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咬枝绿【完结】
时间:2023-06-19 14:46:17

  本质上,尊严就是不容他人触碰的东西,像不存在一样放在那里,才是最好的状态。
  于是钟弥真当听笑话一样不过心,只大大方方地亮牌,人美声甜。
  “好哇,彭先生这么有经验,那就麻烦你多走一截下坡路,让我今晚这辉煌一刻更辉煌吧。”
  她是笑着的,无忧亦无惧。
  蒋骓的发小在旁边看到钟弥亮出的牌,立马咋舌说:“我靠!上一把抓葫芦,这一把抓同花,你这运气不去粤市赌一把,真的都亏了吧!”
  沈弗峥轻捏她灿烂笑脸,眼神亲昵又温柔。
  “她运气就是好的。”
  那话听着不像感慨,好像理所当然。
  散场时,已经是新的一天。
  小楼下,夜风更甚。
  立于黄昏黎明中的时间点,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候,钟弥穿上沈弗峥的西装外套,柔软的丝质内衬贴在手臂皮肤上,很快生暖。
  上车前,钟弥往小楼门口看。
  彭东瑞的车并没有带走那位谢律师,她手指按打火机,掌心火光一瞬照亮面孔里的急欲,好似这根烟的瘾,忍了很久。
  钟弥年纪轻,从她生命里划去九年,她还不太知事,九年可以让人生疏到面对面坐着,不回避,也无情绪。
  她不能想象。
  后车镜里的路灯树影,渐远渐小,最后在平稳的拐弯中彻底消失。
  钟弥看着沈弗峥,两度欲言又止,只觉得自己奇怪,为什么会想问“你和前女友一点感情都没有吗”这种问题?
  这种好奇,无关拈酸吃醋,像落入一池冷水里,自知水性再好,也终会沉进湖底。
  她不敢承认自己是在怕,怕自己也有成为“沈弗峥前女友”的一天。即使是想象,她也无法坦然坐到他对面的位置上去,与他事隔经年对视,接受他毫无波澜的目光。
  在你生命里掀起巨澜的人,慢慢成为脉搏心跳一样的存在,有天静下来了,好像你也会随之死掉。
  车子驶入常锡路,法桐树干缠缀数层璀璨灯串,一路星光。
  钟弥趴窗边,忽然出声:“好漂亮啊。”
  沈弗峥慢慢减下车速,转头问她:“要不要下去看?”
  有一刻的犹豫。
  那里曾是外公的住所,是妈妈的家,好像与她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然而外公和妈妈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搬离京市,不再回来。
  她与这城市无瓜葛。
  这里,留住她的,只有身边这个男人。
  “不要。”
  钟弥看着夜色里的复古小楼,艺考那次和妈妈过来,她看见紧闭的门口摆着一只银色垃圾箱,写着禁止吸烟,文明参观。
  今夜她没看到。
  这房子的所有变更都与她毫无干系,钟弥摇摇头,“又不是我的。”
  她将目光收回眼前。
  她想,如果有一天,她和沈弗峥分开了,她大概会和妈妈一样,再也不愿意回这里。
  被回忆泡湿撑大的海绵,再塞进原来的杯子里,难免会挤出眼泪来。
  沈弗峥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夜宵,到酒店的时候,餐点已经提前送到房中。
  后半夜的菜,难得有鲥鱼。
  海棠无香,鲥鱼多刺,红楼未完,人生三恨占其一。
  钟弥动筷子时想起来,春末夏初,正是吃鲥鱼的最佳时令,她认真赏味,不辜负好食材,却被沈弗峥突如其来一句话激到,细鱼刺险些卡喉咙。
  “有没有人跟你介绍今晚坐你对面的,是我前女友?”
  “咳咳――”
  筷子尖头朝向自己,沈弗峥握着筷子,以拳在钟弥背后顺气,低笑说:“这是气到了,还是卡到了?”
  钟弥喝下半杯水,平了气,眼角都咳得微微发红,捧着杯子说:“卡到了,现在好了。”
  “真好了?”
  “嗯。”她点点头。
  钟弥坦白:“蒋骓只说了她是,没跟我介绍,估计他也没什么知道的事能跟我介绍。”
  沈弗峥声音淡,嗯了一声,挑好一块鱼肉夹到钟弥碗里说:“太久了。”
  “我记得,去年在沛山,你说过,她最后跟你说的话是谢谢?她谢你什么啊?”
  沈弗峥略一回忆,平静地说:“她父亲那时候出了一点事。我们不同校,平时见面也不多,可能没什么感情,她不太好跟我开口。”
  钟弥问:“她知道你是谁?”
  这问题很有意思。
  已经进入恋爱关系,怎么可能不知道对方是谁,可人是简单的,社会关系却是复杂的。
  当初选择去英国读哲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能忍受国内的环境。
  老爷子的青眼一度让他很有压力。十几岁对人生还没概念,但身边的人也不容他去想什么人生概念,他的人生,锦绣前程一早铺好,金光灿灿,晃着他的眼睛,搡着他的脚步。
  他想跳出去,也很想知道自己是谁。
  他望着钟弥,把问题抛回去:“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沈弗峥啊。”钟弥好笑地说,又开动脑筋,“不会……像你们这种人,出国留学还需要隐姓埋名吧?”
  “没有。”
  他说,“我一直用着你外公起的名字,跟她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后来呢?”
  他稍凛眉,好像在思考如何讲后来。
  “我以为她只知道我叫沈弗峥,但其实,她知道我爷爷是沈秉林,她知道的很多,而我至今不知道她是怎么把电话打给我妈的。她说谢谢,我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了。”
  钟弥咬着筷子,微微愕然,良久才说话:“你……怪她吗?”
  “没有,没什么好怪的,只是那时候忽然清醒了,即使换了一个国度,我也没办法摆脱我不喜欢的环境,与其讨厌,不如接受,好好地接受。”
  说完,他很专注地看着钟弥。
  “弥弥,对于不能脱离的环境,你能做的是更多地掌握话语权。”
  “不要想着跑,那没用。”
  话题仿佛从他身上落到了她身上。
  说的是他自己,又好像在提醒钟弥,她现在也正处于一个不能脱离的环境。
  钟弥被他这样看着,后颈不禁有点僵麻,表情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愣地好几次张口,最后只吐出单音。
  “我,我……”
  沈弗峥耐心:“你不会?”
  “我不会。”她跟着他念一样,小声答复。
  那种无声的震撼一时难以消化,她嗓子里空咽着鲥鱼昂贵的鲜气,看着眼前的沈弗峥,不明白他说的去掌握更多的话语权,所谓话语权是什么?
  沈弗峥摸摸她脸颊,温声说:“没关系,我会教你。不会太辛苦的。”
  钟弥几乎没有过脑子,脱口而出问他:“那你那时候没人教,会觉得辛苦吗?”
  他眼睫垂落一瞬,稍纵即逝的回忆神情像风一样无痕,很久没说话,最后因为钟弥视线长久的追逐,他露出一个笑容,云淡风轻说:“不太记得了。”
第50章 不正经 由他之手,初初经世
  五月中, 蒋骓的发小真提议攒局去粤市玩一趟,给钟弥发的消息里,除了说散散心, 还说蒋骓和小鱼闹这么久了还没和好,就当大家做月老了。
  钟弥说她这个月有毕业汇演, 还有舞蹈班的课要上,时间分得碎, 没办法出门旅游。
  这局最后也没攒成, 具体什么原因钟弥不清楚,圈里的人对蒋骓小鱼隔三差五闹别扭,仿佛也习以为常,默认金童玉女总会重归于好。
  钟弥觉得虞千金这次挺认真的。
  从行动上来说,已经从家里搬出来常住酒店, 跟蒋骓冷战, 跟父母吵架,以此宣布,她现在的状态是与全世界为敌。
  并且默认钟弥是她阵营里的。
  四舍五入, 沈弗峥也是她阵营里的。
  胆子大到什么程度, 那天喊钟弥去女士休闲会所一块玩。
  这地方乍一听古怪, 钟弥没去过什么非要刻意标榜女士的休闲会所,挎包去了, 发现里头环肥燕瘦一水的小哥哥。
  虞千金嫌她大惊小怪:“陪玩啦。你大学没联谊过吗?正值青春的少男少女, 交流交流感情而已。”
  她往软包沙发上指一圈,五六个男生, 什么风格都有, 好似一个韩系男团, 纷纷挥手甜笑跟钟弥打招呼。
  只有角落里那个带半框眼睛的, 皮相最清秀,举止也最木讷,其他人的飞吻wink都结束了,他才把手抬起来,像胳膊断了似的勉强挥了一下。
  小鱼很得意地说:“没有超过二十五岁的,超过二十五的我都不要。”
  钟弥当场傻了:“你管这儿叫少男少女青春联谊?”
  小鱼挽住钟弥手臂,义正严词:“对啊,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钟弥被拉进去,问她:“你现在在跟蒋骓吵架唉,就不怕蒋骓知道了?”
  小鱼从镶珍珠的小香手包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晃一晃,神秘一笑:“他会知道的!”
  接着在那六个人里挑挑选选,其中五个都跟训练过一样专业,营业过猛,拍照比女生还会找角度,没有那种一日男友的感觉。
  最后小鱼勾勾手指,把角落那个带半框眼镜的喊过来跟她自拍。她先是嫌人家戴眼镜像理工男,有点愣,后又很满意,觉得这人愣得恰到好处,跟她很有cp感。
  去洗手间时,钟弥刷朋友圈,并没有刷到小鱼的动态。
  后来才知道,小鱼那条朋友圈只对蒋骓开了权限。
  钟弥懒得管他们了,真当是少男少女青春联谊玩了一下午。
  晚上跟沈弗峥吃饭,他问她怎么嗓子听起来有点哑,钟弥才不禁心虚。
  总不能跟一个三十岁的熟男说,这是她跟一群二十五岁以下的少男唱歌唱出来的。
  “小鱼今天约我出去玩,我们去唱歌了。”
  沈弗峥这人看着温和,很少端架子,说话天然有种大家长的味道:“小鱼和蒋骓都有点胡闹。要是太烦,你不用随着他们。”
  钟弥嗯一声,笑着换了话题说:“明天毕业汇演,你下午去我学校,记得穿正式一点哦。”
  “你跟我一起?”
  钟弥立马摇头:“当然不,那多引人注目啊,结束了我偷偷去找你。”
  沈弗峥停了筷子,细品两个字,唇角轻掀:“偷偷?”
  很有见不得光的,地下情那种味道。
  晚上洗完澡,沈弗峥没在房间看到人,持一杯睡前酒,寻到衣帽间,才看到钟弥鹅黄的睡裙拖地,蹲在一身搭好的西装前。
  带隐藏射灯的岛台上,摆了好几块表,显然是还没有敲定好的备选。
  与他身形一致的人偶木架,撑起深灰西装的肩上,搭着一条月白配绀青的缎面领带。
  配色古意,温文尔雅,很适合出席高校或者文化类的活动。
  她比较两双皮鞋,忙得像个小裁缝。
  沈弗峥靠在门口,不出声地看她忙。
  直到她忽然察觉似的回头,嗔视穿着深灰丝质、领襟袖口都绣着暗金线条的睡袍,此刻正慵懒倚门的男人。
  她一起身,拖地的羽毛裙摆便被身高拎起,暴露一双细瘦雪白的裸足:“你什么时候来的?刚好,我有事要问你。”
  沈弗峥端着剩下的一口酒,走进去问:“什么事?”
  钟弥举起几只手表:“我不太懂手表,哪一只最贵?”
  沈弗峥放下杯子,手指从那几只表一一划过,略想了一想,挑中其一。
  “这只。”
  钟弥怀疑他自己也搞不清。
  因为数量太多又几乎没见过他戴,他最常戴的只有两只表,一只牛皮商务,一只银质休闲,都比较低调。
  若不是他的表台琳琅满目,不晓得原来他有佳丽三千。
  “你确定吗?”
  沈弗峥将那只表抽出来,微微敛眼皮,颔首说:“确定。”
  “去年三十岁生日,我妈送的。我还不至于不孝到这都不记得。”
  忽然提到他去年的三十岁生日,别说礼物了,当时他们之间连联系都没有。
  他生日那天,旁巍助理来京舞,把那幅佛头青的牡丹图还给她,那晚是京市十月末,冷风凛凛,好似吹散所有心热。
  那一刻,她是真的觉得,她和沈弗峥之间再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联系了。
  想着沈弗峥说这个月还有一份礼物要补给她,钟弥一时不好意思:“你生日,我什么也没送给你……”
  她光脚,两人之间的身高差,让沈弗峥得一直低头跟她说话。她一垂眼睫,又像要藏住自己,看不清她,会让沈弗峥渐渐生起不舒服。
  沈弗峥掐她的腰,将人抱到岛台上坐着,自己站在她两腿之间。
  终于换成他稍抬下颌,仰视的角度。
  她也藏不住自己,只能与他对视。
  沈弗峥说:“你送了。”
  手指不小心碰到他放置一边的高脚杯,暗红液体震动,又从透明杯壁上一层层淅下淡淡绯色。
  钟弥茫然不解。
  “我送你什么了?”
  一旁的落地镜子里,照出他倾身靠近的高大身影,钟弥手撑在冰凉岛台上,脖颈下意识往后挪两寸。
  依然与他面孔对面孔。
  甚至闻到他身上洗浴后潮湿的香气,清清冷冷,又很惑人。
  她有冲动,喉咙一咽,想去饮他刚刚剩下的半杯酒。
  未来得及动作,先听见他说。
  “旁巍约你过来,你不肯,你不是送我一刀两断了么?”
  他将她说得好心狠一样。
  钟弥手指头蜷缩起来,顿顿地,在光滑的台面上蹭。
  台面的冰凉,皮肤的紧绷。
  全传递回她的身体里。
  “我不肯,最后不是也没断……”
  沈弗峥撩她耳边垂落的发丝,碎发勾至耳后,他的手指也就停在她耳后那块温温薄薄的皮肤上。
  拇指落在她脸颊边,轻轻抚着。
  他说:“本心里,你不肯,我是很想尊重你的,但没办法,我实在――”
  “太喜欢。”
  那时候,他跟钟弥的聊天记录就寥寥几条,手指一划,就能看到她发给他的第一条信息,是一张夜色里的素颜自拍。
  反反复复看,把这张由像素构成的图片看到失真。
  最后发现自己不能接受这种失真。
  本硕几年的哲学都白读了,空居于想象里的美,他越来越没有欣赏力,只会因为无法握在手里而逐渐烦躁。
  大概商人做久了,越来越流于俗气,讲究身体力行,越是喜欢的东西,越是要自己握在手里才满意。
  这样才踏实。
  钟弥有预感今晚会在这里发生些什么,但沈弗峥吻上来时,她仍然不自禁心头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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