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顾渊,看来就像是睡熟了一样。
他依然在为她拍着背。
动作很轻,一下一下,眉眼间明明是不耐的,整个人看起来却意外的温柔。
温柔得不像他。3.
兴许是因为太久没生过病,一烧起来就比较严重。
池渝缓缓睁开眼睛,脑子还有些昏沉,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也不晓得具体时间。她只知道,自己好像睡了很长的一觉。
一觉醒来,就听见身边有人在吐槽。
顾渊抓着她的手臂,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她被大鸟抓伤流血的地方。过了一天,那道口子按道理应该要结痂了,可她没处理好,又粘着衣服,加上前一天顾渊没有发现,让她这样睡了一个晚上,导致伤口和衣服已经黏在了一起。
“嘶……”池渝疼得倒吸了口冷气。
顾渊满脸的不耐烦:“别乱动。”
他吼完,她真的就不动了。
瞥了半睁着眼的人一下,顾渊又转回来,小心翼翼拿着碘伏擦那个伤口,一点点把被血黏住的衣服剥离开。这样当然会疼,可总好过让伤口顺势长下去。
“我知道你蠢,只是没想到能蠢成这样。既然被抓伤了,不会把袖子卷起来吗?既然都到了那个房间,不会拿清水多冲一下?随便擦擦就完了?”顾渊念了几句,转头看见一脸虚弱的人,心里堵了口气,到底还是把毒蛇信子收了回去,“算了,反正现在说了你也听不见。”
顾渊默道,脑子都烧糊了。
明明不是什么好话,池渝却听得有点儿感动。
顾渊或许真的是个好人,只是说话毒舌处事冷漠,好得不大明显。
池渝刚刚在心里这么认定,就被他晃了起来。
“喂,既然眼睛睁开了,那就快点儿起来,把药吃了。不然我喂一次你咳一次,等会儿别把肺吐出来。”顾渊给她的手上绑好纱布,转身拿了水杯和药。
池渝眨眨眼,撑着身子坐起来,动作机械地接过水和药。张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难受,嘴唇也干裂破皮了,舔一舔还有血的味道,胃有些抽,吞个口水都想干呕。
于是池渝一下子忘记了药,端起水杯就把水给喝了。
顾渊完全不懂她的心理活动:“干吗?水就这么喝了,药你打算干嚼?”
池渝短暂地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捕捉到了两个字,把药往嘴里一扔就开始嚼。只是,没嚼两下,她脸色一变,往床边上一俯对着垃圾桶就开始吐。
顾渊:“……”
揉了揉额角,他一脸认输的表情。
“行,你厉害。”他从她手上拿过杯子,“你等等,我这儿没水了,去外边帮你拿一杯。”
池渝乖乖躺了回去。
也不知道是看岔了还是怎么,在顾渊开门关门的时候,好像有一个船员望她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顾渊关门很快,那个身影一闪便过,池渝没有办法确认。
她等了会儿,眼睛有些累,很快又沉沉睡了过去。
也是因为这样,她终于知道,自己睡着的时候,顾渊是怎么给她灌药的。
被水呛得咳个不停,池渝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跟着咳得一震一震的,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而刚刚停下咳嗽,就被人塞了碗粥在手里。
“现在温度刚好,可以自己喝的话,也不用我喂你了。”
池渝:“……”
她声音沙哑:“我没醒的时候,你都是怎么喂的啊?”
顾渊一脸的理所当然:“像刚刚给你喂药那样啊。”
池渝:“……”
“那叫喂吗,你那不是灌进去的吗?”
顾渊很轻地笑了一声,却是气势凌人的模样:“你是我谁啊?还得给你小心伺候捧在手心?能把你找回来,没饿死你还给你吃药,就知足吧。怎么,还挑?”
池渝沉默了一会儿,自己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而顾渊不过刚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话重了,心想,她好歹是个病人,还是个女孩子,也许他这么讲,是有些过分的。
顾渊环了手臂,本就有些尴尬,这下见她低头不再说话,更加不知所措。
于是他轻咳一声。
可顾渊大概真的没有点亮「好好说话」这个技能。即便是出于好意,也像是要找人吵架。
他说:“怎么不说话?又在腹诽我什么呢?”
“没有啊。”池渝喝一口粥,“我觉得你说得挺对的。”她诚恳道,“谢谢。”
顾渊微愣。
其实他刚刚那句话不过是因为不耐烦随口说的,他脾气不大好,语气经常很冲。有些时候,即便是朋友也受不了。而即便后来反应过来,可很多话说了就是说了,又不是网络社交,发出去还能撤回。
“你怎么这个表情?”池渝这么问,她是真的不解,却没想到顾渊忽然笑了笑。
“你脾气还挺好的?”
“是吗?”池渝歪着头想一想,“其实也没有,我经常很暴躁。”
“是吗?”顾渊略作沉吟,“那我那么说,你还不生气?”
“生什么气?你又没说错。”
说完,她把喝完的粥碗递过去,感觉精神好多了,也忽然想起来什么。
“哎,之前我睡你床上,你睡的哪儿啊?”
“喏。”顾渊指了指里间,“对了,我睡了一晚,发现里边怪冷的,所以拿了一床被子进去。不过,你之前怎么没和我说过?”
池渝挠了挠头:“你不是觉得我麻烦吗?”
顾渊一滞,顿了好一会儿。
“反正都已经这么麻烦了,也不差这么一件小事儿。以后,你要是再有什么,和我说就行了,免得等你回去变得半死不活的,像我怎么着你了似的。”
池渝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开始行善积德的,这么乐于助人?”
顾渊舒出一口气,望天,再低头时带上一个温和的笑:“我说,你和我说就行,又没说我都会满足你。哪来的这么多自恋的想法?”
池渝抖了抖。
不是,你这话和你这表情也太不搭了吧?前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立刻变脸,这怕不是个小公主。刚想到这儿,池渝自动在心里给顾渊配上了蓬蓬裙和皇冠,顺便也脑补出了个粉色的滤镜和漫天花瓣。
接着,她整个人抖得更厉害了一些。
毕竟这画面可以说是很惊悚了。
“怎么,还冷吗?”顾渊迟疑地问。
却不想池渝看他一眼立刻移开眼睛。
“没没没。”边说边忍笑,她捂着脸,“我有点儿抽,你别管我。”
顾渊满脸疑惑,却到底没问太多,拿了碗便出去洗了。
4.
池渝从醒来一直笑到晚上,而顾渊一直到了晚上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笑什么。
兴许是这两天睡得太久又太死,好不容易恢复了点儿精神,现在反而睡不着了。
从昏沉里恢复了思考能力,池渝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顾渊这几天都睡在那个房间,那么她藏在枕头下的手稿呢?他发现了吗?
池渝倏地一弹,心里打起了鼓。这些事情,没想到或许没什么,可一旦想到了,就会让人各种不安心。
池渝觉得,自己得找机会把手稿拿出来,重新藏一藏。还有手机的云端备份,她也得和朋友去说一声,让他帮她下载下来。这么想着,她叹了口气。
顾渊待在小隔间玩手机,倒也没关门,池渝坐起来,往里边瞟了瞟。
“没睡呢?”“嗯。”
“好无聊啊,没事情做,不如我们聊聊天吧?”
“没事做?”顾渊心不在焉,“玩手机啊。”
池渝表现得十分郁闷:“我的手机被鸟叼走了。”她补充道,“就是抓伤我手臂的那只鸟。”
顾渊接得毫不犹豫:“这有什么影响,你脑子不也被鸟叼走了吗?”他冷哼一声,“伤成那样也不知道拿水洗一洗、也不知道自己包一下,尽会给人添麻烦。”
池渝:“……”
“不然你把你手机借我玩,你下午自己说的,有什么事情和你说一声就行了。”
“嗯,记性不错。”顾渊说,“那你也应该记得,我说了,你讲了我也不一定会答应你。”
池渝用眼神对着那扇门发送怨念光波。
然而,她不过发送到一半,就看见那个人走了出来。
顾渊把手机抛给她,池渝下意识伸手接住。
“干吗?”“给你玩呗。”
池渝心底一紧,却装作若无其事:“那你密码多少?”
“你猜。”
“……”她一个白眼还没翻出来,他又先开了口。
“如果猜不出来,那就聊天吧。”
顾渊坐在了床边,用手撑着膝盖托住下巴,微微歪着头看她:“你想聊什么?”
这个姿势很随意也很放松,比起平日里板着脸做出的威严真是平易近人太多,甚至有一种学长的感觉,让人很想亲近。
池渝转着顾渊的手机:“这儿信号这么差,你每天玩手机,能玩些什么啊?”
“玩不了什么,就拿着随便看看。”顾渊瞥她一眼,“不然你以为干什么?看故事?在睡不着的时候看《白雪公主》和《灰姑娘》?”
“什么?”池渝觉得这句话有点儿熟悉,一时没缓过神来,等想起来之后,她有些惊讶,“你这不会是在说那天做噩梦被我叫醒的事情吧?我就随口一说,你记性也太好了。”
顾渊装傻:“我不记得,随便说的,你在说什么?”
相处了这些日子,池渝大概摸清楚了他的性格,也不在意,只是忽然对一些事情产生了点儿好奇。
“对了,听你上次的意思,你经常做那个噩梦?”
顾渊「嗯」了一声,很无所谓的样子:“只是以前没人叫醒我,我就算梦得累,睡得却也还行,不至于大半夜被叫醒了失眠,弄得第二天一整天没精神。”
池渝撇撇嘴:“骗人,你说是这么说,可明明害怕得发抖,醒来之后的表情我到现在也没忘。顾渊,在那时候,你很希望有人能叫醒你吧?”
原先一直低头玩手的顾渊,听到这句话,动作停了停。
他轻笑一声:“池渝,有没有人和你说过,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就像未知又不透明的塑料薄膜,也许你就是顺手一戳。但可能里边有什么东西,就是被这一戳害死的。”
房间里开了顶灯,光线自上打下来,池渝能看见顾渊乌黑的头发上反的一圈光,也能看见此时此刻他的表情。他一点儿细微的变化,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能感觉到他的不平静,虽然,他面上看起来平静得很。
池渝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每个人都有一些不能提的事情,她或许不应该因为一时的大意去碰他的不能提。
只是……
虽然这么说像是推脱,可在这之前,她是真的不知道一个梦对他的影响能大成这样。
又或者,对他有影响的不是这个梦,而是梦后面的故事。
但现在,池渝对那个故事不感兴趣了,不是不好奇。而是不想因为那心血来潮产生的好奇心影响他,不想再次看见那样的顾渊。
顾渊自己平复了一下心情,抬眼望向池渝,正巧看见她眼里的关心。
微怔,原本挂着那分似有似无的笑意慢慢加深了些。虽然仍是浅的,却比之前真切多了。
“喂,你这什么眼神?”他揉了揉她的头发。
“对不起啊。”她低着头道歉。
他叹一口气:“对不起这三个字说得挺顺溜的,怎么,经常说?”
“嗯,我不会说话,经常说错话。”她垂着眼睫,半真半假,“果然,我还是不说话的好。”
“其实也没什么,是我反应过激了。”他垂下眼睫,像是对自己说的,“都过去了。”
他说着,本是想让她不要自责,说完却怔了怔。
是啊,那些事情,早就过去了,他从来都是知道的。
过去的事情,虽说阴影磨灭不去,可他早就可以面对了,只是他一直不愿意而已。
为什么不愿意呢?那个怯懦的孩子已经长成有能力保护自己和身边人的大人了,现在的他早没什么好怕的了。
也许,试一试,会发现那些都不过了了而已。
这一刻,顾渊第一次有一种想要试试的心情。
他想试试,去正视那些下意识的逃避。
5.
他在弄乱她的头发之后,又慢慢把它们理顺。
短短几分钟,他像是变了个人。
“不过你说得没错,我是很希望有人能叫醒我。不是聊天吗?那么,聊聊这个吧。”顾渊耸了耸肩,“其实以前,我被吓醒过。”
池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在顾渊的示意下问出来的。
她小心翼翼开口,生怕又戳疼了他:“以前吓醒了,你做什么?”
被她这副模样娱乐了好一会儿,顾渊笑着回答:“我出去数星星。”
除了孩子,谁会无聊到去数星星?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地方,它们并不稀疏,反而密集得很,数不清的。
池渝歪歪头:“数星星?数得清楚吗?你会记得自己数过哪一颗吗?”
“数不清。数过的星星,有时记得,但大多数时间都不记得。在我眼里,它们都长得一样,哪里知道哪颗是哪颗?”
“那你还数?”
“不然能怎么样呢?不数星星的话……”
池渝才在他的身上看见一点儿脆弱的影子,下一秒就听到他说出呛人的话。
顾渊有些不屑似的:“数月亮,那是傻子。”
池渝被噎了一下:“我是说,你就不能好好看星星吗?数什么数。”
“我看你还真是个傻子。”他环住了手臂,“哪个数星星的人是为了数清楚它们的?”
“那是为了什么?”
顾渊瞥她一眼,不再说话。
没有哪个数星星的人是真的想弄清楚天上具体有多少颗,他们有些是无聊,有些是需要借此转移注意力。他们的目的,和那些看星星的人,从来都是不同的。
看星星的人觉得他们不可理喻,因为他们以为大家都一样,以为一个人做一件事,就真的只是在做那件事;以为一个人看着一件东西,就真的只是在看那件东西。
会有这样的理解,他们是幸福的人。
“喂,你从小到大,被保护得挺好的吧?”顾渊忽然开口,问了句与前边的话题完全没关系的话。
池渝想了想,笑开来:“对啊,超级好!我家里特别疼我,我做什么,只要错得不离谱,家里就都支持。咦,说起来,我每条路走得也都很顺,就算有些什么弯弯绕绕,也在正常的范围里,完全承担得住!”
池渝说话的时候,顾渊一直在看着她,这家伙的注意力真是容易转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