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平日里的温润大相径庭,夕颜突然对他生出惧意,挪动着脚步开始后退,脑海中思索着对策,直到抵上床榻。
她能说什么?自己就是公主?承认自己的身份?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叫夕颜……
不,她不能,那样一个满嘴谎话的灵魂,连她自己都是不耻的……
她绝不能让穆云承认知道自己重生的秘密!
可穆云承还在步步紧逼,“是谁写的?”
腰带是匆匆系上的,随着双腿被榻沿阻隔,夕颜整个人重重摔在榻上,穆云承下意识伸手去捞,就听嘶的一声,上衣如水般滑落。
夕颜下意识的张开唇瓣,下一刻,却被穆云承抬手捂住口鼻。
雪松味又重了几分,伴着男人微微有些暗哑的警告,“别出声。”
她点头,睫羽微颤,始终不敢睁眼去看。
慌乱间,肩上一暖,衣衫复位,外加一件厚重的大氅裹上脸颊,夕颜听见男人低低的命令,“睁开眼睛。”
夕颜才悄然睁开一只眼睛,后脑忽的被大掌拖住。
穆云承显然已经失了耐心,“字是谁写的?”
“是我写的!我才学写字,世子若是不信,我写给你看!”
说着她推开穆云承,扯下墙上的字画,拿出胭脂,一笔一划写上夕颜二字。
穆云承不动声色。
月影透过窗台,将他的身形拉得颀长,他上前,修长的五指执起字画,摩挲着字迹低低问出一句,“你叫夕颜?”
不等夕颜回应,他又失望叹息一声,“是啊,怎会是她。”
夕颜借着间隙,穿戴整齐,她怯生生的走到穆云承身后,小声说道,“世子,初学写字的人,笔迹都大同小异。”
话音才落,就听院外响起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伴着白祁的阴寒的质问,“人在不在里面?”
婢女声音打颤,“回世子,姑娘在沐浴……”
糟了,白祁回来了!
夕颜神色一慌,随即想到自己所在的房间有暗道入口,趁着婢女回话的间隙,她压低声音道,“我带你出去。”
字画背后,砖石的罅隙并不明显,夕颜轻车熟路的按压着机关,顿时一条口子顺着墙角裂开。
穆云承挑眉,诧异道,“这里竟另有乾坤?”
夕颜猫着身子钻进暗道,对穆云承招了招手,“世子,白祁对你下了死手,地上部署缜密,地下安全,你信我,我一定把你送到南阳河畔。”
见穆云承有迟疑,她又退出来,将穆云承往暗道里推,接着转身拿起桌角的字画与那盒用了一半的胭脂。
白祁的脚步声已经抵达寝殿门口。
随着房门被他踹开,墙壁合并的轰鸣声得以掩饰,夕颜轻轻抚向心口,耳边回荡着白祁的怒吼,“不是在沐浴?人呢?一群废物,连个女人也看不住!”
穆云承低头,见身边人本能一颤,他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低低安慰道,“别怕,我带你离开他。”
夕颜定了定神,默默摇头,“世子,这青州地底,如迷宫一般蜿蜒,你还了一半给白祁,想要收回来,可就难了。”
说着她转身开始引路。
“世子回到南阳河那头,记得守好雀桥,若让白祁的人入了那头的暗道,世子就危险了。”
穆云承终于展颜,“原来,你是真的在帮我。”
“世子不信我?”夕颜脚步顿了顿,转身回望。
她才出浴,额前的湿发还挂着水珠,水珠沿着眼尾滑落至下颌,停在削尖的下巴上,迟迟没有滴落。
男人的注视慢慢变得讳莫,“我遇见你时你正在逃命,转眼间,又出现在大殿,更是被白祁揽在怀抱,换做你是我,你会怎么想?”
夕颜面颊一红,急急解释道,“我不曾被他沾染!”
穆云承不解蹙眉,这小女娘,关注点在哪里?
第5章 你是我的“救赎”
慢慢的,穆云承一笑。
这一笑,仿若春日里南阳河畔的暖风,吹散了夕颜以往不曾见过的所有陌生。
恍惚间,夕颜只觉指尖一暖,她低头,见穆云承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条绷带,正小心翼翼的替她绑着伤口。
那是在大殿中她故意割伤,以此来吸引穆云承注意的。
男人表情专注,做完这些,他抬头,清浅一笑,“走吧。”
夕颜回过神来,她错愕的点头,乖顺转身,开始带路。
地底的路,走得十分顺畅,不多时,二人就出了暗道,抵达南阳河岸堤。
“前面有一艘渔船,世子先行离开,我替你引开他们。”
夕颜推了推穆云承,又频频回望身后,见有火光靠近,心中一沉,“快,前方雾大,容易隐匿,再晚就来不及了。”
“不跟我走,你就没命了。”穆云承朝夕颜伸出手臂。
他高远清澈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少有的严肃。
夕颜鼻尖一酸,咽下一口苦涩。
她无法与眼前人相认,更何况,穆云承是因为她才让出一半青州,她骗他在先,唯有替他拿回青州,方能赎罪。
想到这里,夕颜吸了吸鼻子,扬着手中的胭脂与字画,安慰道,“我有办法,不会有事的,我留下,替世子寻暗道图。”
“跟我走。”穆云承不理会她的坚持,抬手将她拉上渔船。
渔船驶离堤岸,夕颜趁穆云承不备,转身跳下河,又大力推了一把船尾。
火光越来越近,见穆云承不死心,她急急往前淌了两步,又是一推,“承哥哥,你快走,别回头,等我安全了,就想办法放孔明灯给你看!”
这一声承哥哥,是她慌乱中下意识的称呼,她自己未曾察觉出不妥,可渔船上的穆云承,莫名将那抹身影与脑海中思之念之的女娘相融。
他想将那抹身影拉上船,质问她究竟是谁!
可他的脚下忽然灌了铅,一步也迈不出去,只能任由眼前的小女娘如狸奴一般,猫着身子摸索着上岸,朝上游奔去。
月色如华光倾泻而下,盈盈溢满堤岸,那抹娇小的身影,转瞬便消失在冬日的雾霭尽头。
罢了,事已至此,回去无生门,还会搭上她的命。
若就此离去,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穆云承释怀了些许,转身执起船桨。
往上游奔去的夕颜,在跑了一段路后,终于瞧见不远处的雀桥。
她收敛心神,借着雀桥处的火光,甩了甩潮湿的衣袖,伏在地上,用胭脂在字画的背面画下一副简图来。
这副简图,成功将“夕颜”二字盖住。
画完后,她将字画折成小船,慢慢放上南阳河面,定定望着它向下游飘去。
她的动作很大,很快便将追兵引到此处,为首之人冷喝一声,“何人在此?”
夕颜转身,墨眼噙着慌乱。
四周火光越来越亮,终于,白祁自玄色暗夜中走出,手持火把,瞧见是失踪的夕颜后,轻狂不羁的俊脸上慢慢卷起滔天的怒意!
“带上来。”他咬牙切齿。
那模样,似乎只有把眼前的女娘碎尸万段,方可罢休。
夕颜此时双脚已经被冻僵,没了知觉,只能被人拖着上了岸,那只才放下水的纸船,也被人截胡。
白祁望了望她身边的纸船,缓缓蹲下身来。
“他在哪?”
上位者的气势一压而至,夕颜牙关打颤,分不清是惧怕,还是冷到了极致。
“我问你,他在哪!”话音一抬,白祁的五指狠狠扣上少女的玉颈。
夕颜终于反应过来,她摇头,眼泪簌簌而落,“谁?”
白祁手背的青筋已经爆出,似乎再多用上一份力,掌中人纤细的脖颈便会应声而断!
“别挑战我的底线,夕颜,你难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说到这里,男人的眼底已是一片猩红,“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他在哪?”
错过这场暗杀,穆云承便会警觉,以后再请他渡河,便不会这般容易了。
想到这里,白祁的眸光又晦暗了几分,“夕颜,你想找死,我不拦着,背叛我的人,有几个会有好下场……”
夕颜被他桎梏,白皙的面容此时已经出现了濒死的红,她说不出话,只好用墨眼暗示白祁去瞧那只纸船。
白祁垂眸,用另一只手缓缓展开已经被河水打湿的字画。
只此一眼,他瞳孔一缩,猛然松开禁锢!
夕颜得到自由,重重咳出声来……
伴着几声干呕,慢慢地,她的脸色也开始恢复如常。
而一边的白祁,双手摊开字画上,指尖一寸一寸的发着紧。
字画的背面画着一朵盛开的夕颜花,花的上方有一顶烈日。
白祁瞧得清楚,盛开的夕颜花附近,皆是死去的花朵,花瓣飘零,有的嵌进泥土,有的飘进河流……
“愿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小女娘方才一只脚才跨进鬼门关,颤抖的双肩早已出卖了她心中的惧意,可饶是如此,她依旧墨眼含情。
“今晚是元日,我们南疆都会放孔明灯许愿,我也想,可是她们说,世子不许,我只能偷偷跑出来,我不会写字,只好画画……”
她哆嗦着解释,眼睛红彤彤的,像是受伤的幼鹿。
“夕颜头顶的日头代表什么?”
白祁周身的森寒不知何时已经消散,一贯冷峻的眉眼也柔和下来。
“是……是世子……”她低下头,呢喃出声,“你是我的救赎……”
白祁眼底又升起了凉意,脑海中顿时闪过那张倔强的容颜:
“怎就把你当成了救赎?白祁,我十六岁生辰那日,你问我想要什么,我说想要你,这是我这辈子说过,最后悔的话!”
恍惚间,冰冷的指尖划过他的掌心,白祁猛然抬头,就见小女娘正怯生生的试探着,小声道,“世子,我错了,我不该出来,你别气,我不画了,我以后都听你的……”
轻清软语,最能软他的铁石心肠。
白祁终于仔细打量起眼前人来。
她鞋袜已经湿透,指尖还绑着绷带,衣袖处坠着的水滴凝固在袖口,眉宇间似乎都结了霜……
望着望着,白祁低喝一声,“闭上眼睛,都转过身去!”
四周的将士听罢,齐刷刷的转了身。
白祁强势替小女娘脱下鞋袜,见她小脚冻得通红一片,于是脱下大氅,将她裹进怀抱。
夕颜低头,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
这番较量,她又胜了。
第6章 最后的情种
走了几步,身后响起一声问询,“世子,还找吗?”
夕颜心中担忧着,穆云承动作不知够不够快,现在去搜查河面,他很可能会身陷囹圄……
思及此,她咬咬牙,一双手臂探出大氅,悄然勾上了白祁的颈。
“世子,我冷……”
白祁低头,幽深的眸如狂风急雨坠入湖面,情愫似要抑制不住,将怀中人裹挟。
夕颜被吓住,急急垂下手臂,却见他眉心一拧,不悦道,“继续。”
身后传来恭敬的应和,“是!”
夕颜一惊,再度攀上手臂,白祁勾唇,这才满意一笑,“不是说你们。”
身后人面面相觑,似是不懂自家世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白祁没有转身,只是嗤笑道,“找了这么久,一个南梁的人影都没见到,若不是提前有应对之策,那便是我北齐出了叛徒,再找下去,也是徒劳无功。”
身后人恍然,却见自家世子早已抱着小女娘,大步离去。
白祁将夕颜抱回寝殿,轻轻放上榻。
夕颜眼疾手快,直接扯过一旁的锦被,将全身裹住。
做完这些,她抬眼,墨眼如泣如诉,幽怨无比。
“从哪跑出去的?”白祁顺势坐下,大掌搓了搓她的粉腮。
“就两个婢女,我跳窗走的。”她声如蚊蝇,不敢去瞧白祁的脸色。
粉腮一痛,小女娘颦眉,见白祁正捏着她的脸颊,无奈小惩着她。
“我以后不敢了……”她示弱,伸手晃了晃男人的衣袖。
白祁低头,望着捏着他衣袖的柔荑,闭了闭眼,咽下一口灼热。
他抿唇,才压下心头的罪恶,只听“噼啪”一声,灯芯燃尽了最后一点光亮,屏风上的暗影赫然消失。
滚烫的热油,吞灭了最后的火星。
白祁忽然倾身,扯下女娘身上的锦被……
他将凛冽的气息送进她的耳际,“夕颜,你再如此,我便等不到一年了……”
夕颜一颗心“咯噔”跳至嗓间。
这个身体的记忆瞬间在脑中闪现。
那是在回程的马车中,白祁刚买下将这副身体,他将她禁锢在怀,肆意一笑,声音都染上了几分愉悦:
“不若,今日就算你及笄如何?明年的今日,你就十六岁了,你乖乖听话,我便可以许你个愿望,一年时间,你可要想清楚了,到底要什么……”
要什么?
曾经的自己,汲取着他与自己偶尔的温存,认定那就是情爱,所以当白祁问她,想要什么时,她娇羞呢喃:我……想要世子……
那时的白祁,眉宇间带着掌控一切的桀骜,他勾起唇畔,俯下身,一吻而至。
辗转间,他嗓音滚烫,“夕颜想要我?好啊,那我便允了你。”
无媒无聘,不曾婚嫁,穿不得凤冠霞帔,燃不了龙凤花烛。
他就那般随意的,将他口中沾染不得脏污的夕颜花,狠狠践踏进了泥土。
如今,他竟然说,等不到一年了?
不可以,她不能再被他沾染!
思及此,她伸手想要将白祁推开,可她的力气哪里及得上常年练武的铁血男儿?
挣扎不得,夕颜只好假装,嗓间不停的呜咽,“我错了,世子,你别杀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白祁愕然,终于停下动作,他双手撑着床榻,饶有兴致的望着身下人颤动的睫羽,打趣道,“我不是想杀你。”
夕颜抓着间隙,抬手推开白祁,匆忙下床跪在他身前,“世子,您饶了奴吧……”
这一番折腾,白祁兴致全无,他端坐好,将掌心覆在小女娘的后脑,迫使她枕在自己的双膝,五指划过青丝,慵懒一笑,“嗯,的确小了点,还是再等一年吧。”
夕颜吃痛,嘶了一声,偏头躲过白祁的触碰。
白祁这才意识到,小女娘后脑有伤。
长年遭遇刺杀,他一贯有随身携带药膏的习惯。
一股凉意在后脑处扩散,夕颜颤了颤,暗自将痛楚吞下。
她不敢出声,寝房内一片静谧,二人沉默了良久,白祁终于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