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终于陷入思绪:
惠妃,她是如何笃定前世的自己是个假公主的?
既然惠妃知道假公主一事,又为何整个南梁似乎都被蒙在鼓里?
她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见夕颜终于有所动容,惠妃这才勾唇一笑:
“如何,颜侧妃,跟本宫走一趟吧?”
夕颜敛目垂容,悄然将暗器收回手镯凹槽。
她将所有思量隐匿,转身时,面上瞧不出喜怒,“惠妃的待客之道,果然独到。”
惠妃上挑的眼尾当即便爬上一抹掌控全局的考量。
她左右使了个眼色,很快,几人便四处散开了去。
夕颜不明所以的蹙了蹙眉,跟着惠妃回到了她居住的凤鸾宫。
这里本是王后的寝宫,如今早已被惠妃喧宾夺主。
风声嘈杂,裹挟着汹涌的急雨。
这注定不是个太平的日子。
夕颜刚入殿门,就听见了身后的落锁声。
她刚要转身,就见惠妃抬手,朝她衣襟处袭来!
夕颜躲避之余,衣襟被惠妃的护指勾住,便这么一拉一扯,本就单薄的里衣竟被生生扯开一片。
惠妃攫住女娘心脏处已经渗入皮肉的红点,当即便止住动作,笑得肆意张狂:
“还魂蛊,由左心房钻入皮肉,潜藏在脏腑,需要定期服用止痛丸,方可续命。”
她轻而易举便道出了这个令夕颜两辈子都摆脱不得的梦魇。
夕颜自是处变不惊,她整理好衣衫,一道冷光从墨眼中溢出:
“说得这般仔细,莫非惠妃娘娘也身中还魂蛊?”
惠妃怜悯落下眸光,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我可没有,我命好,即便是将军府的庶小姐,那也是清白出身,岂能你们这些下贱的奴隶可以相比的?”
说着她单手扯了扯衣襟,露出光洁无痕的肌肤来。
夕颜瞧得仔细,的确不曾被种下蛊毒。
蛊毒撕咬留下的疤痕,再上等的去疤药都无法淡去分毫。
“你和芍药身上都有还魂蛊,她已经交代了,你二人为北齐所用。”
瞧着夕颜面上的疑惑,惠妃开门见山,“我能为你二人拿来还魂蛊的解药,只要你二人可以为我所用。”
见夕颜似是不信,她又补充道,“你们既已来到南梁,穆云承又端了白祁的暗庄,事后我给你们安排去处,他自然找不到你二人,再者说了,不过是两个奴隶,就当与暗庄一起葬身火海了,白祁也不会追查的。”
这一番言论,惠妃说得极其随意,甚至还肆无忌惮的挥了挥手臂,一副随意之姿。
可夕颜明白,芍药还是保留了些信息。
比如,白祁对她区别于旁人的暧昧与占有。
因为但凡惠妃知道任何白祁与她之间的蛛丝马迹,便不会说出“白祁也不会追查”这等随意的安抚。
就算是骗,也至少要说一句,“日子久了,他总能忘记你……”
夕颜开始思忖起惠妃得知一切的头绪来:
芍药既已向惠妃交代了一切,那便说明,惠妃对芍药的身份早有怀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呢?
惠妃与芍药在此之前,未曾相见过,所以极有可能,是芍药说了二人姐妹关系一事后,才引起惠妃猜忌的。
于是,惠妃检查了芍药胸前的伤疤,确定了芍药来自南疆奴隶城的身份。
也就是说,惠妃自从在元日的宴会与她交锋之时,便已经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了。
这般想着,夕颜背脊一寒。
惠妃单凭她的行为举止,便能顺藤摸瓜至此,这惠妃,果然不是个善茬!
夕颜虽重生后并未被嬷嬷教导过,但前世她是在嬷嬷的戒尺下学了六年,一些行为举止早已深入骨髓。
而惠妃,竟然能从她残存的习惯里捕捉到她不为人知的身份,可以说,她对媚男之术的敏锐,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是了,她自己不是也对惠妃哄骗梁王的手段一眼便可看穿吗?当时还与穆云承分析的头头是道来着……
想到这里,夕颜自嘲一笑,“真是什么也瞒不过惠妃娘娘。”
惠妃见她知情识趣,这才释怀笑道,“梁王现下神志不清,穆云承刚继任监国一职,地位并不稳固,我已经命人将你被我绑走一事散播出去,不出片刻,这件事便会人尽皆知。”
夕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毫不避讳的将惠妃心中所想搬到台面上来:
“不知情者,会想着,惠妃娘娘怎会在世子任命监国之时绑走他的侧妃?即便如此,娘娘教训侍妾,也在情理之中……”
说到这里,夕颜讳莫一笑,“惠妃娘娘这是要穆云承为了女人,与继母反目,再加上梁王无法主持大局,前些日子小世子又被他禁足了整整三日……”
惠妃满意听着夕颜一点即通的分析,嘴角的弧度也愈发得意。
“不愧是北齐培养的细作。”
夕颜不置可否,“惠妃娘娘想我如何配合?”
惠妃指了指身后的帷帐,“那里有一尊佛像,本宫要你跪在佛像前,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许踏出内阁半步。”
夕颜当即便明白过来:
“哦,娘娘要穆云承在百官前失了分寸,你要他冠上‘一得到监国之位,便转头逼迫继母’的恶名,你要他这么多年树立的温润君子的外衣在今日轰然倒塌……”
见惠妃眸中闪着嗜血的痛快,夕颜忽的嗤笑一声,“惠妃娘娘,你当我夕颜是昔日的青黛公主?你就如此笃定穆云承一定会来救我?”
第54章 反咬一口
“他会来的,”惠妃懒懒挑了一下眉,“即便是为了守住‘情种’这个令天下女人为之疯狂的头衔,他也会来,当初为了假公主的尸首,他不是还交出了一半青州吗?”
夕颜心中“咯噔”一下。
穆云承的痴情,在整个南梁,乃至北齐与南疆都无人不晓。
所以惠妃这是做了两手准备。
若穆云承来了,一切便如她所愿。
若他没来,她同样有说头让这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声名染上污浊。
见夕颜没了后话,惠妃挥了挥手,“去跪着。”
夕颜转身,伸手掀开帘布。
高台上,是一尊佛像。
身后,是誓要将君子拉入地狱的恶陀。
没过多久,急促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传入耳畔。
对锁被人砸开,夕颜跪在莲花垫上,只觉一道刺目的光亮穿透帘布,将她周身照亮。
雪松气息飘荡而至她的鼻息处时,她笃定,穆云承,来了。
“放人。”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让跪在佛像前的夕颜,心脏间涌出暖意融融。
可穆云承话音才落,就听见一个沉肃的嗓音急急而至,“世子,不得无礼!”
这人……是秉公?
是了,除了秉公,谁敢对穆云承说出“不得无礼”的数落来?
惠妃的手段,本就算不上高明,她的目的,很容易便能被识破。
秉公这是做足了权衡。
比起‘一得到监国之位,便转头逼迫继母’的恶名,丢掉“情种”这个意气用事的头衔,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惠妃妖娆一笑,语带挑衅,“怎么,一个侧妃,犯得着让世子如此来势汹汹?不知道的,还当本宫对她动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私刑呢……”
“本世子说了,放人。”
一向谦恭仁和的君子,对自己继母自称“本世子”,这个把柄,若是被有心之人传出,无疑是坐实了这份“虚伪”了。
秉公的话中,已经带上了微不可查的愤恨:
“贵妃娘娘说的对,不过是个侧妃,娘娘教训几下,也在情理之中,世子莫要再任性!”
穆云承一笑。
他的嗓音本就清润如冰玉相击,即便是带上了似有若无的嘲讽,也丝毫不减清悦:
“惠妃娘娘好雅兴,父王忽然病重,娘娘在意的,竟是我穆云承的侧妃言行是否有失,不知外人得知,会作何感想呢?”
此话一出,惠妃语气大变!
“你……你说什么?王上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会病重?今日不是你的监国礼吗?”
说到这里,她似是后退了几步,直到有婢女安抚的声音响起,“娘娘,切莫伤神……”
大殿中有片刻的宁静。
最后,惠妃终于喃喃开口道,“好在,监国礼已经完成,云承,你也可以替你父王把持朝政了……”
夕颜心中一沉!
惠妃这句话,看似示弱到了极致,但每一个字,都在告诫满殿的来者,梁王的病,来的蹊跷,谁受益最大,谁便最有嫌疑!
秉公的声音再度响起,“世子,回罢!”
穆云承轻笑一声。
“既然惠妃娘娘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再不遂了她的心意,岂不是辜负了她的一番美意?”
“世子!”
穆云承冷冷打断秉公的阻挠,“来人,把这凤鸾宫里里外外给本世子搜仔细了,若找不到颜侧妃,本世子便一把火烧了。”
“世子,你疯了?你疯了啊?你这是一叶障目了!”
秉公痛心疾首的悲怆响彻大殿。
夕颜终于回过神来!
她若是安然无恙的被穆云承找到,惠妃的目的就达到了。
所以,她不能坐以待毙……
思及此,她垂眸,指尖一寸一寸扣上腕处的夕颜花手镯。
白祁教过她,颈动脉是死穴,只要一刺,血流便无法止息。
夕颜勾了勾唇,从手臂处划开一道极深的伤口,接着挑开颈处的皮下组织,抬手将汩汩而出的鲜血抹上脖颈。
帘布挑起的瞬间,对方有片刻的愣怔。
他似乎没想到这一方小小的佛堂,竟会染上杀戮。
他张了张口,试探唤出一句,“颜侧妃?”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匆忙而至。
雪松味伴着一尾香风萦绕而来,夕颜对上那张一贯高远宁静,此时却慌乱到无法自已的面容,朱唇抿了抿,眼底泛起笑意来。
“阿颜……”
穆云承上前,抬手按住她莹白如玉的锁骨。
那名将士退后一步,高喝道,“颜侧妃在此处,性命堪忧!”
他话音一落,惠妃跌跌撞撞的退后一步,反手抓住桌案一角。
护甲在案几上划出咯咯声响,她暗自抚上衣襟,压下神色的无措。
而方才还怒火攻心的秉公,此刻的心也如尘埃落定,轻轻吁了一口浊气。
“阿颜别怕,我带你出去。”
尾音处带上了一声极低的颤栗,仿佛旷野里迷路的幼兽。
夕颜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她眨巴着墨眼,抬手想要抚上他的眉眼。
才抬了一半,便被穆云承反手抓住,置于肩膀。
“别说话,我找人给你医治,你不会有事的……”
他莫非以为,自己半边身子染上的血红,真是从颈动脉中流下的?
夕颜伸手推了推他的胸口,乌眸转动,狡黠的朝晃动的帘布处张望,见无人过来,她转头,拿起桌角供奉的清水,往衣襟处一泼。
清水混着鲜血,将衣领处的血渍又扩了一倍不止。
做完这些,她得意的朝穆云承抬了抬下巴。
穆云承一怔,接着慢慢扬起唇角。
久违的默契回荡在二人心间,他望着颇有些邀功之态的女娘,眼底的警告,伴着怜惜,自眼尾溢出。
女娘收敛神色,终于朝他伸出软白的小手。
穆云承轻而易举便将这一抹娇小的身影抱在怀中。
走出佛堂时,夕颜抬眼望去,黑压压的官吏将院落围堵,是人是鬼,还真是不好分辨。
但夕颜知道,今日之后,他们会重新思量,究竟该如何站队。
“惠妃娘娘,不知我这侧妃,犯了何等大罪,值得你当着神明的面,下这般死手?”
知晓怀中人并无性命之忧,穆云承走到屋檐处,立在百官之首,悠然开了口。
“她……她……”
似是没想到有人竟对还魂蛊解药不屑一顾,宁愿自损八百,也要将她推入万劫不复,惠妃一时想不到说辞,不停语噎。
夕颜望着惠妃眸中的难以置信,悄然勾了勾唇角。
下一刻,低如蚊蚋的控诉在所有人心间敲响了致命一击:
“妾……妾发现了……发现了惠妃娘娘的……药……”
秉公急急抬了音调,“什么药?”
夕颜似被吓住,一个劲的往穆云承怀中钻,不停呢喃,“妾不知……妾不知……”
这副模样,不用解释,也直挑拨的众人浮想联翩。
王上病重,穆云承的侧妃又因发现了什么药而被叫到凤鸾宫,险些遭灭口……
矛头无端调转了方向,孰是孰非,早已昭然若揭。
第55章 给了她一个脑瓜崩
穆云承面色微沉。
他抬眼望了望黑压压的人群,淡漠吩咐一句,“守好凤鸾宫,父王醒来前,严禁任何人随意进出。”
这是明晃晃的禁惠妃的足了。
事到如今,已经没人敢反对一句。
穆云承抱着夕颜走进一顶轿撵。
轿撵狭小,帘布落下时,日光稀稀落落投射在女娘脸颊,二人身影交织,呼吸相闻。
“世子,我手臂痛。”夕颜吸了吸鼻子,眉宇间蹙成一抹委屈的弧度。
穆云承轻叹一声,将女娘置于膝上,掀开她的广袖。
刺目的伤口还在往外涌着血水,穆云承执起锦帕,草草包扎着,又急急吩咐一句,“行快些!”
轿撵到了宫门,转乘马车,不多时,就来到世子府门口。
早已有医者候着。
一番折腾,夕颜终于褪下满身的狼藉。
失血过多,医者已经吩咐,要多休息,可夕颜还是惴惴不安,直到瞧见一直未曾离去的穆云承,这才放下戒备。
穆云承徐徐踏入内阁。
夕颜知道,穆云承得知她无事后,一定会去找惠妃问话。
一旦他去了,假公主的事便藏不住了。
他会厌恶前世的自己,连带着今生这双眼睛,也会让他恨进骨血!
可她又如何阻止的了,不让眼前人与惠妃相见?
“在想什么?”穆云承见她墨眼咕噜噜的转动着,神色恹恹间还不忘思量,甚是好奇。
“没……没想什么。”
夕颜收回思绪,转眼间,穆云承已经朝她伸出手臂。
夕颜下意识的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