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本人长得并不算差。年轻的时候要身段有身段,要长相也算端正,要不然也生不出春花秋月这一对相貌出众的儿女。直到现在年岁见长,她也比同龄的妇人更显年轻。在上溪村她与人吵架,每次只要开始哭嚎,那些人都会摇头作罢。她以为在这里她的方法也能奏效。
可刘家村里的人家几乎都姓刘,几十年里都没有外姓迁进来过,家家户户祖上基本都沾亲带故,很是团结。当初刘壮被骗婚,几十号人浩浩荡荡跟着何氏去上溪村退亲的事,全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自然都清楚,眼前这个装可怜的妇人是什么货色。
围观的人在王氏斜眼看过来时全都冷着一张脸,或露出看好戏的表情。唯独白玉华站在人群里捂着嘴暗自嘲笑,这赵三娘居然有这么一个丢脸的娘,一定会闹得他们刘家不得安生吧。
何氏厌恶地看着王氏,不屑再跟她多说一句。何氏转身安慰了几句赵三娘,又伸手抱过从院里走出来的小甜,抱在怀里轻声哄着。何氏看着小甜手腕上没消退的红印,又对着王氏的方向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麻芬在旁边看得心急如焚。这……这就骂完了?何婶子还是太和蔼了。她弟妹三娘又性子软,刘壮是个男人不好开口。
这种关键时刻,她绝对不能含糊。
赵三娘在半空中接到了麻芬投来的一个眼神。那眼神看得赵三娘云里雾里,不明了是何意,但她马上就知道了。
王氏正假模假样哭得伤心,暗中等待时机,琢磨着怎么跟赵三娘开口要钱时,就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妇人双手叉腰站到她跟前。这妇人不就是之前在村口一开始态度很好,后面听说她是谁后就冷漠起来的人吗?
“你想干嘛?”王氏疑惑地看着眼前人。
麻芬轻蔑地笑了笑,语调高昂、声音洪亮,对着王氏伸出手指做指点江山状,骂得滔滔不绝,一口气不带喘,一句脏话都不带重复。这过程中还穿插中赵家骗婚、虐女、占便宜等种种恶闻,听得但凡有点善心的人都忍不住愤慨握拳。
起初王氏还能应付得来,没想到很快就被麻芬的声音盖过。她但凡回一句,麻芬就有十句等着她。
白玉华在人群中冷哼:“小泼妇和老泼妇。”
旁边的秋婶横了白玉华一眼,自顾自鼓起掌来:“骂得好!继续骂!当我们刘家村的人都是吃干饭的。我们刘家村的媳妇还能让人给欺负了?!”
受秋婶的感染,周遭的人都哄笑起来齐齐给麻芬喝彩。
麻芬越战越勇,杀得王氏节节败退。王氏脸色先是发红又是发白,最后竟然捂着头倒在地上。可惜她没选好倒地的位置,后背直接咯在一块多棱角的大石头上,刺得她差点叫出声。
“这老虔婆居然来装晕这招。”麻芬还没骂尽兴就见对手使诈,意犹未尽地说道。
何氏见王氏倒在地上不肯动,无奈之下只得让两个妇人帮忙把她带进院子放在椅子上。说是等她醒来再撵她走。还拿出家里之前自留的果脯感谢大家伙。
大多数人都散去了,还有几个和何氏她们相熟的人留着在院中说话。邻居李嫂子还有根叔的妻子周红都带着孩子,她们不好意思多吃果脯,但却拉不住孩子嘴馋。两人站起身拉着孩子就要走。
赵三娘不用何氏说,连忙往孩子们手里塞了一把果脯让他们带回家吃。
“这怎么好意思?!”李嫂子和周红连声说。她们都知道刘壮家做这个是用来谋生的,怎么好连吃带拿。
赵三娘连连摆手:“都是自家做的,不值钱的。”
送完李嫂子和周红远去,院子里还剩下刘悦云和麻芬。这两人比起旁人,和赵三娘的关系又要更好些。
刘悦云见王氏靠墙躺在那椅子上一脸的无赖相,心中升腾起厌恶感。她不明白为什么三娘这样好的姑娘会有一个这样的母亲,也不知道来他们刘家村前受了多少苦。她坐了会后便和麻芬一道走了,走前都说要是再被纠缠只管去喊她们。只要三娘狠得下心,村里有的是人想把这老货丢出去。
赵三娘一直坐在王氏附近等着她醒。一连等了半个时辰都不见王氏有醒来的迹象。
她心里着急上山,便咬着唇同刘壮说:“今日尚早,我现在去还能采不少果子。不然过几天成掌柜来,可能做不出成品给她。但我娘在这,我又走不开……”
刘壮还没说话,何氏先开口让赵三娘只管放心去,家里一切有她。
等赵三娘走后,何氏直接锁了中堂和家里各处房间的门,院子里连点果脯的渣子都没留下,又把老母鸡和小鸡崽赶出家门让它们在草地里找吃食,以防被中途醒来的王氏顺走。
一家人都出去了,没人管王氏的死活。
王氏本就是装晕,装得人都快真晕了。又累又饿又渴,身体又痛又麻。她见这家里声音消失已久后,终于睁开眼睛。
眼看着何氏一家人把院子里的东西全藏起来了,连个水盆都没留在外面,她气都不打一出来。
不过幸好……她听到了关键的内容。赵三娘在城里卖的很好的果脯,原料是从山上来的。而且过几天,还有什么掌柜的要来这里。
好!既然这死丫头不仁,就不要怪她这个做娘的不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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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柿林
◎这林子里的三棵黑柿子树显然已被人捷足先登◎
赵三娘被王氏耽误不少功夫, 进山后憋着一口气一路加快脚程,紧赶慢赶地来到之前采摘黑柿子的树林。
黑柿子表皮和果肉都如墨一样漆黑,看着没有金野梨和拐枣有食欲, 但吃起来却有种奇异的香甜。为了保留黑柿子本身纯正的甜味, 赵三娘只加入了少许蜂蜜,中和其中微弱的涩味。
在集市时赵三娘观察过大家伙的喜好。摆摊时小孩子和妇人无一例外都更偏爱最甜的黑柿子。再加上野生黑柿子有解酒作用, 买黑柿子果脯的人就更多了。而成掌柜的店铺里,也是偏甜口的水果和果脯卖得更好些。
就算今天采不够拐枣和金野梨, 赵三娘也要多采摘些黑柿子。
但她过来时,发现这片树林里竟已经有了几人。她再抬头一看, 这林子里的三棵黑柿子树基本都只剩零星几颗还挂在树枝上。显然已被人捷足先登。
听见踩动树枝声,背对着赵三娘的两名妇人和孩子都回过头来。
孩子们手里一边拿着新鲜野果往嘴里塞,一边不停地往背篓里捡。两名妇人穿着粗麻布衣缠着头巾手上则提着大麻袋,正往里放一捧又一捧的黑柿子。但她俩在看到赵三娘的瞬间,动作一顿,脸上笑容转淡, 甚至眼神还有些许躲闪。
“三娘姐姐。”其中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眼睛一亮,她擦擦嘴角的果渍朝赵三娘喊道。
赵三娘觉得两名妇人面熟,却叫不出名字, 踟蹰着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该打招呼还是直接走开。但她却认得这个女孩。女孩小名叫小鸽子比刘小甜还小一岁,平常两人会在一块玩。
“哎。”赵三娘应了声,和煦一笑中想起会带着小鸽子一块在这山中采摘野果的是谁。她抬头擦了擦因赶路冒出的汗轻声喊道:“胡婶, 江嫂子。”
两妇人面面相觑,连忙应答。应答完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三人一时间都僵在一块。
江梦比赵三娘早几年嫁进刘家村, 丈夫刘喜是胡婶唯一的儿子。她瑟瑟地笑笑, 手微微用力抓紧了手中的麻布袋。
胡婶是个寡母, 多少人劝她改嫁,她愣是独自把儿子拉扯大,还早早给刘喜张罗了亲事,是村里不少人都非常敬佩的人物。可慈母多败儿。胡婶把刘喜视作唯一的依靠,对其不免非常纵容,竟纵得刘喜越来越不学好。
胡婶本以为成亲后当了爹能靠得住些,没成想现在惹出更大的祸端……在镇上喝醉了酒动手挑衅别人却被人拿住,让她们婆媳俩拿银子去赎人。若是银钱不够,就把刘喜手脚砍断。
为了钱这婆媳俩不知道在黑夜里哭了多少回。直到看到自家小鸽子捧着刘小甜给她的果脯回来,婆媳俩思前想后才决定学赵三娘做果脯生意。就算卖不掉,能拿去给人家抵债把刘喜换回来也是好的。
方才她们一直在专心装黑柿子,现在看到赵三娘也来了这里,婆媳俩顿时都不太自在,仿佛占了人家什么便宜。江梦心中暗想若是赵三娘出言不逊讥讽她们,她便理直气壮地说野柿子人人都采得,果脯人人都做的……
可赵三娘什么都没说。赵三娘张望一下后抬手指了一个杂草丛生的方向:“婶子,从那个草窝下去有条小路,往下面还有几棵黑柿子树。”
说完她便往旁边的坎上一跳走上一条狭路,犹如山野小兽一般三两下钻进更深的野草窝中消失不见。
江梦抚了抚胸口,长舒口气后才敢说话:“娘,我刚才真怕她生气。你看她到哪都背把柴刀,怪吓人的。”
“娘亲,三娘姐姐从来没生过气。”小鸽子才三岁,说的话还有些含糊不清,她拉着江梦的手摇了摇。
江梦低头看看她,给她擦了擦嘴角的果渍忍不住说道:“你和哥哥少吃点,小心涨坏肚子。”
胡婶深深看了眼赵三娘远去的背影没说话,只抖抖手中的麻布袋示意儿媳继续。
赵三娘并未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她在几个山头上转来转去,秋天短暂,不少野果都已经熟透坠到地上沤烂了。最多再有十来日,这些树上的野果都会掉光,到时候才是真的可惜。她今天除了来采摘还是来探点,到时候看成清雪对果脯的需求量再带上家里人一起来采。
等到三娘下山时她已经收获颇丰。下山的路比上山的好走,赵三娘一点都不觉得身后如撞钟一般大的背篓沉重,也全然忘了早上时的不快。她沐浴在夕阳的橘黄色光晕下,在下山路上哼起了刘小甜爱唱的儿歌调子。
谁也不知道王氏是什么时候溜走的。何氏和刘旺干完地里的活回家时便已经看不到这位“好亲家”。
何氏脸色铁青地看着晾在院子的衣服全都掉在了地上,还被人抹上了几坨从鸡笼子里掏出来的鸡屎。她只顾着把院子里能拿走的东西都锁起来,倒是忘了架子上还晾着家里人的衣服。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的手笔。早知道还要什么名声面子,就应该直接让人把那老虔婆丢出刘家村。
刘旺摸索着拍拍何氏的背,还是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莫气,莫气。”
刘文边把衣服捡起来边顺着他爹的话说:“对对对,气出病来无人替。”
刘小甜则拉着何氏的手摸她的手背,想让何氏不要生气。
何氏仍气得捶捶胸口,又捶捶脑瓜仁:“我真是倒了八百辈子血霉跟这种人做亲家。上不得一点台面。”
说完她听见响动又看看门口,连说话声都马上变小了:“三娘还没回来吧?”
“娘,是我。”门口先传来竹拐杖的哒哒声,然后便听到了刘壮的声音。刘壮的腿多走动利于恢复,他刚才便出门赶着老母鸡和小白小黄啄食去了。
何氏这才松口气,直骂你这兔崽子吓死我了。她私下骂不想和赵家做亲家是一回事,当着儿媳说又是另一回事。就怕三娘听后误以为是何氏不想要她这个媳妇了。
以前何氏只是道听途说,没有亲眼目睹过赵家是怎么打骂苛待三娘的,今天亲眼领会过,才觉得三娘在那样的家里还能长得这样温和善良,简直是歹竹出好笋。
儿媳苦了那么多年,何氏不想让她在这个家里再伤心。
刘壮无辜被老娘骂了句也不生气,反而笑眯眯地过来给何氏揉了揉肩膀:“爹娘今天辛苦了。”
何氏瞪了他一眼,又心疼他跛着脚,忙让刘文过来扶刘壮坐下。她则搂过那些脏衣服准备在赵三娘回来前去河边漂洗一遍。
早上的时候王氏装晕倒地,何氏原本不想管她,任由她躺在家门口。没想到人群中不知道哪个碎嘴子在那嘟嘟囔囔,说王氏虽然可恶,但毕竟是赵三娘的亲娘,就这么放着人躺在地上不管,心也太狠了……
这话何氏听得清清楚楚。何氏边在河边搓洗衣服边想,赵三娘跟她回刘家村时,在上溪村村口磕了三个头,把头磕流血后就算是和赵家断了亲。可那只是单方面的。在外人眼里,赵家依旧是赵三娘的娘家,是刘家的亲家。赵三娘和王氏有脱不开的血缘关系。
当朝重孝,何氏不能不顾儿媳妇的名声。
何氏重重地叹了口气。更让她担心的是赵三娘本身,会不会一时心软,日后又眼巴巴地上赵家去。
她正想着就见赵三娘沿着河边的田坎走过来。赵三娘面带笑意,老远就朝何氏招手,哪里有一点因白天的事受影响的模样。
何氏高兴地站起身,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今晚就把那只老母鸡杀了。庆祝庆祝……
第34章 泼粪
◎那股恶臭味的来源,好像在他们家院子里!◎
一家子人仿佛谁都没有受到王氏的影响。该吃吃, 该喝喝。
那只肥硕的老母鸡个头很大,何氏想出了一鸡两吃的办法。一半煸炒,一半炖汤。鸡杀的太晚, 炖汤是来不及了, 今天便先做的炒鸡。
做炒鸡要先在锅里放油后再下姜片爆香,下鸡块后再加一点酒去腥增香, 配菜用的是土豆块和辣椒,倒水焖煮后再翻炒收汁便齐活了。
何氏的手艺是村里出了名的好。她做出来的炒鸡土豆软软糯糯入口即化, 鸡肉不干不柴。
大家连连夸赞好吃,吃得满嘴流油, 肚腹滚圆。
尤其是白天被王氏拽哭的小甜,在吃过大鸡腿后开心得在堂屋里转来转去。
刘文则端着饭碗蹲在小白和小黄面前,跟它俩说话:“老母鸡不会啄你们了!”说着还把鸡骨头丢到地上给它俩看。
小白和小黄早已长大很多,身上长出油光发亮的羽毛。它俩原本围在刘文脚边在地上啄来啄去,结果被鸡骨头吓一跳,扇着羽翼未丰的翅膀唧唧唧地跑开了。
“你俩胆子也太小了吧?!”刘文跟在后面一直追, 一路把小白和小黄撵得到处跑。
刘小甜急了大喊:“二哥不要追小黄。”喊完还要上去给小黄帮忙。
众人都看着两兄妹发笑,目光中都是温情。
秋夜里,轻柔似薄纱的月光和温柔凉爽的秋风一起沉静地罩在乡野大地上。村里不时传来鸡鸣狗叫猪鼾声, 还有秋虫的嘶鸣。
饭后赵三娘手脚麻利地先把锅碗瓢盆洗干净,随后一家人便像之前一样分工合作,按照之前的工序侍弄起今天新摘的野果来。
院子里忙得热火朝天,可却时不时传出欢声笑语。
隔壁的李嫂子听得最是清楚,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是家里大房的媳妇,上有公婆, 平辈的有叔叔妯娌, 下面还有侄子侄女儿子女儿。一家子人看着人多热闹, 可从没有像刘壮他们家这样几乎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反而几房之间还常为谁多少点活谁少交点钱起龃龉。李嫂子莫名有些羡慕。可还没等她多想,就听见自家儿子在院子里哭起来喊她……她赶忙大声应着,压住不耐烦后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