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岭山上的土匪闹得很凶不假,很多地主官宦人家对此怨声载道,只是没想到柳源戏班和霜满天还有这些过节,前些日子他们也的确是路过回风寨,原来这霜满天和戏班是打过照面的,如此他们认识霜满天便说得通了。那二人算是探查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哼哼两声就走了。
第28章 戏子入画满临初14
待二人走远,沈佳期马上收去笑脸,回屋换衣服去了——全身衣衫早已吓得湿透。他不是不怕,只是有这么多人需要他,危难时刻,作为班主,他理应挺身而出。
刚换好衣服出门,般若就迎了上来,面色惨白,虚弱道:“班主,咱们哪来什么《月落》给他们看啊?”
“你看这二位像是来看戏的?”沈佳期挑眉,反问道。
见般若受伤,沈佳期一阵懊悔,明明戏班才来临初没多久,一切都没定数,他不该出去买东西的,班里这么多人,难道还缺个跑腿的不成?如果他在家里的话,就算有人来闹事,受伤的也是自己。
映雪殿中,芈桑影听人絮絮说完他们在大别院里威逼试探柳源戏班众人的经历,心想,没有纠葛最好,这样他也省心。
随即面露狐疑,不对啊,前脚霜氏的信号弹出现,紧接着霜满天就来到临初,还去了戏班,这未免太过巧合?
饭后,柳源戏班的大家围在一起,就今天的事情各抒己见。
“准是冲着白无垢来的,要不趁夜带着他走?”有人建议道。
上次叶童舟上台前有人放了火,他们没当是警告,才酿成了后来的惨剧。这次对方意图明显,他们一进门就要找霜满天,这屋子里唯一一个和霜满天有关系的人,就是从回风寨里带出来的白无垢,可不得提前想好对策。
可是走,能走到哪里去?霜满天会把他放出来,或许就说明他已经意识到,回风寨可能没有那么安全了。
“我不能走,他们是冲着天哥来的,天哥一定会想办法解决,要是我走了戏班不就更可疑了嘛。”白无垢不知其中厉害,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当是有人来找霜满天的茬。
见众人面露为难之色,白无垢补充道:“要是下次再有什么事,你们把我交出去就好了,保证他们不会伤害大家。”
交出白无垢?这可不行,可白无垢说的也在理,沈佳期想着,便吩咐道:“从今以后,钟情,你负责采购物资,叶童舟,你心细,吃点亏,负责班里账务盘算。钟情买东西之前做好预算,交给般若审查,然后找叶童舟拿钱。”
钟情和沈佳期同岁,唱的是老生,平时戏不多,没那么忙,又知花钱分寸,比较会过日子,很适合采购。
他沈佳期以后就坐镇班里了!真是绝了,每次一出门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就来了,上次是拜贴,他倒是要看看,到底还有哪些牛鬼蛇神。
听闻白天有人大闹柳源戏班,一不做二不休,霜满天索性差人在四面八方的山角旮旯里都放了信号弹,白色的,红色的,紫色的……
按照颜色重要性依次递增,白黄蓝红粉紫。
真真假假猜不透,芈氏看了自然是慌,这霜满天又在搞什么幺蛾子?赶紧加派人手盯着霜满天。
霜满天倒也配合他们,东边的酒楼,西边的茶馆,南面的铺子,北面的戏堂一一走了个遍,还接二连三地去拜访各路朝中好友。
眼瞧着霜满天走遍了大半个朝廷,芈氏自觉头大,也想不通霜满天是和朝中重臣有勾结还是单纯地叙旧,为此食饭不思,没几天身形消瘦了一圈。
一起慌的人还有白溟祉和白霜氏,二人还以为宝贝儿子们出了什么差池,连夜驱车赶往回风寨。
自从半年前芈氏知道了霜满天在回风寨,这早就不是秘密了,二老时不时还去寨子里看孩子们。只是芈氏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回风寨里还有个“死”了又“活”过来的霜满地,芈氏更不知道,这回风寨,就是霜满天为保护他设的一个幌子。
朝中固然是危险,但若是守踞一方要塞,以天险相结合,任他芈氏插翅也上不了回风寨。况且,寨里的众人都是他忠心可鉴的将士,当初他带上山很多亡去故人的子嗣,并把自己的弟弟混淆在其中,所以没人知道白无垢的身份,再者,回风寨从来都不长期收留外人,就是为了避免出现叛徒。
面对爹娘惊惶的神色,霜满天翘着二郎腿,接住自己抛在空中的花生米,淡定答道:“近来喜欢上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看着喜庆,就放来玩玩,怎么了?”
把信号弹当烟花放,霜满天还是头一个。
见儿子依旧没个正形,一副完全不像有事的样子,白霜氏悬着的心算是落下了,趁机追问道:“臭小子,你可要收收心,两年之后,芈氏下台,你还得来继承王位。”
继位是次要的,保霜白两氏周全才是主要目的,当初两家联姻是先皇的意思,为什么单单将芈家排除在外,先皇还未表明其中缘由,就意外暴毙。八年前长渝一战,究竟谁是幕后黑手?若芈氏真的有歹心,这么多年也该行动了。
霜满天被这句话分了心,让自己丢的花生米砸到了脑门,忙叫苦道:“别啊娘,带兵打仗可还行,咬文嚼字的事实在是不适合我,要不你让老爹再坚持十几年,我帮你们培养一下满地,我看他还行。”
他从来没有想过万人之上,朝中规矩太多,不自在,没有这回风寨逍遥快活,当皇上哪有当土匪好?再说要是他真的在乎王位,凭他这暴脾气,早就把芈氏拉下台了,哪里会任着一个涉嫌毒害自己亲弟弟的人在他头上蹦哒。他更不会把自己的二爪螭龙玉璧给白无垢,那玉可是国君的象征。
霜满天觉得白无垢很像他,性子极野,隔三差五地就溜下山,霜满天把玉佩给白无垢戴着,是为了他下山的时候不被人欺负,山上众人也并未质疑,只当是寨主为了保护一个贪玩的孩子,因为在他们心中,霜满天才是那个要登上王位的人。
得玉壁者得天下,二爪螭龙玉壁共有三块,现如今一块在芈氏手上,一块在白溟祉手中,最后一块就在霜满天这里。三家如今是井水不犯河水,早就没有了百年前要好的局势,尤其是霜白两家联姻后,芈氏跟防贼似的防着他们。
沈佳期这几天都守在戏班,却再没了来客,得了空他还让人把般若受伤的消息递给了司空冰,没想到司空冰比送信的人回来得更快。
隔老远,沈佳期看着门外一抹青青草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子,唏嘘,果然呐,这女人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平时口口声声叫着姜云蔚“死鬼”,他要是真的变成鬼她怕是比谁都伤心吧。
司空冰在戏班里住了几日,日日常伴般若左右。
有司空冰悉心照料,般若的内伤好得很快,可是般若依旧是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尤其在司空冰出门后回来的一刹那,本来在走动的般若立马以光速躺回床上,嘴上哼唧着说自己头疼脑热各种不舒服。
傻子都看出来了,他是怕自己伤一好,司空冰就走了。
晚饭前,花伶和司空冰同坐在院中择菜,花伶揪着豆角,糯声糯气道:“姐姐,要不你就呆在这里吧,班主大大说了,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这里有红柳姐姐,还有何婶,你要是觉得闷了,可以找她们聊天。”
沈佳期路过听见了,纳闷: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司空冰向来喜欢孩子,面前的“小男孩”脸粉扑扑的,一双剪水秋眸极让人稀罕。她先是揪了他的脸蛋,尔后“咪啾”亲了他一口,随即满心欢喜地道了句:“好。”
不远处白无垢吹了个口哨,朝花伶勾了勾手指,花伶以为又有什么新鲜好玩的事发生,立马放下手中的活计跑过去:“无垢哥哥怎么啦?”
白无垢笑得灿烂,一口大白牙显得人畜无害:“来,我教你一招,下次你要再看见这种年轻貌美的小姐姐,想要把她留在戏班的话,你就这样……”
白无垢趴倒在地,一把抱住花伶的大腿,抬头,用极其可怜无辜的眼神看着她,给花伶做示范。
花伶似懂非懂,问了句:“那哥哥呢?”
“要是哥哥就让他滚蛋,你都有我了还要什么别的小哥哥?”白无垢嘴上说着,手上也不消停,又去揪她圆鼓鼓的包子脸。
花伶吃痛,尝试着把脸上的肉从他的魔爪里拉出来,却以失败告终:“可是班主他不同意怎么办,他说了柳源戏班不养闲人的……”
“那你就用刚才我教你的那招,扑上去抱住班主的腿,他不答应你就别松开知道了吗?而且还要一边抱一边嚎,这样才有气势。”
“哦,这样啊。”
公冶垚在一旁练戏听见了,一折扇敲在白无垢的后脑勺上:“不教好,又给师兄出什么馊主意。”
白无垢虽然年长于花伶,但是因为来戏班晚,所以他是师弟,花伶是“师兄”。
很长一段时间,柳源戏班再无人造访,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大家又开始出活,勾栏瓦舍戏台,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
叶童舟也没有时间伤春悲秋,一外出就有收入,算盘打得叮啷响。还有小花伶,时不时练了新的唱段给他听,听着她越来越正的唱腔,叶童舟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倒是白无垢,几个月来一点长进都没有,唱个戏跟鬼哭狼嚎似的。
第29章 酒尽桃花凉13
近十年,有个问题困惑花雕很久了,为什么慕卿隔一段时间就会消失几天,而且消失的时间还像是很有规律似的,花雕掐指一算,这样的事大概每三个月发生一次。
为了解开心中的疑惑,花雕开始想方设法从慕卿那里套话:“师父,你每次离开我,都干什么去了呀?”
慕卿倒是不好奇为何她会这么问,在心底已经排练过无数次答案,淡定道:“卖酒啊傻孩子,不然你这些吃的穿的哪里来?”
花雕拽着他的袖子撒娇,嗲声嗲气道:“那下次你带上我好不好,人家也想一起去嘛。”
她不相信只是卖酒这么简单,肯定还有别的,指不定慕卿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慕卿语塞:“……”
他没骗她,卖酒是真的,剩下的时间在月半“渡劫”也是真的,不过他不想告诉她这件事,也不是很想带花雕去,心想着万一被她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事,那就不好了。
可花雕依旧拽着他的广袖不放手,望着他,满眼的期待,他自然是怕她失落的,禁不住她的软磨硬泡,终究是说了句“好”。
离了望南山,慕卿问她夏天想去哪里,本以为她会说全县,毕竟她和赵泽毅青梅竹马,多少年的玩伴了。花雕却思索了片刻:“临初,临初可以吗?师父我们在耿安国这么多年了,还没有去过临初呢。”
慕卿不想去临初,那里作为一国之都,人多口杂,容易被人看出端倪。可他又怕花雕的期望落空,就应道:“嗯,好,就去这一次。”
慕卿已经打好了心里的算盘,到时候就找个理由离她远一点儿,别让她发现什么不对劲。
自己的小小愿望得到了满足,花雕开心得一蹦三尺高,上去就是一个大字抱住了慕卿:“磨精,最爱你了。”
慕卿满眼嫌弃地把她从身上扒下来:“少来。”
这也太容易满足了,这要被人哄得团团转,以后二两银子彩礼就跟哪个男人跑了,他还不得亏大发了。
细算,花伶年将十五,按耿安国例律,女子十六便可出阁,想着那一天很快就到了,慕卿心中竟然有一点不舍,这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丫头啊——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
见她笑,他也跟着笑;她哭,他也跟着难过;她犯了大错,他打在她手上,痛在自己心里……慕卿想,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吧,上苍给了他不该背负的劫难,也给了他这么好一个女孩子。
离了望南山,就是临初边界,花雕哼着歌儿飞快地驱着马,开心得像个索要糖果得到了满足的小孩,恨不得下一秒就飞到临初。
听着车厢里的酒坛叮当作响,慕卿心里有埋怨,在后面絮叨道:“唉,傻子,慢点儿,别把我的酒坛都磕碎了。”
“嗷。”花雕这才知失了分寸,拢了缰绳,放慢速度。
都市自有都市的繁华,临初远胜于她之前去过的任何地方,巍峨高耸的楼宇林立,自成一路气派,这里的人们都环珏佩玉,谈吐中里有股子温文儒雅的气质,哪像之前她在湖浙遇到的两个婶婶,光着膀子扯着嗓子站在田埂上一骂就是半下午。
以前觉得慕卿站在人群里就是鹤立鸡群,现在看来这里人人举止谈吐都不凡,他扎在人堆里倒是一点都不起眼,京城里的人愣是把慕卿比下去了是怎么回事?神仙太多了吗?
听着身旁人一声声“哇嗷”,慕卿打心底觉得,此时的花雕像一个进城的乡下人,没见识表露无疑,可口嫌体正直,慕卿生怕她走丢了,紧随着她,一路走走瞧瞧,寸步不离。
他们去了临初最好的酒楼,几十坛子酒也不知道卖了多少钱,花雕见着慕卿揣着一把白花花的银子进了兜,她向来不问柴米油盐,这些事都归慕卿操持着。
二人在酒肆吃过饭,投宿了客栈。
花雕上午的新鲜劲儿过了,下午开始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慕卿,生怕他跑了似的,甩都甩不掉,就差没有跟着他去茅厕了。
十五的那天月亮很大很圆,天空中没有半丝阴云的遮挡,月光如水般倾泻,铺撒在九州大地。
慕卿甩不开花雕,没办法,只能早早地告诉她,他睡了,不要来打扰他。可花雕想着今晚月色甚好,想要和他一起看月亮。
只是赏月而已,这么小的要求慕卿没理由不答应吧。想想,两个人,并肩而坐,天涯共此时,就……很浪漫啊……
花雕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却听见门内有动静,太好了!慕卿还没睡。
屋内并未点灯,花雕偷着从门缝瞧过去,月光透过窗纸照进屋中,笼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不是慕卿是谁?
像是处在火中,又像是在冰窖里,如同蚂蚁疯狂地噬咬着每一寸皮肤,慕卿难受得厉害。他的脸色苍白,体无完肤,身上布满了道道的血痕,即便布料早就被抓烂了,双手沾满了鲜血,却还在身上胡乱狂暴地抓挠着。
花雕突然忆起来五岁那年,她偶然推门而入,那个双目赤红的他,开始真真切切地意识到,那一切,真的都不是梦。
眼前的景象让人难以置信,花雕捂着嘴,哽咽着推门而入,抱住他:“慕卿,你怎么了慕卿?”
趁着意识还不是很混沌,慕卿一把打晕了她。
第二天一早,慕卿正坐在房间的矮桌前,悠悠喝着茶,看着一旁的花雕望着自己犯怵,又给她倒了一杯,示意她过来喝。
犹豫许久,花雕终于启齿:“师父,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蓦地望向他洁白的脖颈,怎么回事?昨天明明看到上面有一道血痕。
“你干嘛?”对坐人感受到了她刨根问底刀子似的目光。
“我要看看!”花雕一把过去抓住慕卿的衣领,把他上半身衣服扒了下来。