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墙壁终于缓缓开启。
夕颜伏在地面,一双墨眼半开半阖,于弥留的极限中倒影出一个手握长鞭的玄色身影。
“老师,我已经说了,她不会是细作。”
“阿祁……”女娘的声音细弱蚊蚋,像极了本能的呢喃。
狼牙鞭上的倒刺泛着森寒的芒,虚虚垂落在白祁的脚边,夕颜瞧得仔细,眼前这道石壁,若是由她开启的,那么等待她的,便是倒刺掀开皮肉的抽打。
恍惚间,脚踝处一紧,夕颜便这么被一双强劲有力的双臂紧紧揽入怀中。
女娘的鸦发钻入衣襟,白祁垂眸,望着小脸被火光炙烤的有些桃红的小人,怜惜的收紧手臂。
赌赢了……
夕颜暗自松了口气,如同绷到极致的弦骤然松开,她双手一垂,直接昏死在了白祁的怀抱。
段屹川脸上却不见放松。
他将白祁的动作尽收眼底,最后微微叹息一声,“世子,莫要忘了,青州营区图是如何被盗,青州又是如何失守的……”
见白祁不语,他又加重了语气,“世子更别忘了,你的母妃,是如何被白彧玩弄于鼓掌,你又如何被白彧一次次暗杀,险些丧命的!”
白祁垂下眼眸,睫羽颤了颤。
段屹川瞥了一眼他怀中的女娘,不屑道,“女人,便如那摇尾乞怜的幼犬,随便哄一哄就算了,你还真把她们当回事了?世子难道忘了昔日的夕颜吗?”
白祁脚下一顿。
段屹川拂了拂衣袖,“世子若是被同一种毒蛇咬上两口,也就别想着做这天下的主人了!”
说完这句,他抬步离去。
“一统天下的帝王,自古以来,可曾出过一个情种?”
浑厚的声音飘荡在地下暗道,一波又一波回荡在白祁耳膜。
他低头,望着怀中黛眉微蹙的小人,似是不信般赌气开口道,“不过就是个女人,能翻出什么风浪?”
只要将她豢养在内院,折了她的羽翼,她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他,不过是寂寞时寻个消遣,找个替代品罢了……
哪有老师说得那么严重?
春寒料峭,有几团粉色点缀在光秃秃的桃树枝丫,如马车中昏睡的小女娘一般,含苞待放。
马车中依旧燃着炭火,热浪拂面,带着女儿家独有的馨香,时不时的钻入男人的鼻息,甚是撩拨。
夕颜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被白祁抱着,昏迷前见到的那条狼牙鞭,此刻正安静的躺在马车的一角。
“醒了?”慵懒的声线,似有若无的惬意,仿佛生死边缘的试探,是他给予怀中人最大的慷慨,如今她自证了清白,她就应对他感恩戴德。
见怀中人不语,白祁终于放下手中的书卷。
“阿祁,我已经死了吗?”
馥郁的气息似抽条的藤蔓,一个劲的往他胸腔里钻。
白祁闭了闭眼,压下无法自持的神志,淡淡道,“你还活着。”
“阿祁,府上守卫森严,是谁想害夕颜?”她抬手抓住白祁的衣襟,却不小心扯开了他的衣袍。
精壮的身段在玄色衣袍中若隐若现,随着怀中人的动作,白祁原本淡漠的目光带上了一抹促狭。
昔日缠绵的片段一闪而逝,屈辱感来袭,迫使夕颜急急闭上双眼,却不料,白祁的轻笑,又带上了几分侵略。
“知羞了?看来这段时日,跟着嬷嬷,着实学了些东西。”
说到这里,白祁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捏起女娘的下巴,低沉霸道的声音沉沉坠下,“睁开眼睛。”
夕颜只好颦眉,颤动着睫羽睁开一线。
“穆云承,他可有碰过你,碰了哪里,说给我听听。”
夕颜心跳突突,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个如明珠生辉般温润的俊脸,一时间,只觉此刻与白祁所有的亲密,都令她无所适从。
见她似在思索着什么,白祁神色一暗。
“夕颜,你与他,有过肌肤之亲,是吗?乖,说说看,是怎样的亲昵……”
那语气,简直温柔到了极致。
可夕颜知道,若她现在胆敢将穆云承与自己之间的细节透露,且不论是她自愿与否,都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见夕颜走神,白祁五指一紧,惩罚似的握紧她的下颌。
小女娘闷哼一声,终于抬了眼皮,墨眼粼粼中似在顾盼生辉,吐出的话语终是叫男人软了心肠,“轻些,你捏疼我了……”
白祁像是被她蛊惑,竟出奇的松开禁锢,可冷峻的目光却一刻也不曾移开。
“夕颜,你还未和我说呢,你与穆云承,到哪一步了?”
“我被白彧的人带走后,白彧想要对我行不轨,是穆云承救下了我,大家都说,他是翩翩君子,我便求他送我回到阿祁身边,他也同意了……”
见白祁神色晦暗,瞧不出喜怒,夕颜决定加大筹码。
“他命人给我上妆,送我去雀桥,可到了雀桥,他突然弄花了我的口脂,还狠心绑了我双手……”
说到这里,她脸上漾起一抹控诉来,“他不准我擦掉脸颊上的口脂,他的手碰了我的唇……”
眼底的清冷散去,白祁一笑,“只是碰了唇?”
“嗯。”夕颜颦眉点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白祁抬手托起女娘的后脑,强势纳入胸膛后,轻声安慰一句,“莫怕,以后我会加强夕颜阁的防守。”
大掌一下又一下的轻拍着她的背脊,下一句,却让夕颜心中忽的一沉:
“你被白彧掳走,涉事之人,均已被我押进水牢,往后,谁也不敢怠慢了你去。”
“朱瑾姐姐……”
“她该死,做事不懂善后,引狼入室,没有你的失踪,我也会照罚不误。”
白祁的语气,平静无波,可夕颜却在其中捕捉到了巨大的冷硬。
她当下便明白,此时求情,还不是时候。
回到世子府后,一连数日,白祁都唤夕颜去书房随侍。
就算有侍卫禀报要事,也不避讳她。
白祁会将她置于膝上,偶尔见她美目流转,指尖跃跃,似乎十分渴望写字,也会握着她笨拙的小手,一笔一划的写下苍劲有力的字迹。
直到段屹川来到世子府,见到二人之间的亲昵,不悦轻咳一声,夕颜终于识趣起身,默默退出书房。
退下时,还不忘怯生生的抽出压在白祁衣袖下的宣纸。
踏出门槛,夕颜褪去伪装,眼神再度恢复清冷。
这段时日,她一直在试探,说自己身边没有可以说话的婢女,明里暗里想让白祁同意让朱瑾戴罪立功,可白祁就是不予回应。
看来今日又要无功而返了。
夕颜这么想着,就听不远处有婢女寻来,见到夕颜后,她展颜一笑,“姑娘,嬷嬷正找您呢,她说按照世子的要求,给您寻到了最合适的贴身婢女!”
不等婢女说完,夕颜便将手中的端砚一股脑儿的塞给了眼前人,接着提起裙摆,抬步往夕颜阁奔去。
然,当她对上婢女的面容时,她的心,再度沉到谷底……
第20章 杀鸡儆猴
这张脸,看似恭敬,实则早已坏进了骨子里。
她便是芙蕖的心腹,春兰。
朱瑾被白彧看中,也少不了芙蕖与这女人暗通款曲。
嬷嬷说这婢女最合适,无疑是在欺负她不谙府上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个安排白祁应该也是知晓的。
原来,青州的试探不过是道开胃菜,白祁对她的疑虑,远远还未打消。
“姑娘,从今儿起,我便任您差遣了。”
春兰亲昵的过来挽了挽夕颜的手臂,嬷嬷见状,也只是频频点头,“姑娘想要个能说贴己话的,春兰这丫头,最会暖心了。”
夕颜推脱不得,纵使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不能显山露水,只是诺诺点头,“谢嬷嬷费心。”
一行人离去后,春兰便施展着她的三寸不烂之舌,让整个夕颜阁所有的粗使婢女皆言笑晏晏。
夕颜想着,芙蕖挨了五十狼牙鞭,估计没个一年半载,也是下不了榻的,她这般着急的将春兰派到自己身边,也算是破釜沉舟了。
既然如此,那她便索性遂了芙蕖心意。
水牢不在世子府上,这点夕颜早已知晓,以她目前的能力,她救不出朱瑾。
但春兰,她势必要尽快赶走。
于是,当晚夕颜便换上了婢女的衣裙,在春兰的监视下,蹑手蹑脚的出了夕颜阁。
白祁说过,他会加强夕颜阁的守卫,夕颜若是想避开守卫,有的是法子,可她独独选了最笨拙的手段,将自己的行踪,如数暴露。
蝶园的假山,守卫也不见了踪迹。
这一处曾经藏着的暗道图,如今怕是早已换了地儿。
夕颜这么想着,抬手去碰机关,果然,回应她的只有纹丝不动的假山石块。
身后的脚步声慢慢远离,夕颜嗤笑一声,抬步走到一株早已开败的梅花前。
想着朱瑾此刻正经历着折磨,她心中酸楚,不用刻意去演,便已经梨花带雨。
等了许久,终于见到有光亮自后院方向而来。
“可是瞧清楚了,在蝶园?”
嬷嬷的声音由远及近,不多时,一众小厮婢女便将夕颜团团围住。
小女娘惊慌失措的回头,墨眼躲闪,“嬷嬷……”
“大晚上的,姑娘不安心歇息,来这蝶园作甚?”嬷嬷若有所思的上前一步,总觉得这小女娘在隐瞒些什么。
“嬷嬷,朱瑾姐姐生死未卜,阿祁不许我提她,我实在太想她了,想着我与她曾在这蝶园剪过梅花,若她真的已经故去,定会来蝶园与我相见……”
“所以你便在此处怀念她?”
一声低沉冷清的嗓音自暗夜中响起,所有人皆是一怔!
是白祁。
他自暗夜而来,游走在周身的隐忍怒意,仿若暴风雨来临前的黑云,与生俱来的压迫感直接压弯了一众人的双膝。
跪地声频频响起,伴着几声似有若无的呢喃,“世子……”
嬷嬷正要屈膝,但见白祁抬手将她扶起。
他垂眸,攫住老妪面上的不解,轻笑道,“我这姑娘,贯会演戏,嬷嬷可不是她的对手。”
夜风仍带着寒意,夕颜只着了单衣,瑟瑟发抖之余,见白祁大步而来。
无端的,她心中一阵恶寒。
“夕颜,你大可不必费这个心思,你想朱瑾去夕颜阁陪着你,直接跟我说便是,我如今就给你个机会,只要你能说出合理的缘由,我便考虑,放她条生路。”
这一场质问,来势汹汹,是夕颜全然不曾想过的。
她转动着思绪,可白祁却不给她时间思索对策。
他抬手握住她的粉腮,勾唇一笑,“在找理由?”
“不……”
小腹处一阵刺痛,夕颜只觉身下有暖流涌出,似晕在了衣裙,她俏脸一红,急急并拢双腿。
这葵水,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哑巴了?”白祁见她额间有冷汗渗出,不悦的收紧五指。
“因为朱瑾姐姐,她护住了夕颜的眼睛……”
想到之前芙蕖借机寻仇,被白祁的暗卫挡住,夕颜心中又多了份坚定。
她抬手指了指伏在地上低眉敛目的春兰,声音急切:
“她是芙蕖身边的人,朱瑾姐姐跟我说过,就是她与芙蕖狼狈为奸,才害得朱瑾姐姐去白彧身边,受尽磋磨……”
“你在为朱瑾报仇?”白祁幽深的双眸紧盯着她,似要将她里里外外全部看穿。
“是!”夕颜一咬牙,直接认下了这个半真半假的缘由,“我故意暴露行踪,我知道蝶园有秘密,之前我与朱瑾姐姐来此处,嬷嬷还十分谨慎……”
嬷嬷后退一步,想着这姑娘好生厉害,竟能察言观色至此!
白祁讳莫转身,瞟了一眼那个双肩颤抖的婢子,“今日是你向嬷嬷告的状?”
春兰抖如筛糠,“回世子……是……是奴跟嬷嬷说的,姑娘她行为反常……”
“来人,将她带到夕颜阁。”
瞧着小女娘双脚不正常的小动作,白祁脱下玄色大氅,简单往她身前一裹,便将她打横抱起。
夕颜本以为,自己已经逃过一劫,却不曾想,回到夕颜阁后,白祁竟命人搬来贵妃椅,肆意一坐,再次将她揽入怀抱。
“今日杀她,不是因为她背叛了新主,也不是因为她与芙蕖陷害朱瑾……”白祁招了招手,立刻有将士拿着削铁如泥的利刃,大步靠近春兰。
“本世子的命令,你们只能绝对服从,妄图耍聪明,下场便如她一样。”
森寒的话语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门,四周一片肃然,针落可闻。
而春兰,则是被两个男人一左一右的架着,动弹不得,只能瞪大了双目,哆嗦着下颌不断摇头……
白祁将大掌置于怀中小女娘的头顶,迫使她面对着春兰。
他低头,将灼热的话送进她的耳际,“瞧好了,背叛我的人,究竟是何下场,我要你,从头看到尾,不许闭眼,胆敢眨一下,我把你皮剥了,你可听明白了?”
女娘微微张开双唇,众人屏息凝神。
“啊!”
一阵刺耳的哀嚎划过天际,四周的婢女皆是频频跪地,颤抖着双肩,将头埋进臂弯。
凌迟之刑,对一个还未及笄的婢女,这份残暴,在世子府上,还是头一遭。
纵使她恶贯满盈,可一刀又一刀的凌迟,岂是一个女人可以承受的?
可这还不够。
有人牵着恶犬进了院门,恶犬咆哮着,涎液挂在唇齿,只等眼前人咽气,大快朵颐。
似是春兰的哀嚎太过凄惨,白祁蹙眉,隽秀的下颌微微一抬,淡淡吐出一句,“堵上她的嘴。”
他话音一落,便有将士利索的将布帛塞入春兰之口,那一声声惨恻的尖叫立刻化作呜咽阵阵。
鲜血充斥着鼻息,夕颜承受不住,只能干呕着往白祁怀中躲,可这魔鬼竟一把握住她的玉颈:
“给本世子好好看!否则,我把春兰换成朱瑾。”
第21章 癔症
这个威胁,甚是有用。
夕颜一哆嗦,停下挣扎,顺着白祁的力道,缓缓转过头去。
春兰已经濒临昏厥的边缘,却被一盆寒彻入骨的盐水从头浇灌,意识再度回归。
“呜……呜……呜……”
她杏目圆瞪,口齿不清,可夕颜听得清楚,那是对自己最恶毒的诅咒!
猩红的血,沿着砖头的缝隙渗进泥土,滋养着才破土而出的夕颜嫩芽,白祁的笑,如食人魂魄的九凤,一声声在耳边盘旋,“别眨眼,对,夕颜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