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瑾话音还未落完,就见她高高扬起手臂,“啪”得一声,一巴掌扇在夕颜娇嫩的脸颊。
这一巴掌,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夕颜攥紧双拳,正要反击,就见朱瑾早已先她一步。
掌风狠厉,与她如水的气质大相径庭!
然,芙蕖也不是吃素的,白祁的后院,女人个个如此,周围婢女也早已见怪不怪。
一番较量,二人竟没分出个胜负。
就在朱瑾晃神之余,但见芙蕖又将矛头指向夕颜。
这一次,夕颜瞧得清楚,她如青葱般的玉指间,赫然闪过一道寒芒……
“芙蕖,够了,世子只让你试探,可没让你肆意妄为!”
朱瑾话语一出,夕颜心兀的一沉。
似乎从入府后,她便隐隐觉察出了不妥,现下,所有的不对都寻到了缘由……
入府前,白祁为何突然允她唤自己名讳?
当着众婢仆的面,为何一反常态的温言软语,允她自己决定学什么?
既然给了无上的殊荣,此刻芙蕖又为何敢无端挑衅?
夕颜脑海中忽的一片澄明!
白祁,这是在试探她的底细啊……
是了,她在青州的行为举止,想要不惹人遐想都难,更何况是心思缜密的白祁?
他用最大的宠爱将她推上了后院的风口浪尖,而眼前这一番安排,势必是要将她所有的伪装都曝晒在阳光下,无处遁形。
想到这里,夕颜在心中冷笑,既然如此,那她就索性做个软脚虾。
劲风拂面,尖锐的针尖已然抵达墨眼不到一寸处。
夕颜顿时明白,芙蕖是借着白祁的默许,对她下了死手!
第9章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夕颜借着惧意摇头后退,计算着针尖落在面门的地方。
眼睛,眉心,太阳穴,都无生门,思前想后,只有脸颊处能受得住她这一刺。
思及此,她假意身形一晃。
就在针尖刚挑破皮下,血珠还未渗出之际,只见芙蕖眉心一蹙,接着手腕一软,长针应声而落。
是暗卫!
夕颜额前冷汗涔涔,顺势倒下身躯。
借着匍匐在地的间隙,她将小脸深深埋入臂弯。
这张脸,算是暂时保住了……
“芙蕖,你滥用私刑,世子不会放过你的!”
朱瑾俯下身,将小女娘拥入怀中,柔荑顺着她的背脊,低低安慰道,“别怕,安全了……”
芙蕖四处望了一眼,得知有暗卫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这才收敛神色,挺了挺背脊。
她居高临下的抬起巴,“世子会不会放过我,你说了不算。”
望着蜷缩在朱瑾怀中似是柔弱不能自理的夕颜,芙蕖冷冷一笑,“夕颜,我们来日方长!”
见芙蕖离去,婢女这才跨入门槛,娴熟的收拾着残局。
朱瑾以为夕颜被吓傻了,轻言细语的在她耳际哄着,“没事了,没事了,先抬起头,我瞧一瞧哪里受伤了?”
夕颜侧耳听了听,暗卫已经离去。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的镇定倒是叫朱瑾有些错愕。
对上那双墨眼,朱瑾先是一怔,后又松了口气,呢喃一句,“如此姿色,定会被世子宠进骨子里,妹妹莫要再学夕颜,惹恼了世子,不会有好下场的……”
“替身而已。”夕颜伸出指尖,沿着朱瑾颈处的掐痕游走,墨眼一瞬间染上泪意。
朱瑾这会儿倒是有些不解了。
被芙蕖险些毁容都不曾流泪,怎的望着自己脖颈处的伤痕,竟哭成这样?
见怀中人眼泪不止,她无措的解释道,“世子府的女人,都是这个下场,但总比流落在外,被人糟践要好太多,这世道……”
这世道,本就令人窒息,胡族侵犯中原,而中原内部又战火连天……
朱瑾叹息一声,“替身又如何?被世子疼,总比被送出府,供他人消遣要好太多,你可知,那些个王孙贵族,表面衣冠楚楚,背地里都是些什么东西!”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慢慢带上了哽咽,“阿颜她糊涂啊……”
这声数落,看似在安慰眼前的姑娘,实则何尝不是在替死去的夕颜惋惜?
夕颜吸了吸鼻子,软软唤道,“瑾姐姐,是芙蕖设计害了你?”
朱瑾秀眉一敛。
这声瑾姐姐,何其熟悉?
眼前的小女娘,看似柔弱,可尾音处的那股狠厉,却是叫朱瑾心中都升起了凉意。
“嗯,拿到白彧勾结南梁的证据,本该是芙蕖的任务,可她在宴会中设计,令我入了白彧的眼。”
夕颜收回指尖,轻轻点头,“瑾姐姐,我定会让她付出代价。”
“夕颜,你刚入府,自身都还难保,万不可为了逞强……”
柔荑覆上朱瑾的双唇,夕颜颦眉摇头,将她接下来的话语生生阻断,“瑾姐姐,我从小便会识人,你是真心为我好,我瞧得见。”
朱瑾心中升起一抹异样的感受,二人对视之际,夕颜阁外响起了脚步声。
是白祁。
他拖着疲倦的步伐跨入门槛。
见到朱瑾,低声吩咐道,“去书房等我。”
朱瑾恭敬点头,深深望了一眼夕颜,转身离去。
白祁在高台的贵妃椅上坐下,朝夕颜招了招手,“过来。”
小女娘小跑着上前,在他的示意下乖顺的跪坐在他膝前。
“阿祁,你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她歪了歪头,将泪意如数收敛,只剩下细细软软的轻柔。
白祁似被治愈,眉宇间的阴翳也淡了些许。
他拍了拍小女娘头顶,晦暗道,“朱瑾拿到的证据不够,不足以搬倒他全部爪牙。”
“是在南疆时,与南梁勾结的白彧吗?”
白祁不语,见她脸颊红肿,左眼下有血珠凝结,凉薄的唇慢慢抿成怜惜的弧度。
可小女娘却不以为意,只是一叹,“非要朱瑾去吗?她都那般了……”
话音一落,白祁一把托起她孱弱的身体,挑眉问道,“原来,夕颜是懂这些的啊?”
夕颜心中一沉,是她太心急了……
不得已,她只好转变策略,坦荡对上白祁的审视,眼波微漾,羞赧道,“朱瑾姐姐方才说了,让我听阿祁的话,这样就不会被别的男人糟践……”
那模样,清澈极了,也无辜极了……
白祁若有所思的凝视了她片刻,终于起身,打算离去。
刚抬步,衣摆便被人扯住。
白祁低头,见小女娘正眨巴着墨眼,满满皆是未经人事的纯情,“阿祁,我想和你一起去书房……”
之前的营区图便是她在书房的暗格中找到的,不知那里是否还另有乾坤。
白祁俯瞰着她。
许久,他才淡淡道,“来吧。”
夕颜面色一喜,拖着裙摆小跑着跟在白祁身后,经过九转十八弯的回廊,终于踏足书房。
而书房外,朱瑾早已等候多时。
白祁与朱瑾在书房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之后便带着朱瑾离开,走到门槛处时,又对着趴在案几处的夕颜吩咐道,“在此处等我。”
夕颜百无聊赖的点头,直到房门紧闭,将日光阻隔。
这一等,直接等到了月上梢头。
夕颜睡了一觉,醒来时,四周一片清冷,只有桌角处的端砚瞧得明朗。
那一片明朗,自皎月而来。
书桌上的端砚,满满盛着那一束光亮,光亮下,是白祁书房下的暗格。
夕颜垂下眸,端起那一方砚,轻车熟路的探出掌心。
伴着一声“咔嚓”声,地面应声下陷。
夕颜趴下身,亲眼瞧着木箱一点一点送至眼前。
她喜出望外,可手刚要触碰到木箱,她就觉察出了不妥。
书房的守卫无端被撤,白祁又许久未归,夜色掩饰,寂寥无声,一切似乎进展的太过顺利了……
指尖停在木箱子不到一寸距离,夕颜凑近了瞧,才发现上面洒满了一层极细的荧光粉。
她心中一阵后怕,还好未曾触碰!
夕颜急急阖上暗格,墨眼一转,便心生一计。
她四处寻着,瞧见白祁案几上有个小食盒,于是伸手抓住,将其藏进了大氅。
做完这些,夕颜悄悄拉开房门。
她走了一圈,不着痕迹的取出抵达邺城时白祁赠她的止痛药丸,经过芙蕖阁时,抬手丢进了院落。
回到夕颜阁,已过丑时。
夕颜刚上榻,院落便被人踹开,只是瞬间,四周亮如白昼!
与此同时,绞痛袭上心头,夕颜抬手揪住衣襟,一双墨眼很快便被水雾笼罩。
蚀心之痛最难消受,这一次,她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白祁大步跨入房内,望着榻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女娘,瞳孔一缩,抬手将她拉下床榻!
小女娘玉颈处的旧痕才淡去,立刻又添新伤。
白祁五指发紧,面色阴狠,“夕颜,你真是够可以的,本世子还真是小瞧你了!”
第10章 “我替她陪着阿祁。”
夕颜顺势仰起头,也不躲避,只是牙关不住的战栗,小脸已是惨白如纸。
这模样,白祁再熟悉不过,他急急收回手臂,怜惜的托起怀中人背脊。
“为何不服药?”
还魂蛊发作就这几日,他已经提前给了止痛之药,可这女人,为何要这般折磨自己?
“芙蕖姐姐,她抢了我的止痛药,我……”
立在屏风后的女子顿时慌了神色!
白祁抬眸,冷冷扫视一眼,顿时一股森寒将四周裹挟。
芙蕖趔趄着退后一步,喃喃摇头,“我……我没有……”
“搜。”声音低沉,自头顶沉沉坠下,仿若黑云压城般令人惶惶。
伴着几声“是”,不多时,便有将士将止痛药丸奉上。
白祁才接过药丸,就被小女娘急急握住腕,有暖意在他指尖漾开,伴着她无意识的撕咬。
不痛,倒是有几分酥麻沿着指尖汇入心田。
小女娘吞下药丸,粉拳攥着他的衣襟,墨眼空洞,黏腻的发包裹着螓首。
白祁就这般垂眸,静静望着痛到抽搐小人,想着她是如何得知书房暗格秘密的?
不对,自己还未检查仔细,就草草对她下了手……
想到这里,白祁蓦然起身,四下打量了一番,终于在榻上一角瞧见了一个盒子。
他哂笑,兀自上前。
夕颜见状,急急抱住他的双腿,“阿祁,我错了,我不该偷吃你的糕点,可是你留我一人在书房,我太饿了,书房好黑,我害怕……”
白祁一怔。
她怀中抱着的,是食盒?
她将糕点抱回夕颜阁,是怕黑?
他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芙蕖错愕的望着二人之间的动作,又见夕颜匍匐在地,哭得梨花带雨,终于失控!
“世子殿下,她在装,她在奴面前时才没有这般柔弱,而且她……她撒谎!奴没有抢她的药……”
夕颜这时已经从痛楚中缓过劲来,她手上的动作又紧了几分,转头望向朱瑾,“瑾姐姐瞧见的,芙蕖姐姐,她抢了我的药,是不是?她还在指尖藏着针,差一点刺到眼睛,为什么所有人都讨厌我的眼睛?瑾姐姐救我……”
这句话,无疑将在青州时,芍药对她下手一事旧事重提了一番。
芍药并未跟着白祁来邺城,这始终是个隐患。
说到这里,她又转头望向芙蕖:
“芙蕖姐姐,你砸了我的茶具,又打了我一巴掌,也该消气了,可你说,若是我敢同世子告状,你便趁世子不在府上,断了我的药,任由我自生自灭,你好狠的心……”
说到这里,她已经呼吸细碎,即便是控诉,那被还魂蛊折磨过的声音软中带糯,也是别有一番风情。
芙蕖还要解释,却见白祁不耐的一挥手,“赐狼牙鞭,五十,即刻执行。”
芙蕖被吓哑了嗓音,喃喃发不出一字。
五十?朱瑾后怕的望着被拖出去的芙蕖,狼牙鞭,二十鞭已经是去了半条命,五十……
当年芙蕖深夜入夕颜阁,想爬世子的床榻,那般放肆,也才挨了二十鞭而已……
想到这里,朱瑾深深望了一眼已经被白祁揽在怀中的夕颜,她的下巴,正枕在白祁的劲窝处,一双墨眼盛着得逞后的凉薄,对上她的注视,似有若无的挑了挑眉梢。
朱瑾张了张口,终于信了她的那句:“我定会让她付出代价。”
然,事情还未结束,夕颜知道,她与白祁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都退下!”
随着一声厉喝,悉悉索索的脚步由近及远,最后只剩下一室静谧。
黏腻的里衣紧贴背脊,夕颜只觉背后微凉,炭火燃得正旺,可这丝毫不能令她周身回暖。
直到白祁的掌心隔着布料,将灼热递送。
“为何一开始不与我说?”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夕颜垂了垂眉眼,喃喃道,“我不敢。”
“你不怕疼?”白祁似是不信。
“怕!”
那双墨眼,似乎刚从水里捞出,就这么溢满了情愫,一瞬不瞬的望着她身前的男人,“所以我便想一直跟着阿祁,等到蛊毒发作了,我就撒谎,说把药弄丢了……”
这样,正好一并解释了自己想去他书房的心思。
说到这里,她委屈的一扁嘴,“可是你把我一人丢在书房,好久都不回来,我便想着去寻你……”
白祁回想着,她从书房出来后,的确在四处游荡,甚至还经过了芙蕖阁……
“为何一直在后院寻我?”此时的白祁,心情似乎不错,手上的力道也软了不少,他一边等着她的回应,一边抱起将小女娘,大步走向床榻。
“我……我以为你宿在别的姐姐房里了……”
白祁没忍住,终于轻笑着解释道,“除了夕颜阁,我不曾留宿过其他。”
“夕颜阁……以前住过别人?”背脊一碰到软枕,夕颜便不着痕迹的拉开距离。
这副身子,比之前世,更能令男人无法自持,白祁自是省察克制到了极致,可偶尔也会在不小心沾了她后,失去淡然。
白祁原本对夕颜的远离有些不满,可听完她的问询,又顺势坐直了身躯,“何以见得?”
“她们说我是替身。”夕颜暗自垂眸,似是有些不悦。
白祁阴鸷的眸在烛光的映衬下或明或暗,夕颜此刻算是在撩拨虎须,不免心中惶惶。
“若我说是,你当如何?”
“我……”她顿了顿,双手抱膝,诺诺道,“我替她陪着阿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