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顺势低头,急急匍匐着执起地上的碎片,“你好狠的心……”
女娘抓起断裂的发簪,用力置于掌心,可因用力过猛,一个不小心,掌心立刻划出一滴血珠。
白祁剑眉一拧,“别装了,夕颜,你若是如实招了,兴许本世子还能给你个痛快。”
夕颜自嘲一笑,“我都搬出夕颜阁了,是生是死,也无所谓了。”
许久,见她脸色已经如死寂般绝望,白祁终于在她身前蹲下。
粗糙的指腹,慢慢覆上女娘白皙如玉的耳垂,指尖用力,直到那双墨眼再度痛出点点泪花,白祁这才勾唇一笑。
“夕颜想我了?”他嗓音磁沉,听得出十分惬意。
小女娘倏然抬眸,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点头。
白祁一笑,轻柔的将她鬓角的鸦发整理至耳后。
下一刻,森寒的话语,自肺腑吐纳,将女娘墨眼中才升起的希冀,一点一点,如数浇灭:
“那这只丢失的耳环,应该可以在夕颜阁内寻到。”
夕颜心中一慌,急忙向耳垂处摸去。
果然,空空如也,跑得急,竟弄丢了一只耳环!
白祁用力顶了顶后槽牙,一抹痞气自眼尾溢出,他挑眉一笑,缓缓起身。
“来人,把夕颜阁从里到外,认真翻找,本世子倒是很好奇,这小小的耳环,究竟能藏到哪里去。”
夜风吹开殿门,外头的回应声肃穆而坚定,“是!”
白祁伸手将夕颜扶起,强势从背后将她禁锢在怀,他用最温柔的语气,将最狠厉的字送进她的耳际:
“你最好祈祷那只耳环在夕颜阁的某处安静的躺着,若是被她人捡走,亦或是丢在了别处,那日的春兰,便是今日的你。”
夕颜深吸一口气,强颜欢笑,“谢世子。”
耳环绝无可能在夕颜阁找到,但只要不是丢在了府外,她就还有活命的机会!
可是,白祁此刻失了耐心,她要如何做,才能打消他的疑虑?
正当她思忖之际,就听院外响起了一个靡软的呼喊。
这声呼喊,像极了暗无天日的枯井中投射而来的光亮:
“阿颜,我见你耳环丢了,就回夕颜阁找了一下,还真给我找到了……”
朱瑾欢快的进了院落,才将脚步迈入,就被两只泛着寒芒的利刃架上脖颈。
白祁挺了挺背脊,饶有兴致道,“放她进来。”
朱瑾吓得小脸一白!
她挪动着小碎步,缓缓入了寝房,入眼便是相偎而立的一对璧人。
“世子殿下……”
朱瑾面颊一红,急急跪在二人身前。
白祁攫住朱瑾指尖露出的夕颜花耳环,终于放开怀中人,他慵懒勾唇,邪魅道,“你也去了夕颜阁?”
朱瑾匆忙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世子……是朱瑾一个人去的,阿颜她……她并未踏足,那发簪也是我拿出来给她的……您要罚,就罚朱瑾一人吧……别怪罪阿颜……”
“好一个姊妹情深。”
不痛不痒的评价,他的语气全然听不出喜怒。
“世子……”
夕颜想着,总要说点什么,可才出口,便被白祁抬手握住粉腮。
白祁周身的寒意不知何时已经退去,瞧着心情也变得不错起来。
他深深呼出一口浊气,手上的力道软了不少,便这么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是不是忘了,我允你叫我什么?”
“阿祁。”夕颜很自然的附和出声。
白祁挥了挥手,朱瑾立刻心领神会,悄然起身,退出寝房。
“夕颜方才说,想我了,可否仔细说说,哪里想,怎么想的……”
大掌绕到小女娘脑后,他微微一用力,对方便吃痛,猛然前倾。
很快,二人鼻尖相抵,呼吸相闻。
凛冽之气在周遭环绕,夕颜闭了闭眼,艰难道,“昔日阿祁对夕颜宠爱有加,突然抽离,夕颜心中痛痛……”
这个叠词一出口,白祁脸上的阴霾,终于散了个干净。
女娘的馨香扑面而来,如丝线,随着呼吸渗入心脉。
白祁无奈承认,这或许就是千古以来,不断叫男人一叶障目的鬼魅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软玉温香,自是有人能够替代,换一具身体,依然能叫他短暂的失了心智……
他轻笑,歪了歪头,一吻落在她唇角,愉悦道,“原来,夕颜竟爱我至此。”
外杉滑落,夕颜心中一惊,屈辱感来袭,迫使她紧紧闭上眼睛,颤抖着睫羽轻呼一句,“世子可否给我换个名字……”
短短几个字,如风过有痕,吹散了白祁心湖才漾起的旖旎。
白祁慢慢停下手上的动作。
夕颜见有了效果,乘胜追击:
“你知道,我从来都不是夕颜,夕颜她……已经死了,阿祁,我想你要我,只是因为我……”
说到这里,她试探着伸手,圈住他的腰身,将小脸贴紧他的胸膛,“阿祁,给我换个名字吧?”
这是一场心理上的博弈。
见白祁瞧不出端倪,夕颜加大了火候,“我心悦你,可我不想做别人的替代品,我是个人,活生生的人,我也会心痛……”
第26章 “我是受人之托……”
头顶上方静谧无声。
只有女娘的啜泣在房内回荡。
过了许久许久,白祁终于开了口。
“够了。”
轻飘飘的两个字,听不出情绪的波动。
白祁抬手,扯开衣衫不整、但紧紧环着他腰身的女娘,淡漠道,“这些话,以后别再说了,否则……”
否则如何?
他想了半天,最后只能微微抬起下巴。
嗓间吞咽间,一滴忍了很久的汗珠划过喉结,停在凹槽处,迟迟没有落下。
如他剩下的话,最终没有言尽一般。
他没了兴致,再一次放过了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美人。
“你想清楚了?”
无端一句询问,叫夕颜有些无措。
白祁见她疑惑,继续道,“没了夕颜这个名字,便没了偏爱,没了偏爱,你就要同朱瑾,芙蕖,芍药那样,周旋在其他男人左右,你可想清楚了?”
夕颜没有回答。
她也不能回答。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白祁又一个试探,按照常理来说,周旋于其他男人身侧,与在心爱的男人身边做个替身相比,显然后者更令人舒心。
可白祁的询问还在继续,“想清楚了吗?”
夕颜止住泪水,轻轻咬住下唇。
见她真的在认真思考,白祁伸手搓了搓她的粉腮,轻声道,“我给你时间考虑,想清楚了,再来告诉我吧。”
夕颜抽搭着肩膀,直到玄色身影与满院的光亮渐行渐远,她才止住颤抖,眼尾再度恢复淡漠。
朱瑾不知何时已经出了耳房。
她见危险过去,不动声色的关紧院门,接着款步走到夕颜身前。
耳洞处有些刺痛,朱瑾抬手间,那只丢失的耳环已经重新挂上耳垂,夕颜终于回过神来,喃喃开口道,“瑾姐姐……”
“你是穆云承派来的细作?”
朱瑾熄了灯盏,如耳语般在她身旁问出这一句。
夕颜不语。
朱瑾无奈轻笑,“阿颜何必瞒我?你出府时的身手与我不相上下,这一年,世子从未教过你武功……”
顿了顿,她继续道,“那黑衣人送你回府时,我就在侧门不远处,你的耳环,是我在府门口捡到的。”
说到这里,她牵起夕颜的指尖,拉着她进了耳房,确保隔墙无耳后,才郑重望向那双无措的墨眼:
“你从未对我设过防,纵使有所隐瞒,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阿颜,我虽愚笨,但不是傻子,你在刻意护我,我想知道,为何。”
“瑾姐姐……”
夕颜不知如何开口,只是轻抚着她的脸颊,墨眼中尽是怜惜。
“阿颜,你心疼我,我瞧得出,这样的眼神与怜爱,是那般熟悉,阿颜,你和她……”
说到这里,朱瑾嗓间一哽,急忙以手遮面,兀自垂起泪来。
温热的眼泪,沿着指缝浸透衣袖。
一个念头遽然从脑海掠过,夕颜握了握拳,低低道,“瑾姐姐,我是受人之托护你周全的,你放心,待尘埃落定,我带你离开这里。”
朱瑾身形一顿。
许久,她苍白着脸慢慢抬起头来,“是她吗?”
夕颜眨眨眼,轻轻点了点头。
双肩一紧,朱瑾已然握住她的身板,眸中燃起希冀,“她还活着?”
“呵……”夕颜笑了。
朱瑾眼中的火苗忽的熄灭,她再度垂下双臂,自嘲一笑,“是啊,她怎会还活着……”
“瑾姐姐,你说的没错,我要助的人,是穆云承,这是她的心愿,亦是我的信仰。”
朱瑾浑身一颤。
她自是十分惧怕的。
胆小如她,从幼学之年,便在白祁的威慑下长大,白祁手中的狼牙鞭,是这后院的所有女人,一辈子都摆脱不得的梦魇。
这样的恐惧早已深入骨血,融进心肺。
她颤抖着指尖握住小女娘柔荑,“阿颜,你这是在与虎谋皮,世子他,绝非善类,想想春兰,想想那些食人骨血的恶犬,阿颜她糊涂啊,你也跟着她一起糊涂……”
“瑾姐姐,瞧瞧我们过的日子,若白祁坐上了皇位,天下会如何?”
夕颜反手将朱瑾的柔荑包裹,憧憬道,“穆云承,他是这吃人的世道里最后一束光亮,我势必要将这束光亮引向南疆……”
朱瑾愕然。
可夕颜的话还在继续,“暗无天日的奴隶城里,有多少如我们这样身不由己的女人?穆云承,他会让所有的肮脏无处遁形,瑾姐姐,你信他!”
朱瑾的心脏跳得很快。
夕颜抬起脸,与她对视。
“这样腥臭腐朽的日子,终将成为过去。”
二人相拥而眠,直到炭火燃尽。
第二日的晨光给四周镀上一层微不可查的暖意。
鲁智的死讯,像是一滴雨水落入偌大的湖面,没有激起半分涟漪。
而芙蕖,也如愿回到了芙蕖阁,连带着鲁智丢失的半成图纸,也无人提及。
夕颜做好了白祁派人将院落掘地三尺的准备,可等了一月,却只等来青州战事一触即发的消息。
入夜,夕颜将长发竖起,纤腰长靴,玄色大氅衬得肌肤愈发白皙胜雪。
指尖才搭上门框,朱瑾的询问山温水软,让夕颜脚下的动作为之一顿:
“阿颜,去青州吗?”
夕颜转身,眸光闪了闪。
“瑾姐姐,青州的暗道错综复杂,不容易记忆,如今北齐与南梁剑拔弩张,我怀疑,暗道图被白祁带到了青州。”
四周出奇的安静。
半晌,朱瑾终于微微点头,“一路保重。”
府外的风,比院落中的还要寒上几分,夕颜才走到转角,就见一半年过半百的老者牵着马立在街角,似乎专门在等着她到来。
这人夕颜认得,并且十分熟悉。
他是世子府上的老管家,众人都唤他陈伯。
白祁对陈伯的尊重与嬷嬷不相上下,所以他在府上说话也极其有分量。
夕颜有些畏惧,可陈伯正面色和善的望着她,她逃脱不得,只好抬步靠近。
“陈伯……”
“姑娘去青州?”陈伯微微颔首,将手中的缰绳递给夕颜。
夕颜有些诧异,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陈伯只是呵呵一笑,“世子交代了,让姑娘走官道,沿路的关卡不会为难,若是走其他路,恐不安全。”
夕颜狐疑的牵过缰绳,陈伯负手,解释道:
“家大业大,总要立个规矩,若被其他姑娘瞧见,个个都要出府寻世子,岂不是乱了套了……”
说罢,他挥挥手,踱步往世子府而去。
夕颜自是明白他的话中之意,白祁允了她出府,陈伯只能伪装成她逃出府邸的假象,这便是为何他会在街角候着的缘由了。
可白祁为什么会允她去青州?
白祁又如何算准了,她会去青州寻他?
正思忖间,就见不远处有几个来回窜动的身影,似在等着她的靠近。
第27章 “夕颜,你没机会反悔了……”
夕颜心中一喜,知道那是穆云承的暗卫,可正要挥手,就听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呼喊:
“阿颜,等等我!”
夕颜转身,但见朱瑾正朝她奔来,身影在寒月下格外单薄。
“阿颜,我和你一起,你一个人,又不会武功,我放心不下!”
她气喘吁吁,抬手抓住女娘的皓腕,下一刻,肃穆的低语自她口中轻轻传来,“有人监视。”
夕颜神思顷刻间回归!
是了,白祁那日褪去了她的外杉。
衣衫如云般飘落在猩红的地毯,顺势便坍缩成了一团,若是藏着鲁智的手稿,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夕颜自然不会相信芙蕖会好心的帮她隐藏,她定是早跟白祁告了状。
可芙蕖杀了鲁智,白祁不会全信她的鬼话。
所以,白祁还是在试探她!
若她偷了手稿,眼下战事在即,她定会想方设法将手稿送到穆云承手中。
这便是为何陈伯会给她送马的缘由了。
夕颜这般想着,后怕的望了一眼面色凝重的朱瑾,反手抓住她的柔荑,“劳烦瑾姐姐了。”
她目不斜视的翻身上了马,并朝朱瑾伸出手臂。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再向不远处的暗卫瞧上一眼。
如陈伯所言,一路畅通无阻。
抵达青州时,正值日暮。
夕颜入了府,牵着朱瑾进了白祁的前殿。
“瑾姐姐,你在此处等我,”女娘的指尖泛着冰冷,落在朱瑾耳际时,吐出的气息却温暖异常,“若你听见我摔了端砚,便想办法把段屹川引来此处。”
朱瑾面色肃穆,夕颜挺了挺背脊,轻笑一声,“放轻松些,你这样,容易引人注意。”
许是第一次干坏事,朱瑾满腔的惧意中逐渐升起一丝快意来。
夕颜歪了歪头,抬手扯下高高束起的青丝。
白祁房内的灯影打在她的睫羽上,她收敛神色,朝着门槛处盈盈而去。
门口的守卫并未阻拦,他们像是早已得到白祁的吩咐,就连眼皮也未眨一下。
白祁正挥毫着墨笔。
他的眉心,长年是蹙着的,本就生得与温润沾不上边,远远瞧着,更是拒人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