃完,沈弗峥远远同门口另一位来客举杯示意,随即碰一下旁巍的酒杯,清脆一声。
  “她不会来,记得把画还给她,玩儿开心。”
  旁巍不信,小姑娘哪有那么倔的,吩咐助理去办事,杨助理形单影只回来汇报情况,真有这么倔的。
第26章 冬日白 浓烈之感
  十一月份靳月已经进组, 跟钟弥视频时单薄古装外裹着宽大棉袄,说这边特别冷,一定要带羽绒服。
  京市迎冬这半个月, 钟弥没怎么出门,对外界骤冷的气温缺乏感知。
  附近就有商场。
  天黑后来了觅食欲, 她将自己为数不多的厚衣服一件件摊在床上,比较保暖程度, 然后换了其中一身, 蹬上靴子,决定去商场吃饭顺便购物。
  白色的牛角扣大衣最有学生气,茸茸的毛呢贝雷帽斜压在额头,露出的淡妆眉眼,笑起来毫不让人怀疑。
  “这个是阿姨丢的, 可以还给阿姨吗?”
  眼睛溜圆的小男孩儿茫然看着钟弥, 跟妈妈牵在一处的小手紧了紧说:“可是……你,你不是……”
  钟弥正在心里笑自己演技拙劣,连小朋友都骗不过, 可又想, 那本来就是她的东西, 她为什么会说得心虚?
  小男孩儿仰头看妈妈,不确定地问:“这个是不是姐姐, 漂亮的要叫姐姐, 对吧妈妈?”
  钟弥和那位妈妈同时笑了,小男孩儿的妈妈弯着腰说:“嗯, 那你把这个东西还给姐姐吧, 姐姐丢了东西也很着急的。”
  小朋友软软暖暖的小拳头搭在钟弥掌心, 一摊开, 是一枚小桃木无事牌,挂绳上还多了一个紫色的小兔子,还没一根食指长,小得像是儿童餐里会赠送的小玩具。
  她不认识,没见过。
  但这枚无事牌钟弥不会认错,高中和胡葭荔在民俗店里买的,胡葭荔一下就替钟弥pass掉这个,说这个有痂,再找一个完好的。
  钟弥就拿了这个有树痂的,小桃木辟邪,有伤又愈合的料子更有寓意。
  手指碰碰旁边的兔耳,谁挂的?又是怎么丢掉的?
  附近的失物招领处设在儿童乐园里,泡泡海洋和象鼻滑梯都是活泼暖色,建得童真温馨,走失的小朋友被领到这里也不会哭闹。
  钟弥从电梯里出来遇到刚刚那对母子,他们本来就是要把东西送到这里。
  钟弥走进去,柜台里穿工作服的年轻女生礼貌问她:“您是丢东西了吗?”
  钟弥愣住,微干的唇抿了一下,没发出任何声音。
  她丢东西了吗?当然没有,这个无事牌本来就是她的,是别人,弄丢了她送出去的东西。
  很小的东西,丢了也就丢了,好像也没有失物招领的必要。
  钟弥摇摇头,呼出一口气:“没有,逛累了,想坐下来休息一下。”
  女生对她微笑,还告诉她供应热水的饮水机和一次性纸杯就在旁边:“那您在那边坐一下吧,不过我们商场马上也要打烊了。”
  钟弥收起腿侧的大衣,坐在卡通的蘑菇凳上,抬手看一眼腕间细表,快到十点了。
  她看着掌心的小东西,陷入走神状态。
  进行时往往失重,很多事情只有变成回忆,那些一闪而过的片段,才会像河床沉底的砂石显现出分量。
  泡泡海洋里的最后一个小朋友也被家长领走,分针越过数字十二,柜台里的女生接到电话,神情一变,匆匆跑出去看了一眼。
  这个商场负一楼的美食区最有人气,通常过了晚九点,楼上顾客就很少了,清算盘点,到十点门店陆陆续续关灯,人走楼空。
  灯火辉煌的商场打烊,如京市夜景里衰暗一颗星。
  可今晚有人不许这颗星暗下去。
  商场办公室那边发来通知,说有客人丢了东西,不具体到哪家店,柜台里的女生往外头一看,目力所及不少于四个黑西装的安保人员,居然连儿童玩具店也不放过。
  对临时加班的痛恨一瞬间被旺盛的八卦欲取代,女生往商场的员工闲聊小群里发消息。
  [这是干什么?来我们商场拍全员加速中吗?好夸张啊?在抓谁啊?]
  [霸总在逃小娇妻哈哈哈。]
  [霸总在哪儿啊?为什么我只看到一堆黑衣男和一个中年男人,穿得也不霸总啊?]
  [脑补别太离谱啊,哪有小娇妻,好像是他女儿丢东西了吧,刚刚来过我们店,问的是一个小玩具。]
  [呜呜呜霸总有女儿了,滤镜碎一地。]
  钟弥见女生从外面回来,手机里一局解压小游戏也刚好结束,她起身准备离开,随口说了一句:“你们要打烊了吧?”
  女生皱皱眉说:“本来是,但今天恐怕要再等一会儿,我们商场――”
  话音被门外一句“钟小姐”打断,钟弥和柜台女生同时看过去,老林身后带着一个高个安保。
  女生在群里已经了解情况,主动说:“我们这边好像没有人送过来什么小木牌和小兔子唉。”
  钟弥攥着东西的手指猛然一收,青白筋络立时显露在袖子下,她慢慢松开力道,把手伸出去,用平静自然的声音问老林说:“是在找这个吗?”
  老林面露惊讶:“怎么在您这儿?”
  “捡到的。”
  老林将东西接过来说:“沈先生――”
  像应激反应,她打断了这个称呼后的内容:“商场要打烊了,我就先走了。”提着今晚的购物袋,越过老林和那位安保,钟弥走到店外,一边走,一边在楼层扫看了几眼。
  察觉自己下意识在找人,钟弥立马警铃大作,似犯错一般,将自己的思绪连同目光一并约束回来,目视前方,步履仓惶。
  扶梯停运,她从电梯下到一楼,轿厢打开时,手机刚好响了。
  外头的镜面墙照着她面无表情的样子,熟悉钟弥的人会了解,她这个样子并不是在扮什么生人勿近,仅仅是在放空发呆。
  钟弥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来电显示是靳月。
  “华姐回京了,我让她助理帮你去开实习证明,现在去你家拿资料,你应该在家吧?”
  “她到我家了?”
  “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钟弥脚下步子加快:“好的,我马上到家。”
  及腰的青丝乌黑又柔顺,被帽子固定在脸颊两侧,一出大门,夜风汹汹,她在门口停着的车窗玻璃里窥见自己长发被风吹起的样子。
  车窗一片漆黑,深沉扭曲,衬她这身冬日的白,不素寡,反有浓烈之感。
  此时车里腾起一朵腥红火焰,烧那纸一样的白,舔吻过烟草,又熄灭。
  钟弥对高档商场门口会停着迈巴赫见怪不怪,擦身一瞬,朝车尾方向走去,逆着风,倏然,吹来烟草气息。
  她走着,回头瞧一眼。
  刚刚她草草照面的车窗已经降下去,搭出来一只男人的手。
  黑色的毛衣袖口,将腕骨和手背都衬得极白,掌心朝下,指关节错落隆起,修长手指捏一根烟,连不讲文明地弹弹烟灰,都有种落雪的消沉。
  目光带到车尾红灯,亮的刺眼。
  这车钟弥见过一辆挂州市车牌的,在某个并不遥远的夏夜里,沈弗峥同她站在街边,她调侃他今天的宝驹够气派,他则淡淡说是酒店给他配的。
  路边来了一辆空车,钟弥招手,车子减速停在她身边,她钻进车里,利落带上车门,报了回家的地址。
  冷风将车里的烟气吹散。
  老林走近车窗边,那只烟刚刚烧到尾,挂着小兔子的无事牌被递进车窗里。
  “找到了。”
  沈弗峥神情满意。
  烟头火星碾到一半,接来东西,又听老林低了一分声音补充,“是――是钟小姐捡到的。”老林摸摸鼻子,声音更低了,“还挺巧。”
  跟在沈弗峥身边这么久,不止做一份司机的活这么简单,老林平时话不多,却很有眼力,有时候沈弗峥不必说话,使一个眼神来,他就知道什么意思。
  “钟小姐把东西给我就走了,也没说上话。”
  深夜的出租从旁开过。
  老林从车尾绕去驾驶座,坐进车里,从后车镜里悄悄看后面。
  本来钟弥刚出去,老林就想过给老板去个电话说明情况,但想想,还是算了。
  因为沈先生之前已经说过算了。
  他现在着急忙慌打电话过去说见到钟小姐了,这样替老板着急欠妥当,沈先生说算了翻篇的事,你不翻篇,这不是打沈先生的脸吗?
  “沈先生,咱们现在去哪儿?”
  沈弗峥手指间开开合合拨弄一只金属打火机,明明刚刚已经抽过一支烟,但仿佛只是平息掉那层遗失物品的烦闷,此刻的躁气,完全崭新,不是抽一支烟就能解决的。
  “这车开的惯吗?”
  好半天等来这一句,老林忙应着:“开得惯。”
  从A6开到库里南,中间档的迈巴赫,没什么开不开的惯一说。
  “那以后就开这车吧。”
  老林朝后一点头:“好嘞,您喜欢就成。”
  这句不知道怎么让沈弗峥笑了,眼皮一敛,瞧着掌心里跟无事牌绑在一块的紫色小兔子,想起一句无忌童言。
  这玩意儿是汉堡亲子套餐里赠送的小玩具,旁巍女儿今天给他绑上去的,奶声奶气说:“送给沈叔叔,可以跟这个挂在一起。”
  小手指他车钥匙的黑皮套,单单挂着一个无事牌,“这样他就不会是一个人了。”
  小孩子天真烂漫,也最能感受孤单。
  能被豪门收养,小小一家孤儿院,十年也难出一个这样的幸运儿,小姑娘穿金戴银被打扮得像公主,五岁的生日愿望居然是来吃垃圾食品。
  跟她脸一般大的汉堡,先叫她惊喜到双眼发光,捂住嘴巴,捧起后又耷拉下小小的眉,束手无策起来。
  吃个饭都会被人盯着指点这个提醒那个的淑女教养,让她下不去嘴,没人教过她怎么斯斯文文吃汉堡。
  照顾她的佣人阿姨最常说的就是,你这样像个外头捡的野孩子,妈妈看到了会不高兴的。
  旁巍已经给她戴上了儿童餐的透明小手套,这会儿看小孩儿可怜巴巴的样子,问怎么了。
  沈弗峥手指随意一划,指给她看:“大家都是这么吃的,你不想和大家一样吗?”
  小姑娘点点头:“想。”
  她非常希望自己可以和其他小朋友一样。
  沈弗峥摸摸她的小脑袋:“那吃吧,可以浪费,不要吃撑了,小朋友浪费不可耻。”
  牛肉饼和面包都啃秃一角,小姑娘抬起头,旁巍拿一张餐吧纸巾折成半角,给她擦去嘴角的面包屑和酱渍。
  “爸爸,我可以吃那种白色的山楂吗?”
  “可以啊,萍萍想吃什么都可以,过生日小寿星最大,爸爸去买,你跟沈叔叔在这里等着可以吗?”
  小姑娘露出不情愿的样子。
  离婚后,彭家力争抚养权,孩子归了彭东琳,旁巍平时能跟孩子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可小姑娘好像更喜欢爸爸,沈弗峥能看出来她对旁巍的那种依恋,便起身说:“叔叔去买,你跟爸爸在这里等可以吗?”
  小姑娘开心了:“可以,谢谢沈叔叔!”
  买霜糖山楂的店附近就有,沈弗峥提着纸袋回来,汉堡还剩老大一个,桌椅边只坐着旁巍一个人。
  萍萍背来的毛绒书包也不在了。
  “什么情况?”
  彭东琳带着两个佣人来,把孩子抱走了,过来就怒火冲天的:“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你见萍萍,必须通过我!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旁巍心平气和说:“离婚了,有些见面,我认为能免则免。”
  “你就那么不想再见到我?”
  虽然坐的是露天餐吧,但店里还是有人看过来,小姑娘吓得不轻,弱声解释:“……是我想吃汉堡。”
  彭东琳瞪向她:“我不是说了,不许碰外头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我说的话你为什么从来不听?你不是他的种,倒真是很像他!”
  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了她这副样子,旁巍护着瑟缩的女儿,冷下脸色喝止:“彭东琳!你想骂谁可以直接骂,没必要这样指桑骂槐吓孩子,没有意思,真的。”
  所谓的不干不净都是她定义的,她也只能接受别人遵从。
  婚姻不合,离婚是双方的决定。
  旁巍是想清楚了,她是完全想错了,她以为旁家岌岌可危,但凡看清利弊,旁巍用不了多久就会回头来求她。
  离婚是为了复婚,是一种变相的警告和惩戒,是落鞭子前手臂要朝后蓄力,你以为那是远离?只是想让这个苦头更深刻而已。
  可旁巍离婚没多久在外头养了个女大学生,砸钱捧戏子这种脏手的低级事,他也做得出。
  他果然亦如初见时一样叫人惊艳,不走寻常路,他起先在旁家不受重视,就几个边角的文化收藏公司在手上,卖二手家具,他当年都能卖出自得其乐来,也算本事了。
  彭东琳一度恨旁巍没有事业心,旁人虎龙相斗,他演人淡如菊,他怎么不像他那个发小沈弗峥?不然他应该明白,彭家现在是她在挑大梁,他为什么不肯低头跟她示好?有她这样的老婆,拜托去烧香吧。
  旁家从他们离婚那会儿就开始闹分家,旁老爷子吊着一口气,事情也拖到如今。
  旁巍父母那边也希望他们能复婚,旁家很传统,婚姻在他们眼里一直是最便捷有效又一劳永逸的避险策略,所以这几家里头,也是旁家衰得最快。
  最近他们跟旁巍说的话已经很难听,叫他至少在前妻面前装装样子。
  “她再疯,起码对你真心一片,掌控欲也是爱,你三十几岁的人了,怎么不明白呢,你现在外头养的那个,除了年轻漂亮,有什么好的。”
  肺腑之言了。
  旁巍不听,也不是图外头养的那个年轻漂亮,什么年轻漂亮的以前没见过,他觉得可能是离婚后迟了十几年的青春叛逆期到了,安分守己的楷模当够了,就想干一些这些人不许这些人瞧不上的事儿。
  这些人越失望,他就觉得自己越从壳里挣脱了一分。
  他手上已经没什么钱,前阵子又投了一部烂片,这感觉并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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