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根本就不知道邵南泽有什么软肋,按照她的想象,他应该不会为了这种事而生出恻隐之心。
邵南泽一直是一个没有弱点的人,如同其他律师揣摩的,邵检喜好不明,心情难辨。
她猜不透他,也开始理解为什么其他律师对上他的时候会如履薄冰了。
趁着她讲完的空档,邵南泽抽空到门外抽了根烟。
只留给会议室里的人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深沉背影。
温菱权当他是在思索案件,一边懊恼着自己今天发挥不佳。
陆子昂整理完会议记录递给她,安慰道:“已经很不错啦,难得邵检今天听得认真,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你。”
好与不好,不是她和陆子昂评判的,但她也不想多此一举去问邵南泽。
传闻中想和他套近乎的律师,案子的结局都很惨淡。
邵南泽不是一个徇私情的人,更何况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私人感情,除了大学时候的那一次荒唐过往。
温菱拿了资料准备打道回府,走下楼的时候手机响了,是裴琳打来的。
外头日光正盛,她拿着文件夹,挡了一边的脸,伸手去掏手袋里的车钥匙,一边用耳朵夹住手机。
“这周末你回家吗?”
恍惚间,温菱才想起今天仿佛是周五。
她眯着眼思索了会,悠悠然吐出一句:“我要加班。”
“周末还加什么班,什么工作天天没日没夜的干?”
温菱站定了,才说:“我还有事,没什么事我挂电话了。”
电话那边,裴琳的口气不容置喙:“这个周末是皓皓生日,你必须得回家一趟。”
“欧嘉皓生日和我有什么关系?”
“温菱,我不管你怎么想的,皓皓他都是你亲弟弟。”
温菱不以为然:“同母异父的。”
“这么多年了,你心里的隔阂还这么深?”
“…………”
“你欧叔叔对你也不差吧?”
“…………”
本以为过了这么多年,自己早已习惯裴琳弄出来的这些糟心事。
可一旦疮疤被挖开,还是有点刺痛。
欧志铭是对她这个继女不算差,可那是他们的家,不是她的家。
每当走进那富丽堂皇的别墅,就会再一次提醒她,裴琳因为贪慕虚荣而改嫁,还有温立崇事业上太窝囊留不住老婆孩子的事。
在裴琳选择了富商欧志铭之后,温菱回过一次以前的家。
温立崇已经完全失去了以前的清峻朗逸,只会喝酒,脸上胡茬丛生。
见她回家,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问她:“菱菱,你是不是想和爸爸一起生活?”
温菱摇了摇头:“我只是回来拿证件报名考试,我还要回学校晚自习。”
“一定是因为我很失败,所以你妈不要我,连你也不要我。”
裴琳当时毫无悔意地说,她是为了女儿的人生,才大胆选择另一种生活的。
当时才十几岁的温菱无法理解她的选择。
现在想来,简直就是鬼扯。
裴琳其实只在乎她自己,不然不会把离婚的原因全压在女儿身上。
正这么想着,突然间手臂一紧,有人托着她的手腕往里一带。
温菱恍然间从邵南泽的左侧被拉到右侧,不经意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雪茄味,手指相触,传来陌生而熟悉的感觉。
心神荡漾。
大学时候的那场荒唐在温菱眼前一闪而过。
男人扇骨一般的掌型穿过她的脖颈,另一只手环在她的腰间。
柔软的唇。
流转的眼眸。
……
她靠在他胸前,仰起头看见他喉结上下翻滚,胸膛起伏,心跳猛烈。
在意识几乎溃败的时候,她的头发勾住墨绿色耳钉。
他浅笑一声,伸手帮她取下。
尽管过了好几年,她仍然忘不了邵南泽手指的温度。
而此时。
散慢的阳光打在男人身上,光线勾勒出宽肩窄腰,橘色光线给他覆上一层淡淡的金光,耀眼得令人挪不开眼。
邵南泽完美的侧脸渐次在眼前清晰起来。
有的人好看,是那种帅得过分张扬的好看,反而给人一种邪肆多情的感觉。
温菱心口一窒,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而刚从拐角处疾驰的轿车从身边呼啸而过,距离她的身位只有分毫。
司机打开车窗破口大骂,温菱仍然心有余悸。
原来她刚刚顾着打电话,不知不觉走到了马路边上,连红绿灯过了都不知道。
邵南泽放开她的手腕,神色平静:“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温菱站定,胡诌:“想案件的事。”
她不想说,他也就不问,只是没来由地叮嘱:“过马路小心点。”
“谢谢邵检。”
温菱礼貌地回应,说话间口吻疏离。
两人从斑马线开始分道扬镳。
温菱的车子停在对面小区,而邵南泽只是想去对面的便利店买速溶咖啡。
自从工作以来,邵南泽不知疲倦地办案件,老早就把之前养尊处优的那一套丢了。
不知怎地,今天的黑咖啡喝起来格外地苦。
回来的时候,途径检察院门口的传达室,有其他科室的同事叫住他,好奇地问:“邵检,这把黑色雨伞是你的吗?”
不仅厚实,还沉,伞身上有金色标,logo是迈巴赫。
邵南泽在单位一向低调,车子不轻易开到单位,只开了一辆看起来像帕萨特的大众辉腾当代步车,一般不会有人去考究。
他走过去,低头瞥见上面黄色的便利贴,写了他的名字和科室。
是她的字迹。
邵南泽蓦然顿住,忽而有点懂了,不动声色把伞拿走。
温菱似乎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从还雨伞的迂回方式就能看出来,她一直小心翼翼避免和他产生联系。
就像刚刚在马路边上分别,她脸上异常平静,从他身边走过,说谢谢的时候像是对待一个普通的过路人。
这无时不刻地提醒着他,他们早在很久以前,就走散了。
第4章
时间开始往回走,回到温菱读大学的时候。
那一年,她十八岁。
法学作为A大的王牌专业,入学分数线难度堪比登天,尽管温菱是以文科状元的身份入学,在班里仍旧不算是拔尖的。
军训完后,全班在阶梯教室开了第一次见面会。
班主任让每个同学上台作自我介绍,省状元甚至满分状元比比皆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光辉履历,洋洋洒洒,个个口才了得。
直至一名彪悍的女同学颤颤巍巍地站上讲台,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来一句话。
起初,其他人都以为她只是紧张,谁知道她吞了吞口水,嗓音微微发颤。
“我……我叫孙萌萌,我选的是法学专业,我不要做法医啊啊啊!”
众人吃惊了一两秒,随即哄堂大笑。
有同学憋着笑:“孙同学,我们是法一,法学一班的意思,不是法医班。”
“没人让你真的去做法医。”
“真的吗?好险!”
孙萌萌抚了抚胸口,涨红了脸,“我差点就要在底下填转专业申请表了,呜呜呜。”
“你还想转哪里去?法学一班就是你永久的家!”
“孙萌萌真是反差萌!”
豪爽的性格,彪悍的动作,加上这几句病娇的嘤咛,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反差萌”的外号由此产生。
紧张的气氛被孙萌萌一搅和,顿时热乎了不少。
班主任特地上台大手一挥写了“法学一班见面会”,又说:“这样就不会有人弄错了。”
孙萌萌也是真的紧张,下台了仍旧手脚冰冷。
她抓着室友温菱的手,不忘提醒她:“下一个就是你了。”
温菱点头,落落大方地上台。
和来自大西北的孙萌萌相比,温菱是典型的南方人长相。
瓜子脸,杏眼莹然,眼波流转间,额头的碎发不经意间落下来。
底下的男同学顿时紧张起来,有些还在默默地交头接耳。
“话说这是咱们班最漂亮的一个!”
“啧啧,站上台就是大气!”
温菱漆黑的眸子徐徐略过底下的同学。
阶梯教室有扩音效果,底下的骚动传到她眼里,仍然丝毫不慌。
她不动声色把一边的头发捋到耳后,嘴角漾出一抹微笑。
“大家好,我叫温菱,来自江南水乡,高中就读于J市S中。我读法学的原因很简单,从小受律政剧的影响,想做一个知法守法的好公民。”
话音未落,半阖着的门被人在外头用脚轻轻地顶开。
门锁老化,推开时发出了吱呀声,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
门口离温菱最近,她没有转过身,也能听见那人仿佛从喉间溢出嗤的一声。
很轻很淡,但她听见了。
似乎是在嘲笑她说的原因……?
温菱转过身,看向那个人。
午后阳光从窗外斜斜地洒下来,映着那人仿佛是嵌了一圈淡淡的金边。
他慢条斯理勾着唇,眉眼间神采飞扬,可嘴角溢出来的笑意又带了一点桀骜不驯。
眸子里那点儿神采,是不属于坐在这里的乖巧学生的。
肆意而轻狂,甚至有点儿离经叛道。
所有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他。
他仿佛已经习惯了众星捧月,丝毫没有感觉为难或者尴尬。
那人慢条斯理地看向站在讲台上的温菱。停留的时间有点长,看得温菱眉头一紧。
那目光说不上让人难为情,但总归有点局促。
板面上头写着几个字,邵南泽轻轻挑眉:“法学一班?”
随即笑晒,“走错教室了。”
……原来他是在漫不经心的看向板面。
温菱长吁一口气。
邵南泽长腿一伸,长手一掩,门又再度被阖上,仿佛刚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
尽管只是惊鸿一瞥,但那一瞬却像一枚石头被投向了波心,底下的人顿时炸开了锅。
方才只是男同学因为温菱而躁动。
此时,女同学们也不淡定了,纷纷打听:“刚那人是谁?我入学这么多天怎么就没见到这么好看的?”
“长得好帅,简直惊为天人。”
因着军训,所有男生的头发都剪短了,因此A大一直有开学初以男生头发长短看年级的传统。
可那人明明剃着板寸,仍然剑眉星目,鬓若云裁。脸上线条明利,眉眼像层叠的山峦,下颚线优越得刀刻一般,骨线优渥得让人既羡慕又嫉妒。
温菱转过头,继续自己的演讲,心里却陡然感觉到不平静了。
刚刚只觉得天气干燥,现在却感觉到热气翻滚。
空气粘腻,好像连放在讲台上的手指都出了汗。
手肘间碰到讲台的地方黏糊糊的。
还有……还有什么呢。
脑海里仿佛只留下了那声很轻很淡的嗤笑声,还有那人挑起的眉眼,不羁的嘴角。
温菱随意不评论别人,可他长得是真好看,男生女生都觉得帅气隽逸的那种好看,还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肆邪。
温菱讲完自我介绍走下台。
她是记得他的。
但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认得她呢?
他会吗?
记忆倒回从前,仿佛她还埋首在高中课桌层层叠叠的书堆里,再抬起头,斜着看过去。
目光余角四十五度角的位置,窗边恰好有人走过。
白色运动服像是晦暗深海里唯一的光点。
穿运动服的男生不动声色从窗边走过,肩膀宽阔挺拔,眉眼是少见的好看。
他穿衣服和别人不一样,同样都是运动服,总能穿出散漫的邪肆感,手指纤长,扇骨和白玉般,只拢开五指,就能罩住一整个篮球。
经过时,他甚至漫不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支撑着球。
篮球在他指尖肆意旋转,嘴边偏偏还要勾勒出一抹邪气笑意。
班里有同学扯了窗帘,小声嘀咕:“不是吧,都临近高考了,还有人出去打球?”
“谁啊?”
“好像是理科班的邵南泽。”
“有啥办法,理科第一,谁都拉不下他。”
“真就狂呗!”
…………
纷飞的思绪忽然被人打断,孙萌萌从身后冒出头来,拍了拍温菱的肩膀。
“菱菱,我们去饭堂吧?”
孙萌萌和温菱一个班,又被分到一个寝室,自然走得近。
两人没几天就混熟了,经常一起上饭堂吃饭。
从阶梯教室走出来时,恰好有一大班人也鱼贯从隔壁教室走出来。
两波人渐次汇集到一起,又陆陆续续地搭电梯下楼。
孙萌萌在那个班有认识的人,恰好走在温菱和孙萌萌前面,还特地转过身和孙萌萌打招呼。
温菱问:“你认识?”
孙萌萌和她咬耳朵:“他们是法学二班的人,多半和我们一样在开见面会。”
温菱哦了一声。
“刚刚你发言的时候,推开门的也是他们班的人。”
“你怎么知道?”
孙萌萌性格直爽,属于有一说一。
肚子里藏不住话的人,在外面自然交游广阔。
她暗自笑道:“这还不简单,打水的时候聊天说起的呗,他们班里很多人和我们住同一栋宿舍。”
温菱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到前面的人神态夸张道:“你刚有没有听邵南泽的发言?太夸张了吧!”
“说是选择法学是因为不想学数学,可又想读有一些思想深度和逻辑的学科,好像除了法学也不剩下什么了。”
“他狂什么狂啊?A大法学分数线很高的好吧!”
“搞不好是因为数学学得不好才读法学的呢?”
“人家确实有狂的资本,我看了入学分数,他在我们系里排名第一。”
“我去!”
A大入学时有个极其变-态难的入学考试,说是摸底各个学生的学习情况。
和高考不同,试卷内容简直五花八门。
常识、逻辑、语数英和其他科目全部混在一起,如果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兴许连题目是什么都看不懂。
就连在高中被称为学霸的温菱,也只不过勉强拿了个B+,换算成分数就是80多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