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就没有什么扬名立万的梦想,也没有太大的事业心,或许在你看来,我现在的工作还不够体面,但我现在得到的,也是我十来岁学跳舞,我妈妈花了很多精力,陪我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人生,即使荣光渺小,我也永远不会以它为耻。”
小鱼面露恍然:“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怪不得四哥之前那么说,你们差这么多,居然没代沟,他还挺了解你的。”
“沈弗峥?他之前跟你说什么了?”
小鱼抿唇,本来这件事她不打算告诉钟弥,禾之阿姨说话不好听,她想转述给钟弥听,不管讲得多委婉,都有点给朋友泼冷水的感觉。
今天听钟弥说了刚刚那番话,她恍然觉得,有些话,只有心思敏感的人,听了才会难过,那些内心强大的人,不是什么难听话都配在她那里能成为一盆凉水的。
沈弗峥行事太高调,又是送房子,又是叫盛澎邀圈子里的人给钟弥开暖房趴,完全不避讳,现在谁不知道沈四公子身边多了这么一位正当红的人物。
沈家自然也早就知情。
蒋骓的母亲沈禾之,有次在小聚会上被一位阿姨问到这件事,那位阿姨可能是想探沈家在这件事上的态度。
沈禾之淡声嗤笑,拂着杯中多余的茶沫说:“一时新鲜罢了。”
小鱼还做不到为了钟弥跟长辈顶嘴,只小声说:“其实那个女孩子挺好的,人很漂亮,学校也很厉害,现在在京市的舞剧团工作,不像我,学历都是水出来的……”
沈禾之轻哼了一声,一时把话说狠了:“空会点花架子讨男人喜欢,不入流,能上得了什么台面。”
小鱼有点被吓到,便不再说话。
之后沈弗月七夕结婚,小鱼参加婚礼,在巴厘岛遇见沈弗峥。
她没说沈禾之的话,只是趁闲聊跟沈弗峥提议:“四哥,你多关心一下弥弥的工作啊。”
沈弗峥问钟弥工作怎么了。
她当时扭扭捏捏好半天说:“嗯……就是你那么有本事,你帮帮弥弥,就是去她们团里打个招呼啊投点小钱什么的,这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吧……”
沈弗峥又问她:“这是弥弥跟你说的?”
她立马摇头,连说不是,只是自己忽然想到,随口一说的。
沈弗峥跟她说,这件事对他来说的确不难,但没有什么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
“她不喜欢这种特殊规则,不用强加给她,我只需要保证不会有不好的特殊规则在她身上发生,就可以了。”
小鱼当时着急说:“那这样弥弥以后的路会很难走。”
沈弗峥说:“摔倒了,可以扶她起来,但不能剥夺她体会摔倒的权利。”
钟弥听小鱼转述,不仅没有小鱼之前担心的,被泼冷水,一蹶不振,心情反而更好了。
“他真这么说的?”
不能剥夺她体会摔倒的权利,啧,她一边开车一边已经开始脑补沈弗峥说这句话时的神态。
在沈弗月的婚礼上?
那应该穿得很正式。
八月底的事了,那时候她刚回州市。
小鱼点头说对啊,又不解问:“我有时候挺恨铁不成钢,说你咸鱼吧,你还挺务实,起码比我勤快多了,但你跟人谈恋爱怎么一点力也不使啊?你是不是从没想过以后啊?”
这不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也把原本轻松的聊天氛围弄得有点沉重。
车子停在红灯前。
钟弥看着前方一瞬接一瞬倒数跳变的数字,过了一会儿,在踩下油门那一瞬,她出声说:“没有人上了赌桌是不想赢的,但输赢,并不在我。”
国庆期间沈弗峥出差,在外地参加一个经济峰会,规模很大,那几天社交平台上随便刷一刷就看到一些相关的官媒报道。
钟弥也忙,国庆假期舞团的演出剧目排得很满,她早上四点就要起来,带着瞌睡在后台做妆造,一边打哈欠,一边刷手机解乏。
团里的化妆老师替她盘头发,好奇一问:“弥弥,你对经济金融也感兴趣啊?”
钟弥手指在屏幕上一划,说就是随便看看。
大概是万能的大数据,下一条依旧是带着相关词条的现场视频,是被单独截出来的一条专家发言,讲到未来可能实施的房产政策,很多专业名词,钟弥也听不懂。
只能窥得现场人很多。
隔着屏幕,想着这些照片里有沈弗峥的存在,感觉很神奇,好似一个清晰具象的人,隐没进芸芸众生里。
这么长时间来,钟弥一直没弄清楚一件事,也一直在和自己的对话。
结果是否重要?
不晓得是想明白了,还是心境变了,以前她总觉得好结果不过是锦上添花。
可这一刻,在天光未启的时分,在喧杂拥挤的后台,她看着一张普普通通的媒体照片,忽然就觉得,有一个结果,太重要了。
他人见众生时,唯我见你。
晚间演出一直到深夜,谢幕时,台下也是人山人海,座无虚席。
表演结束,所有舞蹈演员在台上合影留念,几十人,各种各样的造型,舞台妆浓到几乎改变人的五官,挤在同一张照片里,每个人的脸几乎只有芝麻粒大小。
钟弥问摄影老师要来图,发给沈弗峥。
“你猜我是哪个?”
凌晨时分,他估计早就入睡。
钟弥第二天早上起床才看见他完全正确的回复。
“二排左三。”
沈弗峥回京市时,那天下雨降温,钟弥休假窝在楼上染一副国画的底图。
许阿姨家里有事。
钟弥做主放假,让她安心回家。
所以楼下门铃被按响时,钟弥反应迅速,咚一声往洗笔筒里丢进毛笔,也不管一手深深浅浅的颜色。
“来了!来了!”
她光着脚,飞奔下楼,白色的纱裙尾在她不知情时拖进摊开的颜料盒里,后又浸了水,数种艳彩晕染融合,自己作了一幅画。
在她下楼时,在她身后如画卷铺开。
门一开,雨后湿漉漉的水汽和西装革履的沈弗峥,分别占据她的呼吸和视线。
“欢迎回家。”钟弥微笑说。
老林把沈弗峥的行李箱送到门边就走了,很识趣,连声招呼都没有。
沈弗峥进门,微微伸开手臂,面上栖着淡笑:“除了这句话,没有一点仪式吗?”
钟弥也笑,冲他摊开自己的十根手指展示。
“很脏唉。”
得他眼神示意没有关系,钟弥立马放下顾虑,轻盈一跳,手臂搂他脖子,双腿勾着腰。
沈弗峥想去托她臀下,手掌捞到一截半干半湿的裙尾,扯来眼下一看,姹紫嫣红。
钟弥也扭头,看见自己身后那截彩色尾巴,“啊”了声疑惑:“什么时候弄得?”
沈弗峥问:“你刚刚在家里干什么?”
“画画。”
客厅沙发还有几页打印出来的菜谱,写着所需材料和烹饪步骤。
这个月沈弗峥生日,钟弥本来打算亲自下厨,刚好许阿姨走了,她可以肆无忌惮使用厨房,但几次热油放菜进锅,都把她吓得不轻。
只能放弃硬凹也凹不起来的贤惠厨娘人设。
琴棋书画里,她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书画,于是操起老本行,打算再送一幅画给沈弗峥。
本来自己还嫌送画毫无新意。
沈弗峥脱了西装,里头是一件挺括的白衬衫,神情倒很满意,一边低头折着袖口,一边说,叫她慢慢画。
“以后可以每年生日都送画,攒够了,可以找个特殊点的日子,给你办个人画展。”
她因为“以后”和“每年”这两个词,一时走了神。
沈弗峥拿起那几张打印纸,走到钟弥面前,轻声问:“怎么了?不喜欢办画展?”
当然不是,但她也没把刚刚走神时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只顺着这个对未来暗藏憧憬的话题继续讲:“你一年就过一次生日,那我得画到多少岁才能办画展啊?”
“你要是需要,我一年也可以多过几个生日,每天都过生日也不是不行。”
钟弥努努嘴:“那我还不得画累死了。”
沈弗峥闻声一叹,露出无奈的笑:“你啊,长大一岁,越来越难伺候了。”
钟弥以此为荣:“我会慢慢进步的!”
沈弗峥问她,这几天许阿姨不在,她都吃的什么,钟弥像罚站的小学生移到厨房门口,朝垃圾桶旁边指了指,那里放着两份吃完没扔的外卖盒。
不等沈弗峥有意见,她先抱怨起来,转移注意力:“我现在懂了,你小姨要在后院开私人餐厅不是没有原因的,这边真的没有什么好吃的外卖!”
沈弗峥问:“那怎么不去那边吃?”
他看看盒子上印着韩文的炸鸡字样,稍皱起眉。
“太远了。”钟弥说。
沈弗峥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想想两条街的距离也算不上太远了,钟弥立马改口,把锅甩得干干净净,“还不都怪你!之前我说我自己要走过去,你非要送我,一次两次的,送完还要接,好了吧!现在一步路也不能走了!好好想想吧,我会吃这些垃圾食品是谁的责任。”
沈弗峥就盯着她,看她拿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架势,说尽歪理,说完还一脸正义讨伐。
可惜话太离谱,连她自己也快忍不住笑。
沈弗峥便用手一把掐住她的脸颊,摆出黑心资本家高冷算账的态度:“别笑,你再忍一会,我就真的谴责自己。”
脸太酸,钟弥笑着掰他的手,跟他这么久,也早就学精了,抗议说:“谁要你谴责自己啊,这对我毫无好处!”
闹了一会儿,沈弗峥问她想要什么好处。
钟弥眼眸惊喜亮起,好似她甩出去再烂的黑锅,沈老板也肯背。
这很难叫人不开心。
“你刚刚看我打印的菜谱,你是不是会做饭?”
钟弥目光充满期待。
那盈盈目光,仿佛看什么人都能将对方塑造成一座无所不能的高山。
沈弗峥停了一会儿。
在短短时间内,他思考甚多,想了如何作假,作假被发现的几率,作假被发现的后果,以及维持作假结果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一系列的问题。
最终选择如实回答。
“不会。”
钟弥不死心:“那你刚刚在想什么?”
“在想我上一次下厨房是在英国,一个英国朋友教我做炸鱼薯条。”
“炸鱼薯条?”
因为一份垃圾食品而起的无中生有的惩罚,被惩罚的人付出的代价是自己再做一份垃圾食品。
从超市购来食材到炸物出锅,沈弗峥期间看了教程视频,确保十来年后,依然能完成这份英国最具代表性的食物。
钟弥赏脸吃掉了大半。
沈弗峥已经很久不吃这种油炸食品,本来也没有下嘴的打算,钟弥用两根手指捻起薯条,殷勤送到他嘴边。
“是真的很好吃,我没有乱夸你,不信你自己尝尝。”
许阿姨不在,但使用完的厨房还需要收拾,钟弥难得欣赏到这个不食烟火的男人垂眼洗盘子的模样。
她也没闲着,去他旁边陪同,一边削水果,一边聊天。
从他堂妹沈弗月的婚礼,说到那天小鱼转述给她的话。
“小鱼问我是不是没想过以后。”
到这句,沈弗峥转头过来看她,手掌仍置于水流中。
“我说,没有人上了赌桌是不想赢的,但输赢,并不在我。”
小鱼当时便不再问了,大概觉得这个话题沉重。
而此时沈弗峥问她。
“那什么在你?”
钟弥放下切水果的小刀,从沈弗峥身后抱住他的腰。
“愿意输多少,这在我。”
“别人权衡利弊,我偏不及时止损,满盘皆输又怎么样,输就输,我现在不在乎,我又不是输不起,我怕什么山穷水尽。”
她贴在他后背上,闻得到他衬衫上贴着皮肤的香气,却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他没有说话,钟弥只能感觉到他不快不慢的手臂动作,在哗哗淌着的水流里,把最后一个小碗冲干净了,搁置在一边,随后直起背,抽来旁边的纸巾,准备擦手。
话说完也没多久,可太安静了,好似将时间拉长,她也不知道沈弗峥此刻在想什么,是觉得她在说大话吗?
于是钟弥又嘀嘀咕咕补一句,“就算山穷水尽了又怎么样,我回州市,接我妈的戏馆。”
听见她窝着情绪的声音,沈弗峥弯起嘴角,把身后像考拉一样抱着他的钟弥拉到自己眼前来,替她轻轻接一句,“然后呢?找个人嫁了?”
钟弥气得两腮微鼓,瞪住他。
“我一定要嫁人么?我好好赚钱,以后四十岁照样包养小白脸。”
他望她时,面上总是这种纵容神情,仿佛随她捅破天,他也替她撑着。
“你这志向还挺大。”
他淡淡说,“也挺难。”
钟弥以为是说她不行,表情都要变了,又听见一句带着思考和商量意味的话。
“等你四十岁,我很难当小白脸,老一点的行不行?老一点的,其实也挺有味道。”
心境一落一起好似过山车,钟弥实在绷不住笑,把脸转到一边,昂着下巴,傲娇道:“我考虑考虑吧。”
他用手去扳钟弥的脸,俯身折颈,凑近看着:“笑就笑,躲什么躲?”
钟弥被困在他和水池之间,想躲也没处躲,抿嘴忍笑,攥着拳打在他肩上。
“你下次说话能不能说快点啊!烦死了,你下次再这样,就罚你再做一次炸鱼薯条!”
第61章 珍珠白 平岸也能变深池
那晚结束还没到平时的入睡时间, 钟弥洗完澡,穿上睡裙,系上睡袍, 去书房继续画画。
脚步声进来时,她正专心在纸上一点点晕色调色, 没回头,只轻声问一句:“你今晚要办公吗?”
沈弗峥没回答这个问题, 出声问:“怎么又光着脚?”
背对着, 光听声音,她能想象他出声时一定皱眉。
钟弥回头笑,脚心在地板上踩了踩。
现编一条歪理。
“好像……这样搞创作,比较接地气。”
沈弗峥失笑,摇了摇头。
他出去一趟, 再回来, 手里多一双厚袜子。
钟弥一手翘着尖端潮湿的毛笔,另一手捏一只调色的平碟,垂眼看着原本高大的男人单膝蹲在她身前, 一只一只帮她穿上袜子, 语重心长对她说:“都秋天了, 少接点儿地气,多了容易生病气。”
脚趾头在柔软的毛绒袜子里灵活动了动, 钟弥眼含笑意, 长长地“哦”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