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女儿提醒,孟玉蕾都没有意识到,她对外表忽略了多久。明明曾经也是个臭美的人,爱逛街、爱漂亮衣服,可是现在邋遢至此,却浑然不觉。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原来并不全指人的境况,还有对生活的态度。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这种转变是何时发生,也不知道该怪谁。
怪生活吧,她想,怪她对孩子太过操心,怪她太过忙碌,怪齐星辉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怪她自己懒得顺理成章。如果笑笑长大了,她也希望女儿能一直漂漂亮亮不是吗?所以,是时候改变了。孟玉蕾捏了捏肚子,就从今天开始吧!
当蒋蔓发现孟玉蕾没有去她家里上课时,她不是打电话,而是直接找上了门。傍晚那会儿,孟玉蕾正在婆婆那里给她洗澡,蒋蔓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敲了门。
“好一阵子没见阿姨了,我过来看看。”蒋蔓的声音从客厅传来,“阿姨,最近怎么样?”
“恢复挺好的。”婆婆说完,立刻又紧张起来,“蒋蔓过来了那笑笑和安安怎么办?”
孟玉蕾来看婆婆,没带孩子的时候都会借口说蒋蔓在陪着他们。
“我还有个朋友呢,她和蒋蔓一起来的。”
“那就好。安安那么小,离不了人。”
“我知道。”
“你这些朋友真不错,知道星辉不在,常常来看你。”
“一个宿舍住了四年,亲着呢!”
“特别是蒋蔓,每次见她照顾笑笑和安安,比你这个亲妈都不差。这么好的朋友,真是世上难找!”
孟玉蕾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几天跟蒋蔓冷战,仿佛把她多年来的好都要忘了。
“你去招待她吧,我自己能洗。”婆婆道。
“没事儿,让她等一会儿。”
孟玉蕾给婆婆冲头发,擦身体。想着蒋蔓终于来找她,有种冷战胜利的快感。
蒋蔓和保姆寒暄完,站在了卫生间门外和婆婆聊天。
“阿姨,听说你能下楼了?”
“对,每天早上下去晒会儿太阳。”
“那就好,晒太阳对身体好。”
“成天憋在家里也难受。”婆婆套上衣服,道,“蒋蔓啊,你帮我问个事情。”
“阿姨你说。”
“你对象不是在医院吗?你帮我问问,看能不能想办法让我直接刷医保卡?我这后面复查和买药都要用医保。异地不能直接用还得托老家的亲戚朋友帮着办手续,怪麻烦别人的。”
孟玉蕾心里一沉,她没想到婆婆直接开口就提李延科。可是蒋蔓的声音依然坦然且友好,“没问题,我让他去问,问好了我给玉蕾打电话。”
“那谢谢你了。”
“您跟我还客气什么呢?”
孟玉蕾将婆婆扶出卫生间,给保姆交待了几句,就和蒋蔓下楼了。
一进电梯,两个人互相瞪着,才不过几秒,都“噗嗤”笑了起来。
“你呀你!”蒋蔓摇了摇头,“多大个人了,还闹脾气。”
“也不看你干的那些事儿?”
孟玉蕾说完,率先走出电梯。
“刚看你给婆婆洗澡,我还挺惊讶的。”蒋蔓追了上来,“以前你不对她挺有意见的吗?”
“那怎么办?她是齐星辉的妈妈,我不也得叫一声妈呢!你以为结婚时的𝖒𝖑𝖟𝖑改口费白收的?”
“你让保姆洗不就好了?”
“我就是最近减肥,晚上不能闲着,一闲着就想吃东西,我就跑过来伺候老太太了。”
“明明就是个孝顺媳妇儿还不承认?”
“行行,承认,我就是这小区里最孝顺的媳妇!物业应该给我发个奖牌,好了吧?”
“瞧瞧,还跟我生气呢!”
“先找个地方坐着,看我怎么清算你!”
出了小区,俩人来到附近商场楼下的一间咖啡馆。蒋蔓要了咖啡,孟玉蕾千挑万选,要了杯不会长肉的红茶。
“你先说,那个男人是谁?”
“你是说军致明吧?”蒋蔓笑着摇摇头,有些无奈的样子,“唉,我就知道得挨你骂!”
“快说,挨骂你也得受着。”
“他是我一个朋友,帮过我很多,我有小一半的单子都是他给我的。”
“那你就以身相许了?蒋蔓,你不是这种人啊!”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有自己的企业,生意做的很大,他起初只是我的甲方,后来就成了朋友。我们认识有两年了,这两年来,他一直对我有好感,也肯帮我,给我介绍很多朋友,也给我很多资源。但我们之间是清白的,我知道他已婚还有孩子,他也知道我有男朋友——”
“什么?他结婚了?”孟玉蕾喊了起来。
“你小点儿声。”蒋蔓瞪她一眼,“你还要不要听我说啦?”
“说,你说!”孟玉蕾气地抱起手臂靠向椅背。
“我们之间,就是朋友,连暧昧都称不上。结果两个月前,他跟我说他离婚了,因为他爱上我了。”
“啧啧啧,这王八蛋!”孟玉蕾脱口骂道。
“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我说话难听?你长点儿脑子好不好?要是齐星辉现在跑来跟我离婚,说他爱上别的女人了,你骂他王八蛋不?”
“他敢?看我不骂死他!”
“那你想想,那个军致明老婆的姐妹会不会也骂死军致明?”
蒋蔓不说话,满脸委屈地盯着咖啡杯。
“我跟你说,这种话也就骗骗你这种没结婚的小姑娘行,看着都四十的人了,有几个臭钱就搁你这儿装琼瑶剧男主角呢?还敢说为了你抛家弃子?你可千万别信他!你要是信了他,他做的孽都得分你一半儿!”
“我起初是不信来着,可是他这阵子又是送花送包嘘寒问暖,动不动还甩给我几个单子,我根本没法拒绝。”
“好家伙,完全不把咱们李延科放在眼里啊!”
“你别跟我提李延科,提了他我就生气。”
“我就提!你是不是为了这个王八蛋拒绝了李延科的求婚?照你说的,李延科求婚的时候这王八蛋刚离婚,是不?”
“你怎么跟柯南似的?”
“你就说我说的对不对吧?”
蒋蔓无奈地点了点头。
“这么大事儿你不告诉我?你这个没良心的,还在车里指责我,说因为我才让你害怕婚姻,你那天晚上的说辞我现在都记着!”
“那些话我也没说错啊!也是我拒绝他的一个原因。”
“行,我不跟你计较,但是这个军致明,我现在告诉你,你让他有多远滚多远。他今天能甩了他老婆,明天就能为个更年轻的甩了你!”
“我又没说要跟他结婚,谁甩谁还不一定呢!”
孟玉蕾摇着头看着蒋蔓,眉头简直皱成了乒乓球,“好你个蒋蔓,蒋女士!你现在这个思想境界,我已经不配当你朋友了,敢情您这在这儿游戏人间呢!”
蒋蔓没忍住笑了起来,“我不想结婚就算游戏人间了吗?你不要拿你的标准去要求别人。”
“我的标准?你的标准?我以为咱俩是最好的朋友,咱们总该在有些事情上有共同的标准吧?比如,谈恋爱,也得有道德吧?”
蒋蔓被气得脸颊泛红,“我没结婚,他离了婚,怎么就不道德了?”
“如果他没有那么帮你,你还愿意跟他在一起吗?如果你不打算跟他结婚,只图谈恋爱一时快活,那被你们伤害的军致明他前妻和孩子呢?还有被你甩掉的李延科呢?”
蒋蔓不说话,眼里闪出泪花来。
“这就是我不愿意告诉你的原因。我就知道会被你骂,会被你看不起。”
“你脑子是不是秀逗了?我是看不起你吗?我是见不得你走错路!”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结婚生子全身心扑在家庭中才算对吗?我只想谈恋爱不想结婚就是错吗?”
孟玉蕾摇了摇头,感觉自己费了半天口舌都打了水漂。
“你心里是有标准的,而且你知道这样是错的,所以你不愿意告诉我。”
“我肯定会告诉你,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被你发现。”
孟玉蕾心里终于舒服了一些,翻了个白眼儿,问:“你肯定也没有告诉你爸妈吧?”
蒋蔓点了点头,“他们年纪大了,自然不会理解我,可是你不一样,你可是孟玉蕾,你应该理解我。”
“我凭什么非得理解你?你搞得这糟心事儿,我怎么理解你?”
蒋蔓一行眼泪彻底流了下来,孟玉蕾看见她哭,心又软了下来。
“我不理解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上学的时候你就这种犹犹豫豫的性格,追你的男生多,你一会儿觉得这个不错,一会儿又觉得那个还行,挑挑拣拣的,就没见你对哪个认真过。好容易后来遇上个李延科,眼看着你总算踏实下来了,现在又搞这么一出。”
“也许我就是这种性格吧,我渴望爱情,却又害怕。我没有办法完全投入进去,有时候甚至会厌烦。我也有羡慕你的时候,看你对齐星辉那么死心塌地,那么一心一意,我也好奇那到底是什么感情。”
“是踏实。”孟玉蕾认真道:“我妈去世时,要不是他一直陪在我身边,我真不知道怎么能挺得过那一关。那时候我就认定了他。我知道我不可能遇上比他更好的人,我也知道如果我们结婚,一定会白头到老,因为我知道,这辈子不管我们遇上多难的事儿,我们都能互相依靠,都能挺过去。”
蒋蔓盯着杯子,若有所思的样子。“我不知道,因为我不可能那么信任一个男人。”
“因为你过得太顺了。你家庭条件好,学业顺利,如今事业也那么好,谈恋爱对你来讲只是排遣寂寞,李延科也罢,军致明也罢,有没有他们你都能过得很好。可是我和齐星辉,我们经历过我妈的离开,经历过我生安安时的大出血,还有他父亲的离世。我们一起还贷款,一起精打细算地过日子,而现在,还要经历他突然变小,婆婆手术。生活有多麻烦,我们就有多需要彼此,我就越明白他对我有多重要。这些事情,你不经历,你永远不会懂。当然,我不希望你经历这些痛苦的事情,我希望你能一直都这么简单快乐,可是我想让你知道,爱情除了消遣,还有更深刻的东西,它对你来讲是锦上添花,可是对我们来讲,它是药,没有它,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蒋蔓愣愣地看着孟玉蕾,淡淡的眼眸扫过手里的咖啡杯。她低下头去,道:“还有件重要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你。”
“什么?”
“我这辈子不会结婚。永远不会。”
第26章 手表寄情
齐星辉还是看出了孟玉蕾的心事,躺在床上,他拽着她的袖子,非要她说出来。以前上班时,每日忙忙碌碌,他总是会忽略她。可是现在,曾经的社交都被一刀切断,他整天被闷在家里,只有孟玉蕾下班回来能跟她说说话。他倒不是想探究什么秘密,而是他由衷的关心她。因为孟玉蕾对他来讲越来越重要。
“又跟我妈闹别扭了?”
“没有。”
“没有才怪。从进家门就耷拉着脸,不是跟我妈闹别扭了,还能有谁?”
“蒋蔓,唉,跟她闹了点儿不愉快。”
听孟玉蕾三两句讲完,齐星辉有些不理解,“那是人家的事情,你跟着瞎着什么急?”
“她是我朋友,我能不着急吗?要是笑笑以后这么处理事情,你急不急?”
“那能一样吗?笑笑是闺女,咱们当然得管,可是蒋蔓只是朋友,对待朋友该是什么态度,求同存异,互相尊重啊!再说了,人家一没触犯法律,二没伤天害理,你是她朋友,她是来你这里寻求安慰的,你不支持也就算了,还要道德谴责,这让她能受得了啊?”
“我们女人的友情你不懂,我们的友情就是要把对方的事情当成家人的事情来处理。”
“就是家人也要有边界感,不能无条件地把自己的想法横加在对方身上对不对?”
孟玉蕾瞪着他,一脸不服输。
“以前我就跟你讨论过这个问题。你爸妈离婚早,你从小和妈妈特别亲,你和妈妈的相处就没什么边界。可是你从前不也抱怨过你妈翻你抽屉,看你日记吗?其实,这是一样的道理,你对人家蒋蔓也不应该过多干涉,她也三十多岁的人了,感情的事情怎么会处理不好?就算处理不好,自然有她吃亏的时候,等她伤心了、难过了,你好好陪着她就行了,而不是现在就跳出来,像个老妈子一样挑剔她、指责她,你想想,要换作是你,你难受不?”
齐星辉说话的时候故意握着孟玉蕾的手,在她急着想要争辩的时候就拍拍她的手背,先把她的话头压下去。等到自己一口气说完,孟玉蕾反而哑口无言。
“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友情都是一样的。要爱护对方,更要尊重对方,不是吗?”
“我怎么不尊重她不爱护她了,只是我们的方式不一样。算了,懒得跟你说,我们女人的事情你不懂。”孟玉蕾翻了个白眼,转过头去。
“唉,其实我很欣赏你这样子,把朋友的事儿当成自己的事儿,现在很少人能这样真诚又热情了。”
“你到底是批评我还是表扬我?”
“我想让你也学学站在别人的立场看问题。”
“感觉你在教育笑笑。”
“我哪儿敢啊?我不过提点儿小建议。”
孟玉蕾噘嘴,终于笑了起来,“我明白了,这次也轮到我给她低头了。”
齐星辉盖上被子“咕噜”躺了下去,“建议被采纳,真是感激涕零啊!”
从出事算起,齐星辉在家有小半年了。人说三个月能形成一个新习惯,他不敢说自己习惯了居家生活,但他的确顺从了许多。这半年,从最初无法接受现实的暴躁,到意志消沉,再到后面逐渐适应,他从变化中重新认识家庭,思考生活的意义。也许从来没有人硬性规定男人就该出去打拼,女人就得留在家里照顾家庭和孩子,只是千百年来,大家都习惯了那样去分工,便把它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现如今,他迫不得已困在家里,而孟玉蕾又不得不走出去,他这才明白,主内与主外,并非因为男女的天性,而是人潜意识里对社会的顺从。
当他被困在家里,别人的眼光与评价也不再对他造成干扰时,他开始思考家庭的价值,而这是他从前压根不会也不愿意去考虑的问题:孩子的一餐一饭、洗衣服拖地、冰箱里的食物、家具上的尘埃……所谓过日子,就是要把这生活的石磨子一天一天堆过去,看着孩子长大,接受自己变老。当两个人白发苍苍时,回首半生,谁内谁外,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而当孟玉蕾被硬推出去——虽然她现在远没有他以前挣得多,她在处理领导和同事关系时也因经验浅薄吃了一些亏,可是他能看到,她每一天都在进步,他也为她高兴。
孟玉蕾的生日快到了,齐星辉思前想后,想要送她一台钢琴,这是她现在急需的东西。他知道,她也偷偷地想过,因为他听过她关上门在卫生间打电话,她说那台雅马哈的琴就很好,可是六万八太贵了,她想要一台便宜的二手琴。他不知道是哪台雅马哈,但他决定买下来。六万八对现在的他们来讲不是个小数目,但她的妻子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