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陆公子,之前骗了你,其实我认识你,我们是你爹找来调查府上闹鬼一事的。”
“你生魂离体昏迷不醒,陆员外很担心,我们便施术为你招魂,却不想遇到这女鬼阻拦,我被卷入幻境,然后就遇到了你。”
陆时书原本对她还很热情友善,可听见陆员外的名字之后,态度明显冷了不止一个度。
“原来是这样。”他言语里没了之前的温和有礼,冷声道:“等这药熬好之后,你就带着你的同伴离开吧,这里不欢迎你们。”
沈千祈愣了愣,以为他是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又将话说得更清楚了些。
“陆公子,这里其实是幻境,里面的一切都是假的,你的妻子就是你们府上闹事的那只女鬼,你不要被她给骗了。”
“雨卿没有骗我,她一早就告诉过我这里是幻境了,留在这里是我心甘情愿的。”
陆时书厉声打断了她:“待会我会让雨卿放你们出去,也请你们出去之后就离开陆府吧,不必继续再调查闹鬼的事了。”
眼下晏从今还在昏迷中,最能打的已经倒下了,如果陆时书真能说动女鬼放他们离开幻境,那不如就先顺着他的话答应下来。
至于什么出去之后就离开陆府,这事也不是沈千祈一个人说了算,反正她是答应了的,其他人不肯她也没办法。
沈千祈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好,等药熬好之后我们就离开。”
见她答应得这么爽快,陆时书的态度也恢复了几分之前的友善。
“多谢。”
他迈步走到杭雨卿身侧,牵起了她的手,温声细语:“放他们出去吧,这里有我一个人就够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好吗?”
杭雨卿想挣开陆时书的手,奈何他握得用力极了,十指相扣,刚挣开一点,又被追了上来握紧。
她闭眼沉默了几秒,压下心中不明翻涌的情绪,最终还是点点头,妥协了。
“我放你们出去。”杭雨卿抬眸平静看向沈千祈,“但你们不能再管陆员外,也不能管陆府发生的任何事,能做到吗?”
沈千祈心虚地摸了下鼻子,声音压得低低的:“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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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从今的药需要文火熬半个时辰,沈千祈百无聊赖地双手撑着脑袋在小炉旁边守着。
幻境不愧是幻境,樱花像冬日飘雪一样飞舞不歇,周围的樱花树却始终繁盛如初,半点没有要秃掉的迹象。
住在这样梦幻的樱花林里,浪漫是挺浪漫的,但打扫起来也是真的要人命。
不出半日,小院地上已经薄薄堆积起一层花瓣,陆时书拿着扫帚,耐心扫着。
明明他才是病弱体虚的那个人,可这个家里所有的家务活几乎全被他一人包揽了,杭雨卿只坐在一旁,悠闲地喝着热茶,时不时指挥他一下哪里没扫干净。
沈千祈忍不住扭头看了杭雨卿一眼,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
人之假造为妖,物之性灵为精,人魂不散为鬼。*
人死之后,怨念不化或者心愿未了,导致魂魄不散才会化成阴魂厉鬼。
或许杭雨卿生前就与陆时书相识,若陆时书所言为真,他们很有可能是认识多年的青梅竹马,只不过后来陡生变故,杭雨卿遭遇不幸去世了。
而遭遇不幸的原因,必和陆员外脱不了关系,所以在问及他女鬼的事情时,他才会支支吾吾不肯交代。
正在喝茶的杭雨卿总感觉背后有道目光落在身上,回头一看,果然是沈千祈,她当即板着脸警告:“看什么看!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珠子!”
可恶,好凶。
沈千祈怂得立马挪开视线。
第一次见面杭雨卿就故意吓了她一大跳,后来还差点把她掐死,甚至想要附在她身上杀人。
想起陆时书说的“温柔,善解人意,乐于助人,心地善良”,沈千祈暗暗感慨了句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
等药的过程无比漫长,没人陪着聊天,也没有东西能打发时间,沈千祈无聊地打了几个哈欠。
“陆公子,你真的要一直待在这里面吗?”
陆时书恰好扫到沈千祈脚下,她出于好心,出言提醒了一句:“你现在是生魂状态,如果不回身体的话,要不了多久,你就会魂飞魄散的。”
“无妨。”
陆时书扫地的动作未停,他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说出的话却无比坚定。
“我不惧这些,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在我彻底消失之前,还能陪着她,让她开心就够了。”
沈千祈微微叹口气,心里明白劝是劝不动他了,便不再多言。
药已熬得差不多了,喂完晏从今之后他们就能离开幻境,她挪动了下身子,伸手去够右手边的瓷碗。
变故突生。
远处一道充满杀意的风刃直冲陆时书而来,沈千祈动作飞快,一把推开他之后闪身躲开,风刃击中熬药的小炉,滚烫的药汁四溅,小炉碎裂一地。
“你少在那里自我感动了,你和你爹一样虚伪!”
杭雨卿攥紧手指,眼中散发着强烈的恨意。
“不过是听了什么破道士的话,为了保佑你们陆家财源不断,到处寻找阴年阴月阴日生的女子与你和八字,最终选到了我头上。”
“他一直不赞成我们的婚事,却在那之后突然告诉我你要娶我,骗我穿上婚服,甚至连接亲的队伍都准备好了,在我满怀欣喜以为终于可以嫁给你的时候,他命人堵住我的嘴,在我脚上绑了石头,最后把我沉到了湖底!”
“我苦苦哀求他放过我,他却劝我既然爱你就要为你的将来着想,我不过是个孤儿,没人在意我的死活,但以后你们陆家会记我一辈子,我应该感恩才对,真是可笑啊。”
杭雨卿每说一个字,就像是在用一把利刃往陆时书心上猛扎,他痛苦地落了满脸眼泪,声音哽咽沙哑。
“对不起,我爹之前一直瞒着我,他骗我你寻到了亲生父母,跟着他们离开了雁回镇,我居然傻傻信了,你要怪就怪我吧,都是我没有早点发现不对,我来赎这个罪。”
“赎罪?我才不要你的赎罪!”杭雨卿冷冷笑了,“我改主意了,这是我的幻境,只要我不死,你们一个都别想离开!”
她扬手挥出数道风刃,攻势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像是要把一直以来积压在心底的恨意一股脑全发泄出来似的。
沈千祈反应还算敏捷,躲开不难,可陆时书却像个木头一样站在原地不动,呆愣愣的,他不相信杭雨卿真的会对他下杀手。
真是个傻子!
沈千祈喊他半天也没反应,一时心急,没注意连续两道风刃飞来,躲开了一道,另一道却避无可避。
眼看着下一刻风刃就要打在身上,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一秒,两秒......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喧嚣的风声在一刹那间静止住了,伴随着几声清脆好听的铃铛声,风刃悉数被反弹了回去。
“虽然我不是很在意你的死活,可我看中的人偶死也只能死在我手上。”
晏从今在沈千祈身后站定,微微弯着腰,靠在她耳边,薄唇张合。
“你救我一命,我帮你一次。”
沈千祈在这一刻居然从晏从今身上感受到了莫名的安全感。
她缓缓睁开眼,扭头看着晏从今的侧脸,问:“你没事了吗?”
“一点小伤,不要紧。”晏从今无所谓地说道。
听这轻飘飘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受的不过是什么不值一提的轻伤。
他右手控制傀儡线,像操控提线木偶一样缠住了杭雨卿。
“试试这个。”他分出一根傀儡线塞到沈千祈手里,然后带着她的手向内扯动拉紧,“好玩吗?”
杭雨卿此时已没了任何力气反抗,任由傀线摆布,拉扯着右手高高举起。
沈千祈握着傀线,头一回用这种方式操控别人,她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还行。”其实一点都不好玩。
晏从今笑了,他是真的很开心,也很满意这个答案,就像是向朋友分享喜爱的玩具之后得到认同的小孩。
“说吧,你想看她怎么死?还是说,你想要试试她到底能被分成多少个碎块?”
......
沈千祈哽了一下。
倒也不必这么血腥。
她抿了抿唇,想着要如何回话。
突然“嗖”的一声,一颗石子急速飞来,精准打在了晏从今的胳膊上。
石子不算很大,打在身上却也是很痛的,但晏从今眉头也没皱一下,淡淡掀起眼皮,转头朝石子飞来的方向看去。
虽然这少年长得挺和善的,但不知为何,陆时书莫名感觉到了一丝令人的胆寒的危险气息。
他咽了口唾沫,挺直脊背,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害怕。
“放开我妻子!”
“你在命令我啊?真有意思。”
晏从今边说边故意收紧傀儡线,操控着杭雨卿弯曲手臂,摆出了一种超出人体极限的扭曲姿势。
“来吧,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要是打赢了我,我就放了她。”
“你别动她了!”
陆时书心急如焚,随手抓起身边的扫帚就往晏从今这边跑来。
只不过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傀儡线绊倒,脸朝地狠狠摔了一跤。
但他不气馁,随意擦了把脸,再次提着扫帚赶来。
结果当然是在晏从今不屑的笑声中,摔了至少六七八次。
他知道自己必须打赢晏从今才能救下杭雨卿,即使他身体本就虚弱,频繁的摔跤早就让他的口腔、鼻腔充斥着血腥味,他也没有放弃。
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爬起。
意志坚强到让沈千祈不禁开始怀疑,在场的各位到底谁才是这个副本里的反派。
哦,不对,不用怀疑,陆时书铁了心要救的杭雨卿是反派,但晏从今是超级大反派。
也不知道有着正义主角般坚韧意志的陆时书哪里戳到了晏从今的兴奋点,竟让他开怀大笑起来。
“你就这点本事吗?连站稳都做不到,要怎么从我手里救下你的妻子?”
晏从今语调微微上扬,很好地把控着说话的节奏,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说着反派才会说的台词。
“你太弱了,真没用啊。”
“现在的你痛苦吗?绝望吗?明明重要的东西就在眼前,可你却没有办法守护她。”
晏从今垂眸看着陆时书,目光里带着一丝怜悯,唇角扬起。
“真是可怜啊。”
沈千祈:......
恕她直言,晏从今这种人要是放在热血少年漫里,一定是那种前期令人恨得牙痒痒的人渣反派,后期会被主角暴揍一顿按头教他做人,然后观众拍手叫好。
陆时书已经快到极限,不能再继续摔下去了。
沈千祈扯了扯晏从今的袖子,试图将他从奇怪的愉悦状态中拉回。
“那个,要不我们先折回正题,先解决这个女鬼的事情,出了幻境再说?”
晏从今眉梢微挑:“行吧,听你的,毕竟我这次只是在帮你的忙而已。”
沈千祈:......那我也没让你这样帮啊。
沈千祈看看气若游丝的杭雨卿,又看看摔得惨不忍睹的陆时书,最后看了看站在晏从今身边让他放过陆时书的自己。
坏了,她好像成超超超级大反派了。
作者有话说:
元旦快乐!更晚了_(:з」∠)_
小tips:晏从今不仅是个疯批,他还很屑,不要对他抱有什么美好的期待。
*“人之假造为妖,物之性灵为精,人魂不散为鬼。”出自《崆峒问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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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红鸾误(十一)
◎“你为什么不怕我”◎
沈千祈让晏从今收回了所有的傀儡线,然后走到杭雨卿面前,问她:“刚才你是故意对我们动手的吧?”
杭雨卿闭眼沉默着,一语不发。
“你想让我杀了你,然后带着陆时书离开回到他的身体里去,对吗?”沈千祈又问。
变故的发生不是无迹可寻,杭雨卿突然动手,是在听见了沈千祈那句魂飞魄散之后。
如果她没有特意换身衣服才来见陆时书,或者是在陆时书扫地的时候,目光没有一瞬不落地粘在他身上,那么沈千祈此刻大约真的会信了她觉得陆时书虚伪,动了杀心。
“不必问我这些。”杭雨卿虚弱地坐在地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声音断断续续的,“我已经没有还手的力气了,趁现在杀了我吧。”
“我理解你的心情和想法,但是你看。”
沈千祈扶她转动身子,面向陆时书,“现在快死的可不止你一个,你确定要我继续动手吗?”
好不容易扫干净的地上多了几滩新鲜的血迹,那是陆时书摔倒的时候吐出来的。
“......傻子。”
杭雨卿看着这些触目惊心的血迹和倒在地上陆时书,情绪崩溃,失声痛哭起来。
“你们不杀了我,他就不会离开的。”
她说:“留在这里陪我只有死路一条,可他是无辜的,整个陆府最不该死的人就是他,我不想把他也卷进来的。”
“别哭。”
陆时书听见了哭声,强撑着起身,胡乱擦掉脸上血迹,脚步踉跄地走过来,细心擦拭杭雨卿的眼泪,“是我自己要来陪你的,不怪你。”
“你们先聊聊吧。”沈千祈贴心地把空间让出,留给这对苦命鸳鸯。
她退到一旁,环视院子一周,最后在院子门口一棵樱树下找到了晏从今。
日光明媚,山风吹拂,花枝随风摇晃着,阳光从间隙处洒落,与花枝投下的阴影一同映照在晏从今身上,花影迷离,明暗交织。
片片花瓣随风飘落,他安静坐在树下,手里摆弄着傀线,认真又专注。
沈千祈有些好奇他在做什么,走近一瞧才发现原来是在翻花绳。
听见脚步声,晏从今头也没抬,手里的傀儡线已经变幻了好几个模样。
“处理完了?”
“差不多吧。”沈千祈在他旁边坐下,抱着膝盖看他翻花绳,“等他们聊完,我们应该就能出去了。”
晏从今食指勾着傀线,似是在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他大概是想翻个兔子出来,却始终不得要领,最后一步勾错了好几根线,线都乱成了一团。
沈千祈实在看不下去,壮着胆子凑近,替他勾了两根线,兔子的轮廓终于完全显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