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咬枝绿【完结】
时间:2023-06-19 14:46:17

  她确定自己爱这个人,也感觉得到这个人对她的爱,当下美好,如酒醉人,她十万分地沉浸,不想庸人自扰,考虑未来那些她无力左右的事情,逼迫让自己清醒。
  这世上,多得是无解的命题,何必非要一味求解,无论哪种选择,付出相应的代价就是了。
  得与失是计较不清的。
  情这一字,本来讲得就是愿者上钩。
  可他此刻问自己,是我对你还不够好吗,钟弥实在太歉疚,歉疚到一瞬间眼底盈泪。
  她喉咙不住哽塞,无声摇着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正常,一开口,却还是湿哑的。
  “没有,你对我很好。”
  “那为什么呢?你不喜欢我吗?我给你的东西你都不喜欢吗?”
  他的连问让钟弥情绪失控,她摇头一叠声说不是。
  “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是适合我的人,但我太喜欢你了,我不甘心就这么算了,我总得为自己努力一把,我本来也想明白了,就是到你身边跟你谈一场恋爱而已,只要我不贪心,我就不会痛苦,也不会让你为难。”
  在说这些话时,钟弥的眼泪像断线珍珠一样滑落,她眼眶通红,薄薄的水迹蓄在眼下,清澈生怜,一眼望得到底。
  沈弗峥伸手替她去擦,她亦伸手,将他的掌心按在自己脸颊上,好似害怕失去。
  她仰头望着他说,“可是你真的对我太好了,好到让我有了很多本不该有的期待,也好到让我拼命去劝自己知足,我不知道该怎么往前走,我不想、我也不敢站到被权衡的位置上去,我担心自己不够分量,也担心如果……如果你真给了我那么大的分量,我会配不上你为我做的牺牲,你已经,给我很多了……”
  这些话似她自建堤坝囚住的洪水,因惧于风波一直攒着,攒到满是裂隙,一朝决堤,汹涌到,连她自己也淹没。
  钟弥脑子里完全是混乱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像小孩子忍了委屈回家哭诉,在温柔问她怎么了的家长面前,一开口就落泪,既难过崩溃,又踏实安心。
  “我知道彭东新的事情是你叫盛澎去处理的,你说让我喜欢京市一点,因为你,我对这里,真的有了留恋,我也知道,你送我的那双鞋,是适合我的尺码。”
  钟弥伸手抱住沈弗峥的腰,将彼此之间的距离缩到最短,脸上未干的眼泪侵进他的衬衫里,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仿佛清冷檀木,叫人心静安宁。
  她轻轻敛了眼皮。
  声音在隐忍克制又湿热灼烧的一呼一吸间,终于低了下来。
  “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就为你穿,没有机会也没关系,我知道,你已经把最好的给我了。”
  这话算违心吗?钟弥不知道。
  我贪心渴求的,远比这多,但同时别无所求。
  沈弗峥听完这些话,手指摩挲这她耳边的碎发,蕴凉的穿堂风一阵阵将她裙摆吹起,她在怀里,单薄得好似一页随时会从他生命里翻过去的纸。
  他已经在这一页写了很多字,一笔一划都是认真写的。
  但原来。
  他付出的,还是不够分量。
  她还是会害怕自己会被轻飘飘地翻过去。
  大概太难过了,刚刚又情绪崩溃说了那么一通话,钟弥脖颈里都是汗。
  沈弗峥任由她靠着抱着,将她颈后的头发拨开,没有手帕纸巾,就用衬衣袖口擦,让凉风灌进来。
  “舒服一点没有?”
  钟弥湿哒哒应了一声嗯。
  沈弗峥用拇指抚她的脸,钟弥对这份亲昵已然熟悉。
  他喊她弥弥。
  她有感应。
  那是一个需要承诺妆点的时刻,她也感觉得到他不会吝啬。
  可不知怎么,她不想要。
  她不想做那种在爱里患得患失,非要紧抱着承诺作浮木,以未来的期待支撑自己往下走的女人。
  她以前说过,不喜欢走夜路,哪怕这条道是去寻宝。
  可如今已经走上这条路了,就不能再胆小,总不能别人点一盏灯,她才肯往前挪一步。
  点灯的人也会累。
  她舍不得沈弗峥累,她讨厌那种彼此受苦的爱情。
  她更紧地拥住沈弗峥,打断他刚刚要说的话。
  “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这条路走到头。”
  说完,钟弥踮起脚,温热唇瓣贴在他唇角,不似亲吻,似一种契印。
  “沈弗峥,你带我往前走吧。”
第53章 相似性 在塑造我对你的喜欢
  钟弥去洗了一把脸, 出来时,沈弗峥的助理和那位孙经理都回去了。
  客厅安安静静,沈弗峥身形高大, 站在靠墙的红棕斗柜前,手从复古的黄铜台灯罩里撤出来, 去拽一旁的开关链。
  灯光倏明。
  钟弥擦干净手,看着他一档一档调着光的背影问:“是坏掉了吗?”
  沈弗峥转身:“灯泡松了, 拧紧就好。”
  他走过来, 拿她手上刚擦过脸的湿纸巾,简单拭了两下手指,眉眼垂着,温声问,“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下意识摇了摇头, 钟弥忽然想, 他这种什么事都好商量,说话永远不急不缓、条理清晰的性格,如果坐到谈判桌上, 对方到底会庆幸他态度温和, 还是会不禁害怕这人深不可测。
  “你对我太好, 好的像假人,好像无论我要什么, 你都会给我。”
  他听后问:“那需要我改变吗?”
  钟弥摇头说:“不用, 如果这是你习惯的方式,我也会喜欢。”
  只是偶尔会困惑。
  这人看似爱意满满, 但好像, 他根本不会爱人, 他只是在扮演一个很好的爱人角色。
  就像刚刚在后院, 她说了那么多话,哭到崩溃,他是心疼的,从他表情里能看出来,但他没办法共情,这也能看出来。
  他只是希望她别再难过了。
  就像在他的堂妹那里是好兄长,在他母亲那里是好儿子,他擅长扮演,也完全洞悉对方的需求,只要对他有利,他能叫所有人满意。
  她想,自己唯一的不同,大概是沈弗峥在她面前从来不遮掩他对其他人的态度,他不怕叫她知道,这副好皮囊下伪善利己的本性。
  沈弗峥认真看着她,从她话里找问题:“什么叫‘我习惯的方式,你也会喜欢’?”
  “我觉得你已经很累了,我不想也成为让你累的那一部分。”
  他露出淡淡的笑,似乎觉得这话太凭空,又似乎是被戳中而心虚的掩饰,一如往常看起来那样云淡风轻:“我平时在你面前很疲倦吗?”
  “不是,我是觉得你很麻木。”
  钟弥神情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讲。
  好似一场风浪刚刚平息,他们要做的,应该是尽可能地去享受在这一刻的温馨宁静,而不是再生波澜,抽丝剥茧把那些平静之下的问题挑出来,摆到明面上。
  但他看她的眼神永远纵容,好像她不管说什么都行,一步步哄着她把自己毫无保留的打开,像解压一份关于她自己的文件,无论里头弹出来什么问题,弹出多少问题,他都能妥当解决。
  他既不紧张,也不急迫,只是给足时间,等着钟弥在犹豫后开口。
  “刚刚在后院,你问我不喜欢你吗,你真的在意我喜不喜欢你吗?你好像不在意,你其实不会吃醋,也不计较我看前男友的综艺,你大方慷慨,在我们的感情里,谁爱得多,谁付出得多,这些你通通都不计较,也不需要我回报,你好像,只在意,我会不会离开,你需要的是我一直陪着你,甚至有没有很多爱都不重要。”
  话音落定。
  钟弥的声音并不大,只是周遭安静,仅有复古的吊扇叶一圈圈缓慢打转的细微声响,就显得她的话,字字清晰。
  闻声,沈弗峥眼睫下敛又抬起,那两秒他在想什么,没人知道。
  钟弥也只是忐忑。
  他迈步朝她靠近,已经很近的距离再缩短,钟弥朝后退,腰部抵到柜子再无退路,身形轻晃,便抬头直面他。
  他一点没有恼火迹象,只是在对视中,低下头,问钟弥。
  “那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钟弥想也没想地点头,又说:“但是,我不可以和其他人一起陪着你,我没有办法和别人分享你,我也不可以成为让我外公和妈妈失望的那种人。”
  “我知道了。”沈弗峥淡声应,俯身将钟弥轻轻拥住,过了一会儿又低声问她,“弥弥,每个人对爱的需求是不一样的。”
  钟弥在他怀里点头,着急接话:“我知道,所以刚刚在后院,我没说喜欢你,我说的是,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知道你需要的是什么。”
  钟弥仰起头,纤细白皙的脖颈,紧绷起的线条凛然,笃定地看着他说,“认清你,陪着你,你也一直在这样引导我,不是吗?”
  她就看着沈弗峥眼睛里的不可思议一点点放大,最后在掀唇的一记浅笑中,被惊喜填满。
  那种惊喜像迷失山林的旅人对着山谷喊话有没有人,在最绝望时,得到最笃定的回答。
  沈弗峥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目光深远到有些失真,又似在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
  “我对你外公的感情真的很复杂。”
  钟弥问:“你之前说过,你对我外公不仅仅有尊重,还有什么?”
  “厌恶。”
  他声音里突然又决绝蹦出来的一个词,叫人心惊肉跳。
  钟弥微微张嘴,还没反应过来。
  又听他用同样的声音说。
  “感恩。”
  厌恶?感恩?
  钟弥的大脑似接触不良的屏幕,跳了一瞬白光。
  “我外公说,他只在你很小的时候教过你一年字。”
  沈弗峥阖眸,轻轻点了一下头。
  “对,他只教了我一年字,甚至那时候太小,我每周和你外公见面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那段时间的记忆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我真的不记得了。”
  钟弥从没有见过他露出这么迷茫的神情。
  他像踩在浮木上,每一句话都无法落实,每一句话都需要犹豫,“又或者,我像背古诗一样,记了太多不属于我的东西,导致我真实的感受一点不剩了。”
  沈秉林这个人猜忌心很重,至亲骨肉都会提防,沈家走上权势巅峰那年,也是章载年离京那年,他三儿一女,好几个孙子外孙,当时没一个养在他身边。
  在位多年,他也就章载年这么一个至交亲信,他最信得过的人是章载年,最欣赏,最有愧的人也是。
  但毕竟路都是越走越窄的,大局里的取舍,往往不由人,哪怕至交亲信也有不能同行时。
  他是怎么坐稳这张位子的,知情之人不多,遑论敢说出来的。
  沈家人以为这件事不可提,只当世上再没有章载年这个人。
  偏有不为人知的一线牵连,被沈弗峥父母察觉――沈家司机悄悄去州市看望,背后是沈秉林的意思。
  那年沈弗峥六岁,章载年作启蒙老师曾教过他写字。
  于是他们特意请来章载年早年的门生继续教沈弗峥书法,不为其他,只下死命令,叫沈弗峥务必摹一手像极了章载年的字。
  要叫沈秉林知道,他的这个小孙子不忘章载年的教诲,在沈家这个利欲熏心的染缸里,独他濡慕章老先生风骨,小小年纪,以身致学。
  因人就是这样,越是薄情寡义处,越能戳痛肺腑。
  这世间没有真正意义上心硬如铁的人。
  沈老爷子当年对章载年的亏欠,日后都成了对沈弗峥的青眼。
  章载年曾是他正身的镜子。
  他亲手打碎。
  淌血的那个,早伤口愈合,旦夕福祸只道寻常,不计较,看开了就看开了。
  偏偏拿刀的那个,永远做着背刺挚友的噩梦,多少年,明面上的宽恕也讨来了,他担心人家不是诚心原谅,多少补救都不够。
  他困在里头,他的儿子孙子全都得替他记着。
  要记着,又要装作不记得的样子。
  过分殷勤便是提醒这桩陈年旧事,事过留痕,永远不可能一笔勾销,全然不知又失了为人子孙为上分忧的孝道,讨不到老爷子欢心。
  沈家人是最难做的。
  东施效颦那是没学好,学好了便是沈弗峥少年时便练就的一笔字,独拥青眼。
  只是有些壳子一旦套上了,便不能卸下,从一笔字,到为人处世,二十多年,他学这位已然记不清面目的章老先生,越学越像,青出于蓝。
  沈老爷子很喜欢,他自己也受益匪浅。
  沈弗峥年长后,沈秉林年纪大了,身体精神都越来越不济。
  前不久,有一回午睡起来,沈弗峥去看他,他恍恍惚惚指书房里那幅“饮冰肃事,怀火毕命”的字,说:“承岁,你这字写得是真好啊。”
  承岁,是章载年的字。
  饮冰肃事,怀火毕命,通常讲得也是受命从政惶恐忧心,挂在这里倒也讽刺。
  他当时徐徐倒杯清茶,温润紫砂放到沈秉林手心里,轻声说:“爷爷,我是阿峥。”
  沈秉林一瞬惊恐,手中茶都撒出来一些,湿了指头,待瞧清面前人,他又松了一口气,说是阿峥啊,安心饮茶。
  沈秉林说他最近清减了一点,问他最近在忙什么,他答一点公事,他大伯去世后丢下的烂摊子,他毕竟年纪轻,接手这几年,镇不住那几位老臣,软钉子硬钉子没少磕。
  沈弗峥不急不躁,简单一提,言语里都是不要人操心的温和。
  沈秉林却嗤然,年纪大了也不能完全消退那股子上位者的轻蔑威严:“你就是脾气太好,哪能由着那帮老油条耍横。”
  他跟沈弗峥提了一个人,又叫老仆翻来一张名片。
  “城南的事,这人现在能做主,叫他去替你忙。”
  他看着沈弗峥,不由叹气说:“你啊你,多少年了,还是这么不晓得变通。”
  那话像说沈弗峥,又像透过沈弗峥在说另外一个人。
  沈秉林说他累了,还要再休息一会儿。
  沈弗峥捏着那张名片起身,临出门前,朝墙上那副字投去目光。
  方窗外的阳光落在竹椅边,上头合眼的独权者如今也真的老态毕现,静躺着,似一截将入土的枯木。
  沈弗峥带上门,嘴角浮出一丝蔑笑,转瞬即逝,走廊被柱影一片片割成明暗相接的样子,明处暗处,他皆淡然走过。
  这么多年,沈秉林以为自己养出了第二个章载年。
  殊不知沈四公子松姿玉骨之下,仿章载年是假,摹沈秉林才是真。
  旁人赞沈弗峥有章载年风骨,青出于蓝,他常常自谦,不如章老先生万中一分,若有朝一日,被人看透骨子里的贪婪伪善与沈秉林一脉相承,他当仁不让,敢认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