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距离远得发虚,即使喜欢,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人。
她活在很多很多的担心里,怕她拿出手的爱,是他那样的人所不需要的,觉得幼稚,觉得累赘,就像那天晚上,她在他家客厅说了一长串话,他忽而皱眉,她就乱了,忍不住去猜测,他是不是觉得她有点可笑啊?
人家只是觉得橘子甜,想买,结果你立马拿出一棵橘子树叫人家回去用心栽。
人家没那么多时间的。
喜欢吃橘子的人不一定爱种橘子树。
而且他游刃有余,波澜不惊,钟弥自知不可能是对手。
一路胡思乱想到门外传来声音,钟弥本来打定主意,就缩乌龟壳里,不出去。
没想到房门直接被敲响。
隔着门,那声久违的“弥弥”她可以装作没听见,但杨助理的声音除非聋了才能继续自导自演。
“钟小姐,沈先生来了。”
钟弥一瞬焦躁起来,脚放到床下去穿拖鞋,脚尖都对不进洞里,于是开始无差别攻击,低声吐槽着:“要你说!他来了就来了,是怎么样?他难不成是仙女下凡,我们所有人都要出去列阵欢迎吗?”
钟弥打开门,声音无精打采,目光跌在地上。
“欢迎。”
门外站着一八几的男人,就算不抬头看,也很难忽略存在感。
“你看起像不太欢迎的样子。”
他低低笑一声,是那种温和的气音,钟弥熟悉,但并没有因为熟悉就对其免疫。
她说话带刺:“我的欢迎很重要吗?”
“当然,不然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钟弥一下又陷入过去那种情绪里,好像挺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也没有对这个人陌生,他一旦开放那种纵容的磁场,她就像一尾入水的小鱼,立马活起来。
她享受这种纵容,但游一会儿,又会因为察觉身边没有他,他不是和她同游的另一尾小鱼,他是鱼缸外的温柔投饲者,而觉得不公平。
钟弥抬头看他,有些意外,居然在这个仿佛永远都八风不动的男人身上看了风尘仆仆。
转瞬她想,沛山是机场都没有的小城市,飞机只能降落在省会,再转车过来,少说要三个小时,这一通忙下来,除非是自带坐骑的大罗神仙,是个人都会风尘仆仆的。
钟弥来的时候就体会过这种累。
那他呢,从金堆玉砌的京市跑到遥远偏僻的沛山来受这份累是为什么?这问题似乎有答案,但钟弥仍然不满意。
她不想说“你过来挺辛苦的吧”这种虚假客套话,谁来不辛苦啊,也没人逼着他来,苦情这两个字放在沈弗峥身上有喜剧效果,最好别刻意渲染。
这个人永远不会狼狈。
即使是此刻。
不想说客套话,所以钟弥看着他,只动了一下唇,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倒先出声,目光一眺:“里面有洗手的地方吗?”
钟弥点头,领他进去,还一路送他到卫生间门口,这边的房间陈设都很基础,水龙头上暖冷都没标了。
“这边是热的。”
房间里进来一个男人,仿佛这房间就不是她的了,钟弥不知道站哪儿才能显现自己状态十分自然,不被看出破绽。
看了一眼正运作的25度暖风空调,钟弥再看直灌冷风的门口。
她犹豫着,走过去。
刚把门关上,沈弗峥就从洗手间里出来了。
不仅洗了手,应该还洗了一把脸,额前有几缕黑发沾了湿气,钟弥猜他用得是凉水,因为此刻,他那张脸线条紧收着,有种既冰冷又通透的感觉。
晶莹剔透不适合用来形容长相,但这种感觉非常合适。
钟弥扭了一下脖子,不知道要不要解释,两秒后,她选择解释:“风太大了,吹进来很冷。”
沈弗峥将擦过手的纸巾丢进垃圾桶,眼一低,凝住眉说:“怎么连袜子也不穿?”
这话有一种逾矩的亲昵。
钟弥不由自主朝后退了一小步,脚趾在绒绒的拖鞋里蜷起,雪白脚背绷起青筋。
好像不该给他看到自己的脚。
沈弗峥从柜子上拿起遥控器,将温度往上调了两度。
滴滴两声响,把房间衬得更安静了。
他好像也不介意她的不作声,放下遥控器,淡淡扫了一眼房间布局:“这边条件不太好,来拍戏,还好玩吗?”
钟弥如实说:“一般般,也没什么意思。”
“能让你觉得有意思的事,大概是很少的。”
她试图拿回对话的主动权,便以无中生有的废话提问:“我听说你这次过来,是考察,投资拍电影吗?”
“我没有女主角。”
这话像在说旁巍靳月,又像在说她和他。
情绪来得莫名,她有摊牌的架势:“你说话太绕了!为什么总让别人猜!”
他带有歉意地解释:“说直接了会怕吓到你。”
被惹怒,好像并不需要恶语相向,得不到想要的回答,人就会立马不高兴:“你的聊天方式太暧昧,我有时候真的分不清,你是在克制还是在迂回。”
沈弗峥还是那样,态度温和,游刃有余,钟弥觉得自己也没有进步,还是既控制不住沉沦又抗拒自己下陷,有点迷恋他的清醒,又有点讨厌他永远理智。
她往他身边走的时候,有一刻脑海里闪过他城南别墅里的水晶灯,摇摇欲坠。
仿佛不受控的本身。
“弥弥,你现在状态不对,就像在城南那晚,你说着看似很理智的话,实则你内心恐惧,又拒绝沟通,你把事情往坏的方面想,这样的你,看到的我,有失偏颇。”
钟弥知道他在说话,但完全不愿意思考,他越理智,她越想和他反着来,她站定在他面前,很近的距离,仰着头,忽然跳出现下的沟通问他:“沈弗峥,你现在想亲我吗?”
她故意的,见他一怔皱眉,也预料到一样。
沈弗峥叹了一声气,掐腰抱起她,让她坐在柜子上,仿佛她太不规矩,他试图固定她,从固定行动开始。
他低头耐心说着:“弥弥,我们要把事情聊清楚,你也需要有人帮你理一理。”
钟弥冷笑,不乏赌气:“我就知道你是这样!可是我不喜欢!你太清楚了,我想要的是一个不清楚,一个会为我发疯失智的男人。”
闻声,沈弗峥脸上的表情仿佛被按了一下暂停,一瞬怔然里,是突如其来的困惑,又好似突破限制的顿悟,非常微妙矛盾,两者交织,有一种震慑的压迫力。
钟弥被空调吹到发干的喉咙,空咽了两下,没压住预警一样的寒颤,就在她想从柜子上自己跳下来时,沈弗峥猛把她按在回原位。
钟弥后背贴着墙,嘴上贴来男人冰凉的嘴唇,他吻得又深又重,辗转深入,叫她感受冰凉之下的火热温度。
弥弥从反抗到被攥着手腕松下力气。
这一个吻,漫长汹涌到仿佛用尽世间所有的氧。
他终于慢慢停下来,和钟弥分开一些距离,像是演示完毕,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试图教育:“弥弥,你确定想要被这样对待吗?”
钟弥是懵的,脸和脖子都红了,脖子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刚刚挣扎,沈弗峥用手掐的。
力度控制得很好,既让她真被吓到,又没让人真受伤。
他太有张力,好似最优秀的话剧演员,临场发挥,以假乱真。前一刻吻她的人,如同他身体里的另一重人格,皮囊完美,笑起来蛊惑人心,既粗鲁,又脆弱,热衷暴力性.爱。
钟弥懵得彻底,哪哪都红了,像只煮熟的小虾,心脏跳得特别快。
沈弗峥看着这样的她,忽而一笑,食指抬她下巴,拇指按在她嫣红微肿的唇上,轻轻摩挲着,说:“看来是真的喜欢。”
第29章 欲雪夜 月不在窗,月在天上
手一挥, 钟弥将捏自己下巴的那只大手挥开,匆匆朝一旁别开脸,不敢看他。
唇上似乎还有厮磨余留的热度, 想不明白,他进房间不到半个小时, 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她试图出声,却更将慌乱暴露无遗。
“谁, 谁说喜欢了, 是你、是你太突然了。”
想起那句导火索“沈弗峥,你现在想亲我吗?”似乎出自她口,她现在怪旁人突然,好像显得倒打一耙,站不住脚。
可钟弥不管。
我说就是随便一说的, 你怎么还真的乱来啊?我几岁, 你几岁啊,你跟我计较,你这不就是仗着年纪大欺负人吗?
她不看沈弗峥。
这人却盯她盯得紧, 瞧她脸上细微的小表情跟放电影似的有趣, 忽的, 带着那种清冷淡香,垂首靠近她:“在心里骂我呢?”
温薄的话息, 不设防掸在耳际, 钟弥脖子缩了下,侧过脸去看他, 那种下意识的草木皆兵, 像隔着透明玻璃, 鱼缸里的小鱼猛然发现有个人类正凑近在欣赏自己。
小鱼哪懂人类的喜欢。
“怎么, 不能骂?骂你要被抓去坐牢吗?”
他笑了声,真在哄她:“是你的话,就随便了。”
钟弥睨他,哼了一声。
不清不楚和暧昧很像,甚至分不清,好像开心的时候就是暧昧,不开心的时候就是不清不楚了。
沈弗峥将她的脸转过来,好声好气地说:“你体谅体谅我,年纪大了,实在不知道你们小姑娘喜欢什么。”
钟弥才不管他自贬,怨恼地噘着嘴:“你太知道我喜欢什么了!所以你才有恃无恐。”
“我要是真有恃无恐,会来这里?我的确知道你对我有好感,但我也知道你年纪小,可能只是图一时新鲜,会喜新厌旧。”
天降黑锅,钟弥立马往外甩:“我才没有喜新厌旧!”
说完才发现自己是丢了黑锅,进了罗网,他全知道了!
田忌赛马都是有先后讲究的,就像牌桌上出错一张牌,后面每一步都不好走了,走一步错一步,越错越离谱。
钟弥陷入更大的怒气里。
那种怒,像沸腾的糖浆,瞧着挺有气势,实则炸出来的小泡都是透着甜味的。
钟弥呼呼出着气:“你――你――”
刀兵相接的较量一刻,他倏的双手捧钟弥的脸,低头吻下来,平息一切,似风口里承住方向的那面猎猎而动的帆,深厚庞然。
亦正亦邪的角色,邪往往只是一层表面张力,那种更切合他伪装的正派和温柔,实则才有最大杀伤力。
这是钟弥在这前后两个吻里得出的感悟。
唇与唇分开,她再看他,眼里柔得仿佛要落雨。
男人的指腹一下下蹭着她脸上柔软的皮肤,如一种无声安抚,他也告诉她:“弥弥,你不要把我们之间想成相互角力,那样你会很累,我们之间怎么可能是相互角力的关系,这不成立。”
“怎么不成立?”
男女之间,你来我往,互相试探,不就是强与弱的角力吗?
“因为我是倾向你的。”
那声音似寒冬暖风,叫钟弥一瞬怔住。
他继续说着,“就像你那天说,你看得清我们的站位,可是弥弥,你真的能看清吗?你甚至连我都没有了解。”
“你说你怕以后不能体面,你这么不相信我吗?我还不至于连一点体面都给不了你,我跟你说,不要想得太远,让你很难过吗?”
钟弥静静听他说话,到这里,她又看见他眉头微收的样子,与那夜她泪眼朦胧瞥见的神情几乎一模一样。
那种被水压挤得要缺氧的感觉,就快要重新钻回到她的身体里。
她抿住唇,像缩住自己一样,“嗯”了一声。
那一声短音,顿顿的,低颤如一截风里的小火苗。
叫人连继续说话都不舍得,半点动静不敢有,只用温热的手掌落在她额头上,往她耳朵边轻轻抚着,过了一会儿,才出声:“弥弥,你不妨问问自己,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真的是连反悔都没有半点损失的口头承诺吗?”
钟弥屏住一口气,没有说话。
“弥弥,我从没有、也早过了给人开口头支票的年纪。我是一个生意人,无需成本的付出,在我这里是最没有诚意的奸计,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你如珠似宝,能取悦你的东西,也应该有与你相匹配的分量,懂了吗?”
一双乌瞳如盛光的清澈容器,阴雪天气,白天室内也开灯,顶灯折下一片碎碎漾漾的亮星,盛着一个确确实实的沈弗峥。
此刻她的心脏,跳到与刚才激吻时无异。
钟弥觉得自己拨开了一层雾,人们总把云开雾散比作一种好结局,但实际,雾散了会是一片更广阔的天地,路好走了,却并不指示终点,去哪里仍是一种选择。
在这一刻,她选择了坦诚。
“我想要的,是你喜欢我。”
沈弗峥忍俊不禁,低声说:“还不够明显吗?”话落手臂一收,从激情深吻到温柔环拥,谁能招架。
唇瓣动了动,钟弥本来还想说要什么的,但她抑制住声音,觉得很够很够了,不要太贪心去求一个梦,她告诫自己,贪心不好,美梦深处终要醒。
视线越过他宽阔的肩,她瞧着墙上的一幅雕刻画,刀功古隽,刻着鱼游莲下的纹样,接天莲叶,清池小鱼,自然雅趣,连动物都知寻一处庇护,人又怎么会例外。
她依恋地,在他肩头蹭了蹭。
他一只手抱着钟弥,另一手贴在她白嫩脸侧,忽而,指尖温温一潮,看着那点透明的湿润,捻了捻手指。
沈弗峥低头,望着怀里的小姑娘问:“为什么哭?”
钟弥小幅度摇摇头,只是落了一滴泪,声音却像温水里泡久了一样的软:“不知道,你总把我弄得很奇怪。”
沈弗峥摸摸她薄薄的眼皮说:“那说点你不喜欢的吧。”
“嗯?”钟弥一下拢住眉,怀疑自己听错,“什么?”
脑子太活,她一下惴惴不安起来,怕会是什么丑话说在前头大煞风景的话。
“你不是不喜欢京市吗?”
钟弥眨了一下眼,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沈弗峥凑近她的脸,他的眼睛非常亮,却与清澈这类词无关,似积雪返照的清寒,是一种无需表露原貌的干净。
钟弥在他眼里看见自己小小的倒影。
沈弗峥对她说:“我让你喜欢它一点好不好?”
钟弥还是没明白,但这会儿门外有声音传来,打断他们之间的后续对话。
杨助理说这边离市中心有段路,得提前过去吃晚饭。
钟弥笑了下:“你的接风宴呀?”
沈弗峥也笑了,食指轻轻勾了勾钟弥鼻尖:“你见过什么接风宴是自己掏钱的?”
“那我来!”钟弥很潇洒地大手一挥。
沈弗峥将她从柜子上抱下来:“那就谢谢我们弥弥小姐招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