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我听说你在州府颇有声望,你手上的扳指看着也很值钱。”
“你是想问,为何我过得富裕风光,我兄弟却过得拮据吧。”苏恩阳毕竟浸淫官场多年,这点暗示还是听得出来的,“我那兄弟老实本分,为人厚道,不愿意平白无故受人恩惠。我想给他东西,他都不会要的。只能等官府有什么活计,我让人找阿春过来干活。有时候多给他结工钱,他还会偷偷还回来。”
“即便是想帮衬他们家,我也是有心无力。”
对于他的这番说辞,江采霜并未全信,打算回头多方打听一番,看看是不是真的。
“杜春失踪的时候,你在不在府衙?”
“那时候朝廷派兵助我们剿匪,苏某和知府大人为此事忙前忙后,并不在府衙。”
“杜春失踪前后发生了什么事,你可有头绪?”
“我想不到有什么特别的事。那个时候,弟妹怀着荣儿,杜春干完活领了工钱,刚够一家老小吃喝,没道理在这个时候想不开。”苏恩阳想了片刻,脸色铁青下来,露出阴狠之色,“况且,我兄弟不是会与人起事端的性子,究竟谁这么狠心,胆敢加害于他?”
江采霜见问不出别的事情,便打算起身告辞。
临走前,她还是拿出那件厚衣裳,询问苏恩阳。
苏恩阳表示自己没见过这件衣服,也猜不到是哪来的。
从府衙离开,小虎子低声问:“您觉得,苏恩阳有没有说谎?”
江采霜秀眉微颦,迟疑着开口:“不好说。这个人隐藏得很深,不会轻易跟我们说实话的。”
要想知道真相,还得靠他们亲自打探。
过了两日,银风带着消息回来。
“苏恩阳和杜春的确是同乡,因为家乡闹饥荒,才辗转来到青州。据书吏所言,苏恩阳与杜春关系密切,经常来往,但杜春是个憨厚汉子,不愿意接受兄弟的好意,所以才一直住在那个天井一样的院子里,过得贫寒,只得勉强糊口而已。”
“这么看来,苏恩阳说的是真的?”
“应该没有作假,”银风继续说道,“我从仆人那里听说了一件旧事。”
江采霜和小虎子齐齐看向他。
“说起来,杜春对于苏恩阳,还有救命之恩。据说是两个人从前在街上行乞,夜里只能住在破庙。腊月里天寒地冻,饥寒交迫之下,苏恩阳晕死过去,连有老鼠啃他的手指都没发觉。要不是杜春及时叫醒他,苏恩阳整只右手估计都保不住。”
苏恩阳后来成了富户家的家仆,因为头脑灵活主意多,又认得几个字,颇得主人喜欢。借此契机,才有机会往上爬,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若是当年在破庙里,被老鼠啃掉了整个右手,苏恩阳就再也不能执笔。如此一来,他还能不能有今日的成就地位,就不好说了。
杜春的这份恩情,对于苏恩阳来说,说是天高地厚都不为过。
银风咧着嘴笑起来,语气雀跃,“信鸽还传来一件事,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主子前几日刚到军营,便重新部署巡防,将夜袭敌营的一支叛军引入瓮中,一网打尽!”
第62章 第 62 章
◎燕安谨派来的◎
江采霜记挂着上了战场的燕安谨, 听闻此事,紧绷的心弦自是一松。
虽说只是打赢了一小场胜仗,往后还有更多硬仗要打。不过他刚至军营, 便立刻反应过来部署防备, 足以证明那些关于他在战场上的传言非虚。
江采霜期盼着, 他能早日平了叛乱,安然归来。
不过眼下,她还是得把注意力放在案子上, 须得尽快查明杜春的死因才是。
衙役找来了去年重阳节前后, 和杜春一起为府衙修造花圃的工匠。
江采霜和小虎子银风,分别询问了他们当时的情况, 想要找出更多线索。
只可惜, 事情已过去一年之久,十几个人都记不清细节了。
江采霜正觉遗憾,吩咐这些人离开, 一个高壮汉子犹犹豫豫地留了下来。
“你还有事?”
壮汉紧张地搓了搓粗糙的手掌, “我记起一件小事, 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想起什么, 尽管说就是。”
“杜春失踪前一天夜里回来得很晚,其他人都睡了,他才回来。”陈四说完, 生怕他们怀疑自己似的, 赶紧为自己开脱, “屋里有人打鼾打得震天响,夜里我被吵醒了, 正好看见杜春回屋。我跟他经常一起干活, 所以对他的样子挺熟悉的。不过他的事跟我可没关系, 我同他没吵过架。”
他们工匠睡的都是大通铺,床上横七竖八地睡几个人,床下还有好几个人打地铺。
那时候打地铺的陈四被如雷的鼾声吵醒,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从他身边走过,还不小心踩了一下他的脚。
陈四骂了一声,眯着眼睛往那边看了眼,隐约觉得应该是杜春。
他心里嘀咕,这人大半夜不来睡觉跑哪去了。随即也没太放在心上,翻了个身就继续睡了。
江采霜询问道:“你确定你看见的是杜春?”
陈四不敢肯定,“屋里暗,啥也看不清,我也说不准。不过看着像他。”
“你看到他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
陈四挠头思考了一会儿,“他看起来慌里慌张的,踩了好几个人。”
只不过他们这些工匠白天出苦力,晚上睡得死沉死沉的,被踩着了都没太大的反应。
要不是他睡眠浅,正好被鼾声吵醒,估计也不会发现杜春那么晚才回来。
“知道了,你下去吧。”
江采霜让人给了他赏钱,随后就让陈四退下了。
据陈四所说,杜春失踪前一夜回来得很晚,并且看上去十分慌张。
他去了什么地方?又为何事而慌张?
为什么杜春第二日就不见踪影了?
他本该去坊市上采买树种,路途中经过青城山,为何临时改道上山去了?
他是主动上山,还是被人胁迫强行带走的?
这些谜团,一时半会儿还解不开。
这日,江采霜走出客栈,正想再去一趟杜春的家,看看能否有新的收获。
她意外地在街角遇到了师姐傅成兰。
“师姐!”江采霜眼眸倏然亮起,朝她跑了过去。
傅成兰坐在茶棚下,神色冷淡地“嗯”了一声。
“哟,小霜儿,咱们这都能遇上,还真是缘分不浅啊。”邹真端着茶碗走了过来,热切地同她说话。
江采霜这才发现,原来邹真也在。
此人的称呼让她极其不舒服,念着他是傅师姐的未婚夫,江采霜把这股不开心压在心里,并未当面表现出来。
她在师姐身边坐下,“师姐,你出来采买东西?”
旁边的长凳上堆放着大大小小的包袱,大都是喜庆的红色,应该是在为成亲做准备。
“嗯,东西已经买完了,我待会儿就回去。”傅成兰抿了口茶,别开脸不去看她。
反倒是邹真坐在江采霜对面,身子探过大半个桌面,“小霜儿,你最近在忙什么呢?怎么不住在你自己家里,反而住在客栈?是不是跟家里人闹矛盾了?”
江采霜下意识后仰身子,没有答话。
傅成兰面露不悦,“好了,你对我师妹这么好奇做什么?”
邹真捉住傅成兰放在桌面上的手,嬉皮笑脸地为自己开脱:“正是因为小霜儿是你的师妹,所以我才对她多加关心啊。师妹年纪还这么小,身边只有两个年轻护卫,我这不是怕她被人哄骗吗?”
在邹真看来,江采霜年岁这么轻,实力肯定不怎么样。身边那两个年轻护卫,长得像两个小白脸似的,瞧着也没什么大本事。
若她真是跟家人闹矛盾,所以才从家里跑出来,这不是正中了自己的下怀?
到时候只需使些手段把她骗到手,隐姓埋名,当个妾室带在身边。对于她的家人而言,就只当她离家出走,从此消失不见了。
邹真露骨的眼神黏在江采霜身上,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将她带回京城的快活日子。
傅成兰脸颊紧绷,捏着茶盏的手不自觉用力,仿佛在极力隐忍什么。
江采霜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忽而扬起小脸,对邹真笑了一下。
这一笑几乎晃花了邹真的眼,让他心旌荡漾,恨不得现在就把她骗回去。
“这位师兄,你真的要同我师姐成亲?”江采霜抿出一抹浅笑,盈盈道。
她脑海中回想起了某只表里不一,阴险狡诈的狐狸。
江采霜模仿着燕安谨的神态,娇俏的小脸挂着明丽的笑意,果然让对面□□熏心的邹真放下了防备。
倒是坐在她身边的傅成兰,诧异地望向她。
怎么感觉小师妹跟以前不一样了?
“是啊,难道小霜儿不想让我们成亲?”邹真咽了咽口水,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江采霜避而不答,“你们何时成亲?可有通知我师姐的亲友?”
“婚礼筹备得差不多,提前到这个月成亲也未尝不可。到时候,小师妹可一定要来。”
江采霜继续问道:“我师姐的家人也会去吧?”
听见这句,傅成兰的呼吸变得急促,明显心绪不稳。
邹真眼神略有些躲闪,语气不自然,“这个,当然会去的,毕竟是成亲这么大的事。”
江采霜将他一瞬间的神色波动看在眼中,心中不禁有了计较。
上次见面的时候,她便觉得师姐的表现很不对劲。
同门这么多年,师姐从未对她如此冷淡过,还生怕邹真与她接触似的。
江采霜思来想去,觉得问题就出在这个邹真身上。
两次与师姐见面,邹真都形影不离。虽说两人即将成亲,可师姐面上看不出半点期盼欢喜,这个邹真行事更是轻浮放荡。
连她只见过两次,都觉得邹真不是好人,师姐与他接触更多,自然更明白他品行低劣,并非良人。
方才一番言语试探,提及师姐家人的时候,师姐和邹真的表现都不太对劲。
难道……师姐的家人有危险?
江采霜笑意嫣然地看向傅成兰,“师姐,这么长时间不见了,我想同你单独说几句话。”
傅成兰眸光微动,却是看向了邹真。
邹真笑意僵硬,“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非要私底下说?”
江采霜驳斥回去:“我们师姐妹之间要说的话,自然不方便你一个男人听。”
大庭广众之下,邹真心想自己若是再拒绝,就显得尤为可疑了。
他警告似的看向傅成兰,示意她不要说不该说的。
傅成兰接收到他的视线,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握紧。
“那边树下安静,你们就去那儿说吧。”邹真神色阴冷,“别耽搁太久,待会儿还要回去布置。”
傅成兰顺从地应下,“知道了。”
两人背对着邹真,朝不远处的树下走去。
江采霜和傅成兰之间,保持着若有似无的距离,看上去好似当真不亲近一般。
可实际上,早在离开茶棚没两步,确认邹真听不见她们说话后,江采霜便压低声音说了句:“师姐,你是不是被他威胁了?”
傅成兰心神一颤,下意识想看向身边的江采霜。
可想到身后还有邹真在盯着,她硬生生遏制住这股冲动,若无其事地往前走着。
傅成兰来不及问她是如何发现的,加快语速轻声回道:“是,我的修为被他用毒封住,他以我家人的性命相威胁,逼迫我跟他成亲。此人是以女子作为炉/鼎的邪修,在京中有个师父,身边还有四五个帮手,实力不在我之下。”
两人来到一棵枝繁叶茂的樟树下,相对而立。
邹真眼也不眨地盯着她们,见江采霜神态轻松,傅成兰则是冷淡排斥,似乎不愿与她多说的样子,他心中的担忧放下了不少。
而实际上,江采霜看似神色轻快,但却是在忧心师姐的处境,“他的帮手在什么地方?”
“除了一个随身的仆从以外,其他人都在昆山,暗中包围了我家的小院。婆婆和阿松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傅成兰姐弟俩是昆山人,从小被亲生父母丢弃,被一个好心的婆婆收养,这才得以长大。
婆婆自己丧夫丧子,靠捡田地里剩下的稻穗,帮别人家做工,偶尔去街上乞讨,含辛茹苦地把他们姐弟俩养大。
“他要何时与你成亲?”江采霜匆忙地往茶棚下瞥了一眼,果然看到邹真始终盯着她们的方向。
“最快是这个月下旬。他特地赶来青州,好像是为了找什么东西,前些日子他让手下人看着我,偷偷去了什么地方。不过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那日,邹真回来的时候气急败坏,明显没有得偿所愿。
江采霜思忖片刻,“师姐,你能不能让他带你回昆山成亲?”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担心暗处还有他的人,如果贸然对邹真动手,怕他的手下会通风报信,伤害你的家人。所以我想把他们都引到昆山,到时候将其一网打尽。”
她们人手有限,无法同时顾住青州和昆山那边。不管对哪一方动手,都担心会影响另一方的安危。
不如趁着成亲,将邹真和负责监视师姐家人的邪修聚在一起,齐齐控制住。
这样就不怕他们恼羞成怒之下,伤害师姐或是师姐的家人了。
“你可有把握?”傅成兰不由得担心,“这人心思邪佞阴狠,对你也起了歹毒的心思,万万不可为了我冒险。”
江采霜语气坚定,“师姐放心,我不会让我自己陷入危险境地的。我一定安然无恙地救你出来。”
傅成兰眼底浮现出点点欣慰。
短短大半年的时间没见,霜儿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正直却横冲直撞的呆道士,而是变得伶俐稳重,可以让人信赖依靠。
从前她不理解,为何师父只教霜儿捉妖布阵的本事,偏偏不教她人情世故,把这么灵秀的小姑娘,教得一板一眼,实诚又好骗。
这次见面,傅成兰才隐约明白,原来师父早就算到,霜儿还会有另一番机缘,会让她通晓世事,七窍玲珑。
兴许,在这大半年间,霜儿遇到了她的另一位“师父”。
两人谈话的时间太久,邹真有些坐不住,朝着这边走来。
“他身边的仆从是个黑袍老者,擅使暗器和毒粉,千万小心……”傅成兰余光瞥见了他的靠近,话锋陡然一转:“若你找我,只是为了说这些无聊的旧事,我可不想和你再浪费时间。”
江采霜愣了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师姐,我们从前关系那么好,难道你不想让我参加你的婚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