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墨白:“卖了。”
许奶奶:“学校让我孙子上学了吗?”
许墨白挤出一个笑:“嗯,让了。”
许奶奶笑得皱纹都绽开,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太好了,我跟你讲,我孙子可有出息了,学校第一名呢,必须得上学,咱砸锅卖铁也得上学啊!”
许墨白笑着听她絮叨,伺候许奶奶吃了饭,帮她洗了脚按摩了肩膀胳膊,又陪她看了会电视,等到十点多奶奶睡下后才离开疗养院。
许墨白沿着路灯往外走,不多时口袋中手机叮的一声,他摸出看一眼,是一条转账信息【尾号为2738的账户向您转账1000元】
许墨白每月都会收到这样一条短信,转账信息没有署名,但他知道这是他妈妈岑丽转来的。
许奶奶疗养院每月花费在六千到八千,妹妹小白生活费学费还有语言学校的费用换算下来每月也要两千到三千,一千块对他而言几乎杯水车薪。
许墨白没有告诉岑丽这些,他不想再加重她的心理负担,除非万不得已也没有动过这笔钱。如今每月一条的转账信息对母子俩而言,不过是确认彼此还在世界某个地方的讯息罢了。
……
许墨白深思回笼,站在原地,双手支撑着自行车,腹部还停留着女孩温柔的指腹温度。
“你怎么在这?”
明斓笑着说:“我和朋友出来玩,正要回去,你送我一段呗。”
许墨白并不想再与她扯上联系,他偏了下脸:“不太方便,你打车吧。”
明斓顿了顿,歪头仔细观察他,昏黄的灯光从头顶射下,将他的眸子埋入睫毛下的阴影,看不真切,但她就是有种预感。
明斓敛下眼:“你不开心?”
许墨白平静说:“没有。”
“哦。”明斓也不说话了,但眼睛仍一眨不眨盯着他,带着三分审视,却没有任何要离开的打算。
“下来。”许墨白眼中没有任何温度,夜色过暗,像是凝成一团有重量的实体压在他的眼中。
明斓乖乖下了车,卷翘的马尾发梢在夜风中浮动。
许墨白跨上自行车,长腿轻轻蹬地,踩上脚踏板。
明斓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角:“你要走嘛,这么晚我一个女孩子单独打车太危险了,我又长得这么漂亮,万一遇到流氓怎么办?”
许墨白回头看她一眼:“明大小姐,整个安京谁不知道你是明琛的妹妹,有哪个流氓敢动你?”
明斓鼓着腮:“这都是你们外人以为的,明琛又不是我亲哥哥,实际上他对我一点都不好,他巴不得我早点死了,好霸占我家的家产。”
“……”
“是真的,我今晚就是被他赶出来的,我回家那片路偏僻路又黑,治安还差,如果你不管我,我真的会出意外的。”
明斓讲起歪理一套一套的:“好歹我们也认识一场,我捡到了你的工牌,如果我真出意外了,你一定会后悔现在没有管我的。”
顶上老旧路灯闪了下,昏黄色阴影攀上他的侧脸,落在他的眼下。
看他无动于衷,明斓丧气地松了手。
“不愿意就算了,你走吧,我只能自己走路回家了,也不久,大概也就一个小时而已,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她穿得清凉,两条洁白的腿在夜色中白到反光。许墨白匆匆一撇,又见她缩着肩,胳膊都在轻轻打颤,像只可怜巴巴被抛弃的小动物。
许墨白终归还是心软了:“上来吧。”
明斓就知道他会同意,其实他完全可以直截了当拒绝,强硬的扔下她不管,可惜他好像永远不会这样粗鲁无礼的对待别人。
这人真有意思。
明斓一下子笑出来,捋好裙摆,跳坐到他的车后座,身体一倾就要去揽他的腰。
许墨白先发制人,单身握住她的手腕。
明斓天真歪头看他:“不能抱吗?”
许墨白:“不能。”
明斓又问:“好吧,那我把手放在你腰上行吗?”
许墨白:“……不可以。”
“小气鬼,”明斓仍不死心:“那我抓着你的衣服总可以了吧,不然一遇到减速带什么的我怕摔下去。”
许墨白咽了咽喉咙,最后妥协:“嗯。”
明斓抓住了他侧腰的T恤。
许墨白长腿蹬地,骑着车子往前,夜色浓稠如墨,时间愈晚,马路上来往车辆不多。
他身上的气息浅淡,能闻出是来自干爽的洗衣液。
过了几分钟,明斓又开始不老实,指尖有意无意绕着他的腰窝打圈。
许墨白很想无视她,但女孩子的指尖细腻柔软,像根羽毛扫过心尖,带起阵阵涟漪。
她的手指每刮一下,他的耳根就更红一寸。
“明斓。”许墨白哑着嗓子喊了句。
明斓偏头微笑:“在,怎么了?”
她其实蛮喜欢他喊她名字时的声线,很普通的名字从他舌尖碾过带上说不出的珍重,听得人酥酥麻麻的。
许墨白:“不要乱动。”
“哦,好的。”明斓立马收起了她为非作歹的小爪子。
“……”
许墨白一开始以为明斓是和李菁菁一样任性妄为的千金大小姐,相处下来发现,她和李菁菁还是不一样的,她虽娇纵却很有分寸,不会强人所难,他退一步她就进一步,他进一步她就退一步,在试探区来回踱步。
“许墨白。”明斓叫他。
许墨白没应他,明斓继续问:“你还疼吗?”
许墨白握住车把的手指用力到泛白:“没事。”
他没说疼不疼,只说没事。
明斓的心一下子揪起:“她经常打你吗?”
许墨白没回答。
明斓替他打抱不平:“你脾气也太好了吧,只是受她家资助,又不是卖给她家,凭什么随便打人啊,真是的。”
许墨白没吭声,明斓又说:“要不这样,你欠她多少钱,我帮你把钱还了,你欠我钱没关系的,还不还什么时候还也没关系的。”
“不需要。”许墨白一口回绝,语气冷硬。
“哦。”明斓没话说了,过了半晌,她突然问他:“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啊?觉得我很烦人?”
“没有。”
“那我们算朋友了吗?”
许墨白没吭声,因为李菁菁的原因,他对朋友这样的词几乎都失去了概念。
“算了算了,不用回答了,反正也说不出什么我爱听的话。”这个问题还是太难为他了,明斓退而求其次:“我这周末过生日你要不要来啊?”
许墨白一向是喜欢安静的人,很少参加这样的活动,何况两人根本就不熟,他想都没想就准备拒绝:“我后天要值夜班。”
“哦,嘴上说不讨厌我,实际上恨不得躲得我远远的,你不会觉得我跟李菁菁一样要对你死缠烂打吧,我可没那么不要脸。”
“不是。”她真是很喜欢颠倒黑白,许墨白重复:“我真的要值夜班。”
“那如果我找人替你值夜班你就会来吗?”
“我……”
“你看,你就是不想来,还拿什么夜班当借口,虚伪。”明斓的语气似是有些低落。
“你……希望我去?”
“当然了。”
“为什么?”
她总是有很多理由:“人多热闹啊,虽然你不把我当朋友,我还是很想和你交朋友的,朋友多玩游戏也过瘾。何况如果你去我会很开心的,过生日不就是要开心。”
许墨白只听到最后一句,有种微妙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叹了口气,很无奈的样子:“我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我会去的。”
“真的,不许耍无赖骗人哦。”
“不会。”
“你跟我拉钩。”腰侧顺势伸过来一只柔软的小手,朝他比了个“六”,许墨白无奈,伸出小指给她拉了下。
身后的小姑娘开心的要蹦起来,嘴上开始哼唱:“啊baby你依旧如此的美,啊今夜让我无法疲惫……I feeling good,I feeling good……[1]”
她嗓音干净,还会给自己唱和声,声音一层又一层,回荡在寂静的夜,似月光和水。
世界很静,只有她的声音。
许墨白克制着,弯了下唇角。
“I feeling good,I feeling good good good……”
把明斓送回汀兰水榭,许墨白要离开时,看她一直站在门前,两条腿被冻的微微泛红,却还是不回去。
许墨白问她:“还有事?”
明斓酝酿好一会儿才说:“你要进来喝杯饮料吗?”
话出口,明斓真想捂脸叹一声,这搭讪套路土掉渣了。
“不了,谢谢。”果不其然被拒绝了,他扬了扬下巴:“挺冷的,赶紧回去吧。”
“好,再见。”
少年的背影很快浸在暗色里,明斓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蓦地笑了。
“什么事这么开心?”恰逢明琛下班回来,迈巴赫停在门前,后车门打开。
明斓眉眼弯弯,提着裙角在她车门前转了一圈:“哥,你觉得,我的腿好看吗?”
她今晚穿得格纹短裙,白色板鞋短袜,露在外面的一双腿纤细匀长。
明琛眉头微蹙:“这几天降温了,穿这样不冷?”
“冷。”
“冷还穿,赶紧进屋。”
“你不懂了吧。”明斓神秘兮兮蹦Q回房间,“这都是学问。”
她这波牺牲可不亏。
不然还不知道某些人啊,面上端的是清心寡欲的唐长老。
实际上一晚上都偷瞟她的腿三次了。
第6章 月亮
把明斓送回汀兰水榭,许墨白到家时许听白已经睡着了,虽然他尽量把进门动作放轻,客厅光亮起来后,她还是醒了。
许听白搓了搓眼睛,迷迷糊糊走出来:“哥哥、回来、好晚。”
大白窝在阳台吊椅睡觉,见他回来,“蹭”的一下跳下来,摇着尾巴扒他裤腿。
许墨白换完鞋子,半蹲身下摸了摸大白的头,往阳台扔了个滚球,让它去一边玩:“去看奶奶了,吵醒你了?”
因为他俯着身子,许听白没看到他的嘴唇,摇了摇头,有点委屈的说:“听不懂。”
许听白是先天性神经性耳聋,十岁才配上人工耳蜗,错过了语言发展最佳时期,她可以听见声音,但反应迟缓,很多词组都听不懂。
对于妹妹,许墨白也总觉心中有愧。
许墨白站起来,让她能看清自己的唇,重复了一遍,许听白看明白了,她笑起来:“没有,我等哥哥。”
许墨白:“以后不用等我,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补课。”
许听白:“嗯,早、休息。”
许墨白换了睡衣,去浴室洗完澡,再回到卧室。
黑暗中,床头一点微弱的光闪了一下。
是同专业一位学长发的微信,他前几天联系到的,叫祝卿宁,问他要了大学基础课的书籍目录,准备趁着假期自学。
祝卿宁正好从图书馆回来,就给他拍了一摞专业书籍。
许墨白回了句:【谢谢。】
寒暄几句后结束了话题,他擦着头发随手点进朋友圈翻阅,他微信好友不多,平时也不怎么看动态,只偶尔看看别人分享的生活。
一刷新页面跳出一条新动态。
【小明同学:啊baby你依旧如此的美,啊今夜让我无法疲惫,啊不要让我等太久baby。】
是路上明斓唱的那首歌的歌词。
配图是一张坐在泳池前的侧身照,长发遮住了脸。
她穿纯黑色泳衣,后背裸空,蝴蝶谷和腰窝清晰可见,两条长腿一前一后微微弯曲半浸在水中,隐隐可见水下圆润白嫩的脚趾涂着好看的红色,像浸着水珠的樱桃。
许墨白忽然感觉口干舌燥,喉咙微微发痒。
明明她只是穿着很普通的连体泳装,他的视线不受控的黏到她身上裸露的皮肤,像个变态偷窥狂一样。
虽然知道有些自作多情,可他总觉得,这张照片是她故意发出来给他看的。
许墨白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虽然他不会因出身而自卑,可是更清楚很多差距是他注定无法跨越的鸿沟。他有自知之明,像明斓这样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是不可能真的对他有什么想法的,他不应该去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许墨白欲盖弥彰的关掉手机,跑去浴室又冲了个澡,回来靠着床头好一会儿时间,心跳还是有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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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明斓睡了个懒觉十点钟才起床,吃过早饭闲着没事干,准备出去逛逛。
她穿了件明黄色吊带短裙,大多人难以驾驭颜色在她身上更衬得肤白如雪,蓬松棕色长发如海藻般散落,她戴着墨镜,鼻梁高挺,下颌精致流畅。
楼下正打扫卫生李婶看到她诧异停下动作,不得不承认她今天实在漂亮得太过夺目,她笑着揶揄:“是小姐啊,我还以为是哪个大明星过来了呢。”
明斓取下墨镜折起挂在领口:“李婶,我也不比大明星差吧。”
李婶嘿嘿道:“是比大明星还好看呢,小姐今天这是去约会?”
明斓勾着红唇:“去撩人。”
出门和司机报了个地址,明斓便靠在后座闭目养神。
她打听过了,许墨白的奶奶汤兰英住在市南区疗养院,他自幼丧父,母亲也在他很小就离开了家,由他奶奶一手带大,感情甚笃,所以她准备先从他最亲的人开始攻略。
明斓去超市买了点补品,提着大包小包的补品走进疗养院,前台登记好,坐电梯上了九楼。
电梯开合间,几个急色匆匆的护工闯进来,一不小心撞了她的肩,明斓手里燕麦片险些被撞掉,她刚要发火,旁边护工打电话的声音响起:“您好请问是汤兰英的家属吗?你方便现在过来吗……”
明斓一怔,竖起耳朵听。
“好的好的,您知道她经常去的地方吗,或者她有没有记忆深刻的地方?”
“是是是。”
“好的好的,我们会马上去找。”
挂断电话,护工就要往外跑,被一旁的明斓扯住手腕,她摘了眼镜:“你说汤兰英怎么了?”
护工上下打量她,长得漂亮的人总是更能获取陌生人的好感,她问:“你是?”
“我是来看望她的,你刚刚说的人是汤兰英吧?”
“是她是她,”护工眼睛一亮,大概是觉得多了个帮手,攥着她的手:“她不见了,就早上吃饭时人还在的中午就找不到了,房间卫生间院子都没有,已经失踪五六个小时,你快和我一起去找找吧。”
明斓奇怪:“一个大活人才消失五六个小时急什么,她可能出去遛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