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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老孙头给回风寨送了药,不多不少,依旧只有两瓶。
“又是这么点,我说孙老头,你打发叫花子呢?”霜满天摆着手中的两个小瓷瓶,脸很臭。
“殿下,你也知道,这药难得,需得寅时三刻黄泉花凝的露珠……”
还未说完,霜满天就给他打断了:“什么猪猪猪,那花我上次不是早给你搞过来了吗?”
才仅有一株,老孙头面露难色,内心叫苦不迭,我也很为难啊,每天就那么点儿露珠,半个月能收集到两瓶的材料就已经很不错了。
那花他还得悉心照料着,生怕一不小心就歇了菜,那他可就是要掉脑袋了,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黄泉花本就难得,世间加起来有没有十株都不知道,如今他们手头仅有一株,可谓是杯水车薪。
“殿下,微臣听说,现如今,芈氏皇宫里,有两株此花……”
霜满天听后微微点头,行,芈氏是吧,过两天就给他搞过来。
“我说孙老头,你要是加紧点研究出解药来,也不用天天早起采露珠。”
“这……微臣尽力。”老孙头心想,我的殿下啊,解药哪是那么简单就能给你琢磨出来的。就算发明出来了,还要试药,万一有毒,我可又要掉脑袋了……
想罢,老孙头摇摇头,没办法,年纪大了,脑袋不值钱了。
老孙头前脚刚走,霜满天就叫来赵亮身边的小跟班:“你们说上回沈佳期来过了,他有没有说把药送到哪里去?”
“沈佳期上次派人来,给了我们一封书信,里面写了个地点。”
霜满天点头,看来把无垢放在沈佳期那里是对的,沈佳期他心思缜密,做事又牢靠。
“信呢?是什么地方?”
“信……信不见了。好像是临初的玉什么的……多少号不知道呀……赵二哥着急如厕,把那信直接揣兜里,一时疏忽给忘了,后来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给揉了,零零碎碎的就拼出来几个字……”
一句话就记得一个“玉”字,怕是脑子瓦塌了吧,临初有“玉”名字的街巷几百几千条,如果柳源戏班不主动出现,这是要把半个临初翻过来呀。
霜满天气得掀桌:“赵亮我去你大爷的!把白无垢弄死了,你给我拿命来抵!”
沈佳期上次来回风寨,霜满天就把自己和无垢的关系跟大家坦白了。赵亮是霜满天手下的大将军,从前他只知道霜满天是白溟祉的儿子,现在他知道了白无垢也是白溟祉的儿子,居然还这么不上心。霜满天心想,看来这是土匪当久了,忘了自己为何会在回风寨了。
霜满天虽然有时候刻意疏远虐待白无垢,但那也是为了保护白无垢。之前说拿白无垢当威胁白溟祉的筹码,更确切说是叛逆的儿子和父亲闹的一场别扭。老爹他不愿意纠结长渝之战的种种,怕扰了和芈氏之间如履薄冰的和平,可霜满天咽不下这口气--那是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和挚爱的弟弟啊。
众所周知,耿安是三家之国。而今霜白两姓联姻,两家掌管权合归一家,就有了白家四年的在位时间,期间霜家监管辅佐。耿安上任国君是白溟祉,而今年是芈氏掌权的第一年。
霜满天不能求助芈氏,更不能暴露白无垢的存在,如今的芈氏早就不如当初,八年前的长渝一战都不知道有没有参与其中。反正对外宣称,白家的二公子霜满地命丧长渝,大公子霜满天不知所踪。
霜满天之所以敢把无垢的身份透漏给沈佳期,是相信沈佳期需要白无垢,把白无垢留在最危险的地方,或许才是最安全的,更何况,白无垢一向都不喜欢回风寨。
好好的王子落草为寇,这霜满天也不开心啊,不过他从小便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风餐露宿,他不在乎身处怎样的环境。白无垢不一样,他从小锦衣玉食,长渝一战为奸人所掳,被人在饭菜里喂了慢性毒,那毒十分霸道,白无垢险些丧命,霜满天为了进一步保护无垢,迫不得已把他藏在回风寨。
白无垢的事情本像是沉寂多年的一潭死水,霜满天突然在寨里公布无垢的真实身份,就像往这潭死水里丢了块石头,让这潭死水泛起涟漪。他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回风寨将士能替他护佑好弟弟,毕竟这件事一直瞒在霜满天心里,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而今他以为有人可以同他分享这份压力,可谁知事情变成了这样。
看来这回风寨,也该整顿整顿了。
霜满天想了很多,当务之急,是要快点找到无垢,把解药给他,随即,他调了寨子里的大批人马,让他们去打探柳源戏班的去处。
找到柳源戏班就可以找到白无垢,一班子二三十人,难道还能飞了不成?
其次,便是整顿军纪。
霜满天眼见着跟前赵亮的小跟班,发问:“听说你们趁我不在山上,又赌啦?”
山雨欲来,那小跟班眼见着形式不妙,低着脑袋一声不吭。
“赵亮呢,把他叫过来。”
霜满天话音刚落,眼前人如释重负,拔腿就跑。完了,大势不妙,老大要发毛。
没一会儿,就找来了赵亮。
“在回风寨久了,真当自己是土匪了?”霜满天脸上阴云密布,问他。
赵亮默不作声,心知惭愧,在军营里,霜满天就明令禁止众将士赌和嫖。这不是想着老大不在,一时鬼迷心窍,手痒想玩两把,谁知误了大事。
“嗯?你说说该怎么办吧。”霜满天面上含笑,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见赵亮不应声,霜满天压低了声音:“军法处置。杖二十,扣三个月军饷。”
围观众人满脸黑线,老大,自打我们搬进回风寨以来,军饷为何物,从未见过……
“我们来这回风寨,是为了给死去的弟兄们一个交代,不是来寻欢作乐的,我们虽暂时身为匪寇,但在我们骨子里,流的是耿安国将士的血,国不可一日无将。我们是什么?我们是耿安国的希望,是成千上万耿安百姓与死亡之间的关隘和屏障,大敌还未当前,我们怎么可以自乱阵脚?”
一番话说得赵亮无地自容,却也热血沸腾:“老大,我先跟着兄弟们一起去寻无垢,找到了再领罚。”
终于,有人在半道上碰到了沈佳期,向天空中发送了颗白色的联络信号弹,霜满天看到信号,带着药快马加鞭赶了过去。
二人去了戏班大院,白无垢看到霜满天,朝他浅浅地笑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天哥,别来无恙呀。”
“无垢……”看着白无垢额上冒着虚汗,俨然已经有发病的前兆,霜满天想去摸摸他,安慰下他,然后抱抱他,可终究理性大于感性,只是将药递给他,嘱咐道:“想家了就回来,回风寨随时欢迎你。”
可无垢的身份,连无垢本人都蒙在鼓里。
白无垢心想,他才不回去!好不容易跑出来,又不用干活,过上了米虫的日子。在寨子里除了晨练还要竞武,除了打劫还要打猎,每天凑齐三个菜都难,不打猎还没有肉吃,还是柳源戏班好。
此外,打劫真的是太危险啦。那些装扮是富贵人家的路人,有的可能是各国朝廷派出来剿匪的将士,敲诈勒索不成反被人家打得抱头鼠窜这样的事又不是没发生过,费时费力,最后还什么好处都没讨到,得不偿失。
留下解药后,霜满天并未过多地停留,说了句“麻烦沈先生啦”就走了。
霜满天不确定有没有眼睛盯着他,反正他是不能暴露无垢的。大不了以后,等白家继位,多给戏班开开路子,打响他们在四海八荒的名声,再捧两个响当当的人物出来,也算是沈佳期帮忙照顾无垢的酬劳了。
第26章 酒尽桃花凉12
二人走走停停,俨然已是常态,花雕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只是她没想到,长大这么不容易。
这天,慕卿又像往常般做了整桌子饭菜,开始呼唤他的小馋猫:“丫头,吃饭了。”
屋内半天没有人应声。
怎么回事?这小鬼平日里一听到有吃的马上就扑过来了,今天怎么没动静?慕卿纳闷,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是早起出门了吗?
试探着敲了门,只听见屋内人有气无力跟他说了句“进来”。
“师父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好冷,我还流血了。”屋内,花雕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只向外露出一双惊恐的眸子。
“哪里流血了?”见状,慕卿慌了,语气里是满满的担忧。
“下面,黑色的血……师父我是不是中毒了?”怎么办,年纪轻轻的,花雕还不想死。
慕卿不懂医理,却宝贝自家徒弟,赶忙把人卷在被子里,二话没说径直扛去了医馆。
怕花雕尴尬,慕卿还特地嘱咐,要女大夫看诊,随即把花雕放置在床榻上,背过身去静候着。
那个女大夫正打算做检查,白了旁边杵得跟木桩子似的慕卿一眼,嫌她有些碍眼:“你出去”。
慕卿在医馆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比在隔壁给病重的老母亲喂药的儿子都着急。
他只有这一个宝贝徒弟,可不能出事呀,慕卿心里默念着。
没多久,花雕就出来了,抱着叠得整齐的被子,还在思索着些什么,神情有些恍惚。
“怎么了?有没有事啊?”慕卿一把上前搀住她,语气中满满都是焦虑。
花雕被他这句关心问得窘迫至极,脸蛋红红的,也并不回他。
“怎么了,发烧了吗?”慕卿伸出温暖的大手掌摸摸她的额头。
随即又覆上了自己的额头,温度相似,一切正常。
“葵水。”慕卿穷追不舍地问着,花雕只是云淡风轻地答了句。
“葵水是什么,很严重的病吗?”本来指望着能帮上她点什么,却并不知此为何物,慕卿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词汇卡住。
“你别问了,我没事。”花雕别过脑袋去,不想见他。
他是怎么活的这么多年,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区区小事,还如此大张旗鼓,害得大家都很尴尬。
慕卿很纳闷,独来独往这么多年,见过的稀奇古怪的东西也多,却没听说过这个叫葵水的病。
为了搞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慕卿回家后径直拦住了邻家正准备出门洗衣服的大婶。
“婶婶,我家花雕生病了,一种叫葵水的病。”
“啥病啊,这是正常的身体状况,女孩子每个月身子都会见红,为了以后生孩子做准备的。”
慕卿听了,耳根一红。
额。原来如此。怪不得花儿一副欲言又止神神秘秘的模样。
没病就好。
“慕姑娘,你没来葵水吗?”
隔壁大婶端着洗衣盆,问得慕卿又是一囧。
他是男子,本就不会有葵水,况且他男扮女装的事情又没几人知道。
“额,我太担心花儿了,今天出门着急忙慌的,撞了脑子,失忆了。”这谎太难圆了,慕卿答不上来,索性开始胡说八道。
“不过你要注意啊,这段时间里,别让她接触些凉的辣的食物,也别染了风寒,才这么点年纪,落下病根可不好。”好在邻家婶婶忙着出门,没太在意他言语中的逻辑,倒是热心肠地关心起小花来。
慕卿一听,里面似乎是有些门道,索性拉着婶婶攀谈起来。
大概地了解一番后,婶子就离开了,慕卿独自立在原地,思索了半天。
生孩子。也不知道花雕喜欢什么样的郎君。慕卿幻想着花雕披上鲜红嫁衣成为新嫁娘的模样,嘴角勾勒出一抹浅浅的笑。
赶紧来个人,快点领走他们家的小祖宗吧。
入夜了,慕卿燃了烛台,捧着一册古籍在如豆烛光前翻阅着,隔壁却传来了“咚咚咚咚”的床板声响。
踱步,敲门,却无人应答,难道是家里遭了贼?
花雕因为白天的事生着闷气,并不想理人,索性把头闷在了被子里,也不回答慕卿。
推门而入,屋子里面黑黑的,慕卿又叩了叩门板,轻声问他:“小花,你醒着吗?”
“睡着啦睡着啦,小花被疼死了。”
摸索着点燃了桌上的白烛,光芒四溢,慕卿看到了不远处阴影下隆起的被子,这才放下心,带上门转身出了屋。
花雕把脑袋从被子里伸出来,有些纳闷,慕卿来干嘛?难不成是知道她怕黑,见她没睡,特地来给她个蜡烛?
走了也好,免得尴尬。
约莫一刻钟后,慕卿回来了,遒劲纤长的手指间端着一个白玉碗。
“见你醒着,给你熬点红糖姜茶驱寒,你快趁热喝。”这个法子是隔壁大婶晚膳后告诉他的,本来想着已经吃过晚饭,明日再试,但花雕现在不太舒服,这么做也不知道有没有用,能不能为她减轻些疼痛。
亲眼看着花雕咕噜咕噜地灌完一大碗红糖姜茶,慕卿满意收碗离去。
“那个,你好好休息。”末了,还不忘嘱咐一句。
花雕瞟到了他脖子到耳根的红,师父今天怎么给人怪怪的感觉。
没想到事情还未彻底完结。
第二天一早,花雕起床,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慕卿给她买了一堆棉花和棉布,一大早上就坐在桌前,缝缝补补。
那天大夫跟花雕嘱咐过,要用布条装上草木灰垫着,所以师父是怎么知道的?花雕没有做过女工,只是草草地用棉布包了草木灰,粗陋地缝在一起,今早晨起时,草木灰洒得满被子都是。
花雕刚想问,却不经意看到某团棉花上有团诡异的红色,眸间闪过一丝忧虑,赶忙跑过去一把抓住慕卿的手查看:“你受伤了?”
“没……”之前慕卿不小心扎破了手指,没有来得及收拾,就被花雕发现了。
慕卿的手很白,白得毫无血色,花雕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确认没有受伤以后,才松了口气。
“哪来的血呀?”
“刚才……额……我杀了一只鸡……额,蹭的它的吧。”慕卿揪着自己的袖口,心虚道。
起初花雕看到那密密麻麻错乱的针脚,心中是有些嫌弃的。但转念想,这原是属于她的个人私事,慕卿本没必要为她做这些,更何况这些蹩脚的针脚暗示着,他和花雕一样是个门外汉,虽说这对于慕卿而言绝非易事,可他还是在为此努力着。
看着慕卿认真穿针引线的模样,花雕心中弥漫着莫名其妙的温暖,压下声音,撒娇道:“师父……”
“看你不太舒服,可能没心情做这个,我才做的。”月事来了需要这个也是隔壁的大婶告诉他的。
自从花雕来了葵水,慕卿一天好几趟往隔壁婶子家跑,生怕有什么遗漏,不能很好地照顾到花儿。
慕卿早想好了理由搪塞,以前自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凡是这些细活都是下人们做的,后来家门没落才带着花雕四处奔走。先前生花雕的时候难产,为了保命动了刀子,后来就再也没有来葵水了,所以自己根本也没动手做过这些。
做女孩子真难,才这么一个小玩意就差点要了他的老命,慕卿感叹,那些专职做女红的姑娘们真的是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